就在曾紀澤安排好容閎出訪美國的第二天,奉南、南匯方面也傳來了得勝的戰報。太平軍郜永寬部敗於劉銘傳的三團,死700餘人,傷1500餘人。李容發部被淮軍胡雪參部擊敗,死傷達兩千之衆。三戰皆敗,太平軍進攻上海的計劃嚴重受挫。三路敗軍畏於淮軍炮火之利,不得再攻,陸續退回了蘇杭之帶。
太平軍的短暫退兵給了淮軍休整的機會,曾紀澤知道,李秀成對於上海這塊寶地誌在必得,他是絕對不會因爲一次挫折就放棄,不久之後,太平軍一定會捲土重來。
在這短暫的停火間隙,曾紀澤迎來了他穿越之後的第一個舊曆新年。爲了給剛剛取得勝利的淮軍鼓舞士氣,曾紀澤爲他們準備了豐富的春節大禮。不但多發了一個月餉銀,還命後勤部門採購了大量的雞鴨魚肉,他給爲這些爲他爭光的淮軍將士準備一頓上好的年夜飯。
當然,曾紀澤在歡度春節的時候也沒忘記保持警戒性,他命令各團務必要安排嚴密的值班人員,並在當晚的年夜飯中,只允許喝少量的酒,各部若出現醉酒的情況,一律以軍法處置。
大年三十這天,彤雲密佈了數天的上海,終於下起了雪。漫漫風雪吹散了濃濃的銷煙,這座東亞第一大都市沉浸在銀妝素裹之中。
作爲淮軍的最高統帥,曾紀澤無法像他的下屬那樣全身心的投入到新年狂歡之中,在這樣一個辭舊迎新之夜,他依然有許多公務要處理。
曾紀澤一直忙到了九點多鐘才離開軍營,白震山和一隊大刀隊的親兵站在風雪中等着他,曾紀澤上了馬車,白震山問道:“大人,咱們是回府嗎?”
那座巡撫府建得富貴堂皇,曾紀澤的原配夫人又遠在長沙,故諾大的一座府第,不過住他一人,外加幾個家丁和丫環而已。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曾紀澤忽然感覺有點孤獨,他不想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家”中。
曾紀澤擡頭看了一眼飛雪連天的夜空,心中暗歎了一聲:“時間還早,去外灘走走吧。”曾紀澤鑽進了車中,白震山親自駕車,在十幾名親兵的保護下前往了外灘。
雪越下越大,地面爲雪覆蓋了厚厚的一層,車輪輾過,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混和着時而響起的鞭炮聲,把着大雪年夜點綴得分外有生氣。
白震山默不作聲的趕着車,這個湘西漢子一向沉默寡言,平日除了曾紀澤主動問話外,絕不先開口說半個字。從武漢到安慶,從安慶到上海,作爲曾紀澤的衛隊長,他一直忠實的履行着自己的職者。並且,他做的很出色,起碼有兩三次,他保着曾紀澤躲過了太平天國的殺手襲擊。可以說,在整個大清國裡,這個大刀好手是曾紀澤唯一一個給予充分信任的人。
“老白,過了這陣子把你媳婦接來上海吧,下次過年就不用跟我一樣沒人陪了。”曾紀澤頗的語氣中明顯帶着幾分寂寥之味。
白震山肩膀抖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多謝大人關照。不過我媳婦幾年前就過世了。”他頓了片刻,哽着聲音道:“是被髮匪殺死的。”
曾紀澤嘆了一聲:“原來是這樣,所以你報名參加湘軍,是想爲你媳婦報仇吧。”
白震山嗯了一聲,曾紀澤雖然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能感受到這個鐵血漢子此刻的心境。曾紀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都去了那麼久子,這日子總該還要過的。這樣吧,等過陣子上海局勢穩定了,我親自給你物色一房媳婦。”
除了利益誘惑之外,曾紀澤還擅長以真誠打動人心,不過,在某些時候,他的關懷也並非那麼功利,比如這時,完全是出自真心實意。白震山大爲感動,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多謝大人。”
亂世之後,又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呢?這場戰爭給這個國家所帶來的巨大創傷,只有身在其中之之人才能體會到箇中的痛苦。後世那些枉論歷史之輩,又有多少人知道明白呢。
馬車穿過一座橋洞,在路的兩人邊,蜷縮着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在這樣一個本該喜慶團圓的夜晚,他們卻只能躺藏在這大橋上躲避風雪。這裡,纔是這座城市最低層的真實寫照。
“先停一下。”白震山勒住了馬,曾紀澤下了車,掃了一眼那些流民,大多是些老幼無依之輩,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夜晚,他們能不能撐過明天還是一個未知數。
曾紀澤向白震山等道:“你們身上有沒有帶錢,我也藉着,改明還你們。”
白震山和那些親兵立刻明白了巡撫大人的意思,忙不迭的把懷中的銅錢碎銀子都交了出來,曾紀澤便着他們將這些散錢挨個分給那些流民。錢雖不多,但至少可以買碗熱湯喝,也許就是那一碗湯,便可以幫助他們捱過這個寒冷的夜晚。窮人的命,有時也就值這麼一碗湯的的錢而已。
這時,橋洞的那一頭也出現了另外一夥人,藉着微弱的光線依稀可見,他們似乎在向流民發放着食物。看不清是誰,但聽那些人講的都是英語,估計是租界洋人教會等一些慈善機構。
曾紀澤一路發錢過去,碰上了那夥人,果然其中有不少穿着教士裝的洋人。令曾紀澤驚喜的是,他在其中竟看到了路易絲的身影。與此同時,路易絲也從人羣中認出了他。兩人一時間都怔在了原地,神色激動的望着對方。而後,一起笑了。
在這樣一個風雪之夜,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中,能再一次相遇,不能不說,這是一種莫大的緣分。
他們站在江邊,曾紀澤撐着傘,傾聽着身邊佳人的言語。她現在他在父親捐贈建立的聖約翰教會醫院工作,並擔當着主治外科醫生的職位。教會方面會在每月開展一次救濟窮人的活動,路易絲每一次都會參加,但她並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曾紀澤。
“曾,你爲什麼不來看望我。我還以爲你把我這個朋友給忘記了。”路易絲的口氣中明顯有幾分報怨。
“路易絲,我真的很抱歉。你要知道,自從來到上海後,我無時無刻不想去看望你,但無奈的是,每一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纏繞着我。我本來打算趁着近期稍有空閒的時候去看望你的,沒想到我們倆這麼有緣分,你瞧,我們又一次不期而約了。”
曾紀澤半哄邊道歉,其實路易絲根本就沒有怪他。聽完了她的解釋,她微笑着說:“曾,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你們清國人所說的‘緣分’是什麼意思了。你瞧,這雪,這夜,原來都是上帝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