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天空剛剛染上一絲白光, 公子宇已經從阿糖的房中出來。
轉身望着屋門,輕輕掃袖,門鎖又重新落上。
就算知道阿糖如今早已不受一道門鎖禁錮, 只是這樣, 算是兩人之間默許的藉口。
一個藉口還在踟躕去留。
一個藉口主僕關係尚在。
“殿下。”
公子宇前腳剛進屋洗漱, 管家爺已經將早餐和昨夜收到的信件放在桌上, 垂手站在一邊。
“還有事?”
管家爺嘆了口氣, 半晌道:“昨夜太子殿下又抓人了。”
“是爲什麼案件嗎?”公子宇剛剛拆開信件,聽聞對方所說停手擡眼好奇望着管家爺。
“您經常出門恐怕沒有聽說過,太子經常夜裡帶着親信駕着馬車, 路遇夜間行路的姑娘便強制擄走。”管家爺說完,不由得捂面嘆了口氣:“大家敢怒不敢言, 是以入夜, 家家閉戶不出。但是從外地趕來京城的旅人不知, 常常能看到第二天清晨奔走在街頭尋人的家人...”
未等公子宇開口,管家爺蹙眉, 咬咬牙繼續:“前日有一姑娘從太子府邸逃走,結果當夜太子帶人來到姑娘家中,不見姑娘便將尚未成年的妹妹帶回府裡院中,在姑娘全家人面前衆人一起施暴——”
“三日後,姑娘家起火, 全家十餘人無一倖免。”
悽慘的案件消息, 比冬日最刺骨的風, 更令人渾身顫抖。
想起在自己安心喝茶, 在自己默默看書的時候, 在天子腳下這麼近的地方竟然還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絕望,公子宇不由得握緊拳頭, 狠狠捶在桌面上。
“此事發生多久了?”桌面上的餐具顫抖着發出碰撞,公子宇咬緊牙關道:“這麼大的京城,這麼多的文武百官,竟無一人察覺?”
管家爺苦笑一聲,兩手相握垂頭喪氣:“誰人不知?!順天府衙近日加緊夜間巡邏,巡捕想要阻止,不僅被打還要下跪幫着將姑娘擡進車內。”
“顧家小將在塞北垂死掙扎,若他們知道保護的竟是這種人,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公子宇垂下眼,拌着心中壓抑的怒氣,將碗中清粥一口吞下,這纔拿起一直等待被翻看的信件,看到內容,又不由得愣了愣神。
放下手中信,竟是二皇子設宴的邀請函。
“對了,這件事千萬不要讓阿糖知道。”阿糖如今已經可以隨意使出應和骨,她連當今聖上都敢動,更何況一個太子?
“是。”
剛叮囑完,又想起什麼道:“今日你派人去市集買些豆腐腦,等她醒了送過去。”
“是。”
馬車緩緩在二皇子的宅邸前停下。
此時宅邸門口已經是車水馬龍,堵得水泄不通。
近日京城安保問題恐怕已經人人驚顫,來往全是小廝和大臣,直到進入內廳,纔看到幾個侍女端着茶盤。
“各位大人好。”
公子宇心中記掛邊塞軍備以及太子案件,於是主動朝圍成一圈小心翼翼聊天的各位大人走去。
“三...三皇子殿下好。”
發覺公子宇朝自己走來,各位大臣竟像是被人當衆窺私一般,立刻散開,各人回到距離公子宇還有兩三米遠的座位坐下。
公子宇頓了頓,朝刑部侍郎的方向走了兩步——
“二皇子殿下到——”
整個大廳陡然靜默下來,所有人擡眼望着門口方向——
“這麼晚勞煩大家過來,是有件要事,事關我們芮唐國體,到如今不得不爲。”二皇子板着臉大步朝首座走去,落座之後立即道:“只是這件事...真的...真的難以啓齒....”
“敢問殿下,可是太子殿下的事?”刑部大臣想來暗地已經各處打探上層意思,二皇子一提,便直切重點。
“大哥...是過分了。”二皇子沒有直接回答,卻已經說明了此次衆人商議的要點。
聽到二皇子這麼下定義,衆人彼此欣喜的點點頭,長吁一口氣——
這說明聖上已經開始準備了。
隨即,衆人又提起一口氣——
雖然聖上默許開了一條口子令衆位去調查這件事,然而怎麼查,查幾分,由誰查,又是新的難處。
整個大廳又恢復了剛剛的死寂。
“刑部侍郎,這事——”
“殿下,臣下屬前個月因阻攔太子殿下劫人,被暴打一頓,至今家屬日日前來要個說法,實在分身乏術。”
“那,喬將軍,您最近剛回京城覆命——”二皇子的眼神又落在另外一邊正在喝水的大臣身上。
對方一口茶水嗆在喉嚨憋紅臉止不住的咳嗽——
二皇子環顧四周,當即羣臣逃避自己眼神,一時也犯難:“真的無人應徵——”
“殿下,此事非臣等懦弱,而是事關重大啊。”刑部侍郎頓了頓,一臉誠懇和衆人對視,重新望着二皇子:“其一,對方畢竟是太子,事關國體。此事一出,受牽連者甚廣。其二,縱使聖上有心處置,這後期——”
聽聞對方顧慮,二皇子不由得點點頭:“你們說的倒也是...想來這麼多年太子府上浪費的國庫餉銀拿來要是充實軍備或者是賑濟災民...”
