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寶一愣,望着陳燁。片刻,眼中露出沉思。花嬋玉也擡頭,驚疑的瞧着陳燁。
“東家,這次全寶見到的錢有祿有些怪。”劉全寶道。
“怪在何處?”陳燁微眯着眼問道。
“此次之前,錢有祿這個人給全寶的印象一直是舉止得體,溫文爾雅,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子貴宦家族纔有的氣質。無論如何全寶都沒想到他會公然和一個粉頭打情罵俏,還是在與東家會面商議大事的時候。”
陳燁默默點點頭,突然擡眼瞧了一眼花嬋玉,花嬋玉的心咯噔一下,突突跳着,美眸內全是驚疑慌亂之色。錢有祿是在演戲給我看,藉以報復我拒絕他?不,他不會這麼幼稚,難道是演給陳燁?可爲什麼?
陳燁突然笑了一下,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你們覺不覺得自從踏進半論堂,就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劉全寶、花嬋玉、鄭三刀和廖僕都是一愣,不解的望着眼神瞧着廳門,嘴角浮動着玩味的笑意的陳燁。
錢有祿嘿嘿笑着摟着意憐奴的小腰出了拱門,裝作不經意的回頭瞧了一眼,臉上的邪笑消失了。鬆開摟着小腰的手,將拱門輕輕虛掩。
等候在迴廊的胡彰忙快步走了過來。錢有祿淡淡道:“很好。”
“謝東家誇獎。”胡彰如釋重負的從心裡鬆了一口氣。
意憐奴哀怨的一笑:“奴家就知道錢爺不會對奴家動心的。可是每次錢爺召喚,奴家還是巴巴趕來了。不過就衝錢爺剛纔對奴家說的那些話,雖然是假的,奴家依然覺得沒白來。”
錢有祿淡淡一笑,瞧了一眼左手拿着的檀木匣子,伸手打開,拿出那對血瑪瑙鐲子,意憐奴的一雙碧藍的美目立時涌動着貪婪的光芒。
錢有祿微笑着將鐲子塞進意憐奴的手裡:“拿穩了,和婊子談情爺還不想笨得去當乞丐,不錯,演技越發出衆了,我聽聞你的身價又上漲了,纏頭費漲到五百兩雪花銀了,嘿嘿,這裡面也有爺的一份功勞。”
意憐奴驚喜交加的急忙將鐲子套在手上,妖媚的俏臉依然帶着讓人心疼的哀怨,輕扭着綿軟的腰肢:“錢爺,您這話太傷奴家的心了,只要錢爺點頭,奴家回去就爲自己贖身,到錢爺身邊爲奴爲婢服侍您。”
錢有祿將綠玉蟾蜍拿在手裡對着陽光瞧着,隨手將檀木匣子扔向胡彰。意憐奴美眸瞪得滾圓,臉上的神情恨不得一口吞了錢有祿手裡拿着的綠玉蟾蜍。
錢有祿臉上露出滿意之色,揮了揮手。胡彰皮笑肉不笑道:“憐奴小姐,請吧。”
意憐奴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蹲身施了一禮:“錢爺。奴婢告退了,奴婢剛纔的話可是一片真心肺腑之言。”
“免了吧。”錢有祿把玩着手裡的綠玉蟾蜍,根本連正眼都沒再瞧意憐奴一眼。
意憐奴自憐的嘆了口氣,直起身子,隨胡彰向院外走去,玉手輕輕撫摸着手腕上的血瑪瑙鐲子,嘴角浮動着一絲鄙夷得意的笑意。
錢有祿慢慢轉身瞧着虛掩的拱門,臉上浮動着怪異邪魅的笑意,手裡輕輕摩挲着綠玉蟾蜍,喃喃道:“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也大開眼界。孫猴子有七十二變,不知你有多少變化?京城這座八卦爐,有必要添上一把柴,讓它重新燒起來了!”
錢有祿臉色陰冷如冰,猛地一拂杭絲大袖,沿着迴廊快速走向出院的通道,素白飄逸的道氅背部繡着一隻在祥雲內展翅高飛鶴唳九天的丹頂仙鶴。
正廳內,陳燁站起身來,:“三刀,廖僕,咱們出去轉轉。”劉全寶和花嬋玉都是一愣。也都站起身來。
劉全寶驚疑的問道:“東家,您這是?”
