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趁人不備, 阿糖端起一杯薄酒,準備一飲而盡,不想卻被公子宇一把奪走仰頭飲盡。
阿糖做了個鬼臉撒嬌不滿:“我也想喝——”
等到酒杯放下, 顧銘已經爲其滿上, 擡眼望着兩人, 一副看戲的幸災樂禍樣。
公子宇灑脫的擡手用筷子蘸了一點, 沾在阿糖脣邊:“喝酒誤事, 一會兒我還要去視察邊防,你別惹禍了。”
“我——”未等阿糖說完,鼻尖嗅到熱辣的酒氣, 蹙眉抿嘴,徑直向後倒了下去。
“小心——”
“小心——”
顧準和公子宇瞬間一起擡手護着阿糖。
兩人手指相觸, 彼此對視一眼。
顧準握緊阿糖的胳膊, 徑直將阿糖拉回自己懷中:“我送她回房休息。”
“顧準。”公子宇隨着他起身, 銀鞭已經輕輕落在阿糖與顧準之間,輕輕悄悄縛住阿糖, 阻止兩人離開:“還是我帶她回吧。”
顧准將懷中阿糖抱的緊了些,冷冷站着望着對方,不同意也不反對。
兩人就這麼僵持着。
“那個,公子,其實顧準和阿糖也是好朋友——”顧銘察覺現場氣氛不對, 起身幫着說話。
“阿糖是我的妻子, ”公子宇說完, 手腕一抖, 阿糖的身子已經凌空落在自己懷中。抱着軟軟糯糯的可愛, 公子宇轉身撂下一句:“等我安頓好她,過來會和一起去巡查。”
“啊?——”突然聽到爆炸消息, 顧家兄弟倆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下意識:“啥?什麼時候?!”
“可早可早了。”想起阿糖,公子宇不由自主揚起嘴角學着阿糖的說話腔調,只留下屋內顧家兄弟面面相覷。
公子宇將阿糖放在自己牀鋪上,阿糖蹙眉翻了個身,便繼續沉沉睡去。
本想立刻離開的公子宇,眼神落在阿糖露在外面光潔胳膊上的傷痕,不由自主的坐在阿糖身邊,抓着她的手腕,輕拭胳膊上的舊傷痕。
當初兩人剛剛相識的情景歷歷在目,阿糖縱使揹負應和骨的秘密,本可以順遂一生。
卻因爲追隨了自己,守邊塞,扛陰謀,戰權貴,到最後依然是無怨,也無悔。
想到這裡,公子宇探身撥開瀑布一般的黑髮,親吻着阿糖的額頭,擁抱着阿糖的脖頸。
“嗯...”
隨着許久不曾聽到的低吟,公子宇喉結滾動,手指滑入對方衣縫,沿着背部骨節,徐徐向上...
“公子。”
眼看院中房間燭火一暗,顧準站在院中握緊拳頭,半晌隱忍呼喊:“時間不早,該出發了。”
潮熱的牀簾內,面色緋紅的公子宇擡手一把拉開簾幕,平復半晌呼吸,這才離開牀鋪。
回身望着白皙肌膚上粉紅色的印記,公子宇惡作劇得逞般的揚起嘴角,重新爲阿糖蓋好被窩,起身離開。
公子宇和院中顧準擦身而過,微微停頓,兩人輕輕點頭算是道別。
直到耳邊傳來關門聲,顧準這才重新收回眼神,擡眼望着面前關閉的房門。
隨着夜色越深,人聲越來越淺,顧準手指落在門把手上——
慢慢靠着門,坐了下來,枕着門框閉上了眼睛。
公子宇隨着顧銘大步朝天下第一關走去,一路上家家不曾閉戶,街上無人露宿。公子宇心中略微安定,神色也輕鬆了些。
“公子,請。”
兩人正走到城門口,未等進入,門內一位年輕小兵從裡面衝出來差點撞到兩人,擡眼看到公子宇和顧銘,楞了一下面前點頭算是道歉,急匆匆就要離開。
“——哎哎哎,怎麼回事,撞到人也不吭聲,是有多着急的事情?”顧銘一向好脾氣,看到對方犯錯未道歉,在公子宇面前一時掛不住面子,拉着對方的胳膊制止。
小兵擡眼看了公子宇一眼,勉強抿嘴,擡高雙手彎腰作揖:“小人急於回家,衝撞三皇子,求三皇子恕罪。”
“去去去。”未等公子宇開口,顧銘無奈的擺擺手,示意對方在公子宇發怒前離開。
“——等等。”
夜風吹起公子宇垂在胸前的黑髮,整個人看起來仙風自得。
他跟上幾步,走到小兵面前,上下打量後眼睛一亮:“你就是當年阿糖救下來的小屁孩?叫...什麼來着?”