說到這裡,二皇子望着公子宇深深的看了一眼:“恐怕三弟也無需四處奔走了。”
等到宴席散去,公子宇刻意沒有選擇坐車回家,而是慢慢悠悠披着月色,邊走邊想事情。
以往長安路上縱使無人行走,兩邊也都是各家燈籠亮起,照亮趕路人的心。
而如今,整條路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偶爾雞飛狗叫的聲音說明此處,尚有人在。
自從到了京城,所有人好像都不會說話,都不會聽話了。
明明簡單的一句話,卻總得要拐着彎的說,一句話要拐着彎的聽。
聽的公子宇腦袋疼。
二皇子府中一敘,也令他漸漸明白了宮中局勢。
聖上確實是後悔了,當日的君無戲言,反倒造成政局被動,甚至國局不穩。是以做出在謝芳寧的事上出爾反爾的決定,是以提出要求自己參與奪嫡,將局面複雜化的要求。
他只是擔心,越參與,越難抽身。
眼看即將到家門口,之間門口一位束着兩個麻花辮的白衣姑娘舉着燈四處打量,心臟下意識一提,身子已經掠起——
“你在這裡做什麼?!”
阿糖胳膊被對方狠狠捏着,簡直快要碎掉。
她接受不了公子宇陡然的憤怒和生氣的眼神,一拳狠狠的捶在對方胸口,趁着對方發呆將公子宇狠狠推開:“怎麼,宮裡有三千佳麗纏着你,現在想起回家了?”
公子宇楞了一下,這才鬆手,對方已經氣沖沖飛奔回房。
只剩下管家爺觸及公子宇探尋眼神,舉起雙手投降:“奴才發誓奴才什麼都沒說,只是這個糖姑娘,真的和別人想法不同——”
公子宇無奈的嘆了口氣,跟着阿糖慢吞吞回房。
阿糖趴在桌上,默默擦拭委屈的眼淚,更討厭現在的自己。
以前和大家一起,爲了一個目標而努力,她覺得自己每天都是開心的,都是閃閃發光的。
而如今留在公子身邊,這確實是她曾經的夢想,她睡着都能笑醒。
只是當她的人生意義全部在公子宇的衣食住行上的時候,反而兩個人不斷地爭吵,不斷的受傷。
“阿糖。”公子宇望着對方的背影,心中有話千迴百轉,卻不知道該說哪一句。
是該無奈的說她誤會了,哪裡有三千佳麗會跟着自己。
還是該說外面的世界太亂,自己只是擔心她——
以阿糖甘願飛蛾撲火的性格...
公子宇無奈的嘆了口氣,決定親自,食言而肥。
若能讓她忘記回塞北,倒也不是一件好事:“京城出了一樁案件——”
“我相信你的能力,”公子宇輕輕拍拍阿糖的腦袋,溫柔道:“只是你人在明處惡人在暗處,我怕萬一。”
阿糖情緒已經被受害者的苦帶走,她擡起手下意識示意公子宇噤聲:“此事已經被傳的有了迷幻色彩,再不處理,恐怕着京城是要荒廢了。”
公子宇揚揚眉毛,忍俊不禁的爲阿糖倒了杯茶,輕輕放在她的身邊。
“最好的辦法是,我直接將太子殺掉。”阿糖一口飲盡茶水,說完衝公子宇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符合公子您的要求哈,沒有警示後人。”
“速戰速決的想法,是對的。”公子宇捏了捏阿糖的臉頰,又開始玩她的手:“我現在在想的,不僅是案件的偵破,而是偵破之後的民生。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位大臣參與其中,這些大臣如何量刑纔會既震懾衆人,又不會影響國體。”
說完,公子宇察覺阿糖注意力已經不集中,無奈的親了親她的手背:“明日你隨我進宮,和喬修儀住一段時間吧?”
“若是平日倒也可以,”阿糖收回自己的手,眯起眼睛表情賊賊訕笑:“現在我明知京城有大事即將發生,就算不參與,至少也可以吃着火鍋看好戲吧?”
說完阿糖立即板着臉擡手發誓:“在公子您開口之前,我絕對不會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