陳燁微笑道:“京城藏龍臥虎,出去轉轉說不定會有驚喜,兩條腿走路總是要快一些。”
“東家,讓全寶跟着吧。”劉全寶躬身道。
陳燁沉吟了一下,笑道:“也好。”
“我也去。”花嬋玉道。
陳燁望向花嬋玉,微笑道:“嬋玉你還是留下吧,說不定一會兒通達兄會有什麼消息,你與他是故交,他與你交談不會有我和他之間那麼多隔閡。”
花嬋玉愕住了,美目呆呆的望着陳燁離去的背影。鄭三刀和廖僕急忙跟了上去。劉全寶瞧了一眼花嬋玉,眼中閃過一抹隱憂,沒有說話,也邁步出了廳門。
拱門口,劉全寶快步追上陳燁:“東家。”“有事?”陳燁腳步未停上了迴廊。劉全寶瞧了一眼鄭三刀和廖僕,兩人會意,放慢了腳步。
劉全寶快步追上陳燁,低聲道:“東家,全寶跟隨大小姐進京這幾次,是都住在半論堂這個院內,可是每次錢有祿來找大小姐,全寶都在場。錢有祿是曾對大小姐有情,可他剛顯露出這個意圖,大小姐就斷然拒絕了,全寶願用身家性命擔保,大小姐心裡只有你,沒有旁人。”
陳燁停住腳步,靜靜的瞧着劉全寶,半晌。笑了,輕拍拍劉全寶:“你這個嬤嬤到底想做到什麼時候?全寶兄,爲自己活着吧。”陳燁微笑着邁步走向出院的通道。
劉全寶一震,震驚茫然的瞧着陳燁的背影。“劉爺。”廖僕低聲道。劉全寶身子一顫,大聲喊道:“東家!”追了上去。鄭三刀和廖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茫然。
陳燁剛進到四進院落內,右側迴廊拐角那道拱門前一道妖嬈的身影飛快的迎了過來。
陳燁微一皺眉,沉聲喝道:“廖僕!”話音剛落,廖僕一個虎跳,身子如大貓一般凌空落到陳燁身前,猙獰的臉上密佈着殺機。
那名被陳燁迷得神魂顛倒一直守在拱門前苦等陳燁從五進院落內出來的胭脂樓頭牌粉頭宋小小驚怖的尖叫一聲,慌不迭的扭頭就跑,奔進了拱門,這才驚駭的扭頭瞧着。
陳燁陰沉着臉快步沿着迴廊向院外走去,劉全寶等人緊緊跟隨。直到邁步進入二進院落,陳燁那顆有些煩躁的心才慢慢平復下來,剛要出一口濁氣,右側靠近院落通道的一間客房的門發出輕微的聲響,推開了。
兩名頭上梳着雙髻的婢女走了出來,緊接着一名懷抱着焦尾瑤琴,身穿淡黃色紋繡着碎花的比甲長裙,周身散發着濃濃書卷氣息的絕色女子邁步從客房內走出。
陳燁腳步未停,掃了一眼。心裡暗自喝了個彩,才女蘇玉卿果然名不虛傳,模樣和神態真如洛神臨凡一般。心內的讚美還沒消散,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聲。
蘇玉卿俏臉煞白,嬌軀顫抖着,驚怖的望着陳燁走過去的側影,那具名貴的東漢蔡文姬用過的焦尾瑤琴琴絃繃斷掉躺在地上。
“玉卿小姐,你怎麼了?”一名頭戴文士巾,身穿青色湖綢長衫,腰扎玉帶,英俊的面容同樣透射出濃濃書卷氣的年輕書生站在門口。吃驚的問道。兩名丫鬟也是一臉驚愕,呆住了。
陳燁扭頭瞧了一眼,正與蘇玉卿驚怖的美目相視,蘇玉卿的嬌軀又是激靈顫抖了一下。
陳燁扭頭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快步走向蘇玉卿,彎腰撿起焦尾瑤琴,微笑問道:“在下官洲鹿野陳燁,請問蘇姑娘,在下有何不妥之處嗎?”
蘇玉卿又是一顫,美目涌動着不敢置信的震駭驚疑:“你、你叫陳燁?”
陳燁微笑道:“正是。陳燁不解,蘇姑娘爲什麼看到在下,會有這麼大反應?”
蘇玉卿美目驚疑的瞧了陳燁半天,喃喃道:“怎麼可能?”
陳燁一愣,問道:“姑娘說什麼?”