“——我不是小屁孩!”發覺公子宇認出自己,小兵跺了跺腳握緊拳頭氣沖沖。
“你叫什麼慕唐來着...”既然是自己人,公子宇胳膊搭在對方肩膀,藉着力將他勾回城門前:“好久不見,大家有時間一起聚一聚,阿糖也在。”
聽到阿糖的名字,小兵嘴角下意識上揚,隨即想起什麼,又搖搖頭:“不必。”
“你在這裡,過的很辛苦嗎?”望着對方明顯長期睡眠不足的病懨懨,公子宇垂下眼簾,試探道:“時寒鷙經常進犯嗎?”
小兵無奈的別過臉嘆了口氣:“怎麼又是時寒鷙?我真的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就想吐。”
“最初,確實是因爲兩國交戰,我和孃親成爲了你們兩國相戰的犧牲品,”說到這裡,小兵眼圈泛紅,別過臉按捺心情,等到回頭望着公子宇,已是蹙眉不解的認真:“後來爲了保護天下第一關不被侵犯,我們很多人犧牲生命。直到現在——”
小兵蹙眉握緊拳頭,不解:“爲什麼一直在重複這種打打殺殺的循環,到現在一點收穫結果都沒有。我已經說不清楚在黑央央的城樓裡呆了多少天,大家都說,爲了保護天下第一關,這到最後,我到底在保護誰?”
“這有何疑惑——”顧銘站在公子宇身邊,向前一步厲聲道:“自古以來將士守衛家園理所應當,怎麼在你這裡就成了邪門歪道了?”
“顧銘還算是善良,若依我之見,你早就霍亂軍心,被萬箭穿心賜死!”公子宇忿忿甩了甩袖子:“既然你不喜這裡,你可以離開了。”
“等等——”眼看小兵真的要走,顧銘立刻上前踹了一腳:“趕緊回去休息,明早給我乖乖來上工!”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嘴上說得特別美好,”小兵身子被顧銘踹了個趔趄,氣惱的揉着被踹的部位,憋紅臉一口氣道:“所有都圍着你們,甚至時寒鷙什麼時候進攻,怎麼進攻,都是因爲你們上級一個眼神一句話。而我們,就要茫然的等待着,接受着。選擇的自由,從來就不是我們這些連正常的休息還要感恩戴德的人能祈求的。”
“知道城裡人爲什麼越來越少,大家逃也要逃出去嗎?”小兵眯起眼睛望着兩人:“開始說什麼守衛家園,是理所應當。但如果後期所謂的守衛家園帶來的是不必要的顛沛流離,還不如大家合二爲一!”
“你——”眼看對方說出大逆不道的話,顧銘抓起對方胸前衣衫擡起拳頭——
“顧銘。”公子宇輕輕叫住對方,眼神示意顧銘當下環境。
顧銘環顧四周,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所有的小兵趴在城牆上低頭望着這裡。
小兵的話有違倫理五常,卻代表了每一個底層人民的心聲。
一開始的家國大仇,要大家沒日沒夜犧牲,爲的是家國安穩,無人有怨言。
隨着上級管理者一步一步離開走向更高的地方,這裡的情況並沒有改變,甚至更差。
原本開店生活的店家,誰能接受一個月不定期關門避兇?
原本需要趕考的學生,誰能接受手握鋼刀,只爲一個不肯定的襲擊?
明明是因爲照顧保護大家的朝廷,此時怎麼反過來要百姓照顧保護?
“按我所說,根本還不如我們投降吧——”
小兵說完,城牆上不知誰心中一動,手中鋼刀竟然落在了地上。
噗。
空氣中傳來一絲血腥的味道。
顧銘側臉擡起手背擦擦濺在面上的熱血,擡眼望着公子宇,又看看其他小兵,黑着臉沉聲道:“誰還想要臣服時寒鷙,這就是他的下場——!”
公子宇被顧銘拉着經過小兵,心中大驚。
久病牀前無孝子。
久戰還能要求所有人和自己一樣拋開一切攜家帶口求戰嗎?
“我——”半晌,公子宇喉間發癢,他望着面前茫然無辜的小兵們,想說些什麼,想鼓勵些什麼,最終,眼神落在一張張稚嫩的面容上,他嘆了口氣:“我和顧帥商量下,讓大家至少保證每週休一次。只有大家身體強健,我們芮唐纔會強健。此外,我也會積極和時寒鷙方聯繫——”
未等公子宇說完,顧銘忽然打斷了他:“還站着幹嘛,回到各自崗位駐守——”
等到人羣散去,顧銘回身瞪了公子羽一眼,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顧銘,你怎麼回事?”
揹着月光的身影停下,轉身望着公子宇有些委屈道:“時寒鷙和謝芳寧,殺了家父。”
“這件事就算所有人忘記,只要我每一次出手,想到教我武藝的父親,想到他的死...”顧銘握緊手中刀,淡淡:“就算是讓我一人揹負天下口舌,我願意。”
“我知道你很難過,只是這城內的居民,他們太需要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