蘇玉卿蒼白着臉,猶豫着伸手接過瑤琴,輕聲道:“謝謝陳公子。”陳燁又是一愣,靜靜的瞧着蘇玉卿,蘇玉卿下意識的躲開陳燁的眼神。
“蘇姑娘對陳燁的疑惑還沒明示?”陳燁微笑問道。
兩名丫鬟上前一步擋在蘇玉卿面前,齊聲道:“公子請自重!”
陳燁啼笑皆非的瞧着面前虎視眈眈將自己當作仰慕蘇玉卿的登徒子的兩名丫鬟,抱拳施禮道:“蘇小姐既然不願明言以示,權當陳燁莽撞了。”瞧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年輕書生。書生微笑,抱拳拱手。陳燁笑笑,轉身離去了。
劉全寶邊走邊狐疑的扭頭望向依舊站在客房門前蘇玉卿,莫非她與東家從前相識?可東家似乎並不認得她,難不成是認錯人了?
劉全寶微露苦笑,暗暗搖搖頭,就算長得再像,離近了也應該能分辨的出來,看蘇玉卿依舊驚慌蒼白的臉色,恐怕不是認錯人那麼簡單,可到底是爲什麼呢?
劉全寶望向陳燁的背影,想起剛纔在正廳陳燁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東家說的沒錯,確實有些古怪。
胡彰站在刷的明亮晃眼的紅木櫃臺內,一臉心神不定的邊記着賬簿邊不時擡眼瞧向大堂盡頭虛掩的紅木堂門,堂門突然打開。陳燁的身影出現在大堂內,驚得胡彰手一顫,毛筆險些掉落在賬簿上。
“陳大掌櫃要出門?”胡彰快速調整情緒,滿臉堆笑,抱拳拱手道。
陳燁瞧着胡彰帶着諂媚味道的笑臉,微笑道:“出去轉轉,領略一下京城的繁華氣派,讓我這個外鄉小地方的土包子也開開眼。”
胡彰右眼角輕微抽搐一下,強笑道:“陳大掌櫃說笑了。你們兩個快去將陳大掌櫃的座駕牽來。”兩名夥計急忙出了堂門向左側不遠處的半論堂馬棚飛奔而去。
陳燁站在門口望着外面依舊熱鬧的街面,笑道:“棋盤街闊靜無塵,百貨初收百戲陳,向夜月明真似海,參差宮殿涌金銀。”
胡彰諂笑道:“大掌櫃也知道這首道棋盤街繁華的詩?”陳燁微微一笑,雙眼依舊望着喧鬧的街面。
胡彰鬱悶的真想抽自己兩嘴巴,我他孃的這是怎麼了?怎麼說出這麼一句話,平時的玲瓏心思都哪去了?
片刻,兩名夥計趕着陳燁的座駕來到門前,陳燁邁步走出堂門,又停住腳步,扭身笑道:“胡賬房,可知曉匯合錢莊?”
胡彰一愣,忙陪笑道:“陳大掌櫃要存銀子?您何不就去棋盤街左側數十米外的六和錢莊,這樣您取用也方便。六和錢莊可是京城最大的錢莊。”
陳燁微笑道:“不必了。陳燁是去匯合錢莊見位老朋友。”
胡彰忙笑道:“胡某莽撞了。匯合錢莊離這裡有些遠,靠東北城附近,具體位置胡某也有些記不清了。”
“無妨,我們到那再打聽吧,多謝胡賬房。”
陳燁等人出了半論堂,劉全寶笑道:“東家,我和廖僕趕車,三刀陪您。”
陳燁搖頭笑道:“咱倆趕車,讓三刀和廖僕去車裡清閒清閒。”
廖僕和鄭三刀還想說什麼,陳燁微笑道:“你們兩個要是囉裡八嗦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兩條腿步行跟着吧。”
“別,別!俺這個人最識敬,主人,那俺倆可就不客氣了。”鄭三刀眉開眼笑,身子微晃,跳上馬車,掀簾進入車內,廖僕也嘿嘿笑着上了車。
陳燁和劉全寶相視一笑,坐在車駕上,陳燁扭頭笑道:“你們兩個小子,我那可是好茶葉,給我省着點。”
車廂內鄭三刀嘿嘿笑道:“主人,您這好人哪有做一半的,既然今天您發善心,讓俺們兄弟當老爺,你和劉掌櫃當僕人,俺們要是不盡情的當好這個老爺,別說俺們自己,就是您,俺都覺得對不起啊,是不是這個理,主人?!”車廂內一陣茶壺茶碗響動聲。
“臭小子們!”陳燁笑罵了一句。左右瞧着,目光倒不怎麼留意鋪面,帶着強烈好奇瞧着左右兩側路邊賣各種零散百貨的攤位。
劉全寶趕着馬車沒行出多遠,陳燁喊了聲停,劉全寶急忙勒住繮繩,陳燁跳下車,來到賣摺扇的攤位,打開一把,看看做工還相當精良,問道:“紙扇怎麼賣?”
賣紙扇的是一位年約五旬開外的老婦人,一雙眼瞧瞧細皮嫩肉穿着藍衫長袍的陳燁,又飛快的打量了一眼馬車,眼珠快速閃爍着,心裡盤算着如何利潤最大化的將紙扇賣給這個生個好皮囊的富家敗家子。
陳燁撲哧一笑:“老人家做生意欺生可不好。”從袖裡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攤位上,又選了兩把人物一把山水扇面的摺扇,走了回來,跳上馬車,將山水扇面的遞給劉全寶,又將手裡的兩把人物扇面的摺扇挑簾扔進車廂內,笑道:“兩位老爺,涼快涼快吧。”
鄭三刀和廖僕眉開眼笑的一人拿起一把,嚷嚷道:“俺這畫的是鍾馗!”
“刀哥,你的就不如我的了,我的畫的可是包拯。”
“切!你沒聽過鍾馗抓鬼嗎?老包是凡人!”
“不對吧,刀哥,老包可是龍圖閣大學士,天上的文曲星下界,大宋仁宗天子封老包日斷陽夜斷陰,鍾馗再厲害,不過是個鬼頭,惹惱了老包,立馬上鍘刀!”廖僕嘿嘿笑道。
鄭三刀突然出手一把搶過廖僕手裡的摺扇,將自己的扔給他,點頭道:“兄弟你真有學問,說的真對!我說剛纔怎麼有點彆扭呢,現在就對了,心裡舒服了!”
廖僕苦笑搖頭,瞧着一臉得意扇着扇子的鄭三刀,將摺扇放在桌上,端起茶碗:“刀哥,喝茶。”
劉全寶瞧着手裡價格低廉的竹骨紙扇,心裡涌動着一股暖流,將紙扇插在脖後衣領內,低聲道:“謝謝東家。”
陳燁扇着紙扇瞧着劉全寶插在脖後的紙扇,笑道:“全寶兄,現在這副做派,很有一副搶男霸女的惡少形象!”
劉全寶撲哧一笑,趕着馬車,半晌,眼神猶豫的瞧向陳燁,陳燁瞧着兩側的路邊攤位,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劉全寶你應該知曉過猶不及的道理,你不是聖人,也做不了聖人,放手吧。”劉全寶身子一震,眼中閃動着複雜之色低頭瞧着手裡的繮繩。
陳燁扭頭瞧了一眼劉全寶,合上紙扇,在手裡輕輕敲着:“我這個人討厭婆婆媽媽的人,你若還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你我的緣分恐怕就到頭了。”
劉全寶的手猛地攥緊繮繩,雙目內全是驚駭之色,急忙扭頭望向陳燁:“東家,全寶明白了,多謝東家。”
陳燁靜靜地瞧着劉全寶,半晌,手一甩,打開摺扇,又轉頭左右瞧着:“這些話我只說這一次,用心記在心裡。”
“是!”劉全寶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駕着馬車向右拐出了棋盤街。
東北城,馬車停在一處衚衕口,一個穿着汗衫,敞心露懷的壯漢,扛着扁擔,扁擔頭掛着粗粗的一捆麻繩從衚衕內走出。
劉全寶抱拳拱手道:“請問這位兄弟,匯合錢莊怎麼走?”
壯漢打量了一眼劉全寶和陳燁,擡手向右側指去:“沿着街一直走,再過兩個衚衕口再能瞧見了。”說完,壯漢急匆匆的扛着扁擔向左側而去。
劉全寶趕着馬車過了兩個衚衕口,沒走多遠,果然瞧到了幾米外街道左側匯合錢莊的門面。黑漆的泥金匾額方方正正的顏體大字,匯合北京分號。劉全寶趕着馬車在街上劃了個半圓拐過來停到匯合錢莊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