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春末夏初,邊塞的風穿過花園,躍躍欲試飛進屋內,帶着清清甜甜的味道,順着吸氣吐氣之間,在心頭吻了一口,回眸捲起屋內少女的長髮,戀戀不捨的退去。
阿糖在屋裡躺了三天,終於趕在腦袋被睡出棱角之前,出門了。
“公子?”阿糖病懨懨靠着門框,輕輕打招呼。
春風逗着公子宇案頭的宣紙玩,公子宇手指輕輕拂過砂礫感的紙面,提起狼毫小筆洋洋灑灑在紙上揮舞,墨跡如河,淙淙流走。
聽到阿糖奶裡奶氣呼喚自己,他擡起頭看着對方——
瞬間想起那日伏在她身上時胸口被硌的感覺,連帶着風中似乎都是她身上的香氣,立刻轉移眼神,手掌伏着桌面深吸一口氣冷靜。
從此,他的心臟總是缺一塊,又漏風又敏感。
垂下眼,筆尖的墨垂落,原本好好的一副滿江紅,浪費了。
“公子。”阿糖以爲對方還在爲自己的罪行發怒,挪着步子來到公子宇面前坐下。坐直身子,咬咬牙,一拍桌:“我已經做好準備,什麼活罪,您就給個痛快話!”
正在檢視墨寶的公子宇擡頭望着她,上下嘴脣一碰,發出一聲嫌棄。
阿糖下巴往回縮縮,抿緊嘴巴表示噤聲。
房間倏爾安靜,只能聽到窗外偶爾掠過的鳥鳴,再過一陣,連侯府外沿街叫賣的豆腐腦聲音也清楚傳來。
聽到有豆腐腦,阿糖眼神發光朝着侯府大門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轉回來繼續望着公子宇長長的嘆了口氣。
“阿糖。”公子宇重新寫了一頁字,這才放下筆擡起頭望着她:“殺人是不對的。”
“我知道。”
“鑑於你是爲了救我,下手不知輕重。”門外的叫賣聲越來越大,大到打亂公子宇的思緒,他頓了一下,接着道:“我和顧帥提請,用一個月時間由我和其他先生來教你,若一個月後你無法通過我們的考覈,那麼...”
且別說突然讓阿糖學習,更別提只給阿糖一個月的時間,再別鬧還非要公子宇來教她——
“我不!”阿糖陡然站起來,捂着耳朵不想聽:“這麼好的天氣我就想躺在花園喝風吹雨,我不想寫字,不想念書,也不想練武!”
眼看對方表情慢慢凝重,阿糖垂下肩膀,苦着臉求救:“公子,我以後再也不殺人了,以後遇到事情我讓別人殺我,絕對不還手,您能不能給顧帥說一說,別讓我念書,我腦殼特別小,塞不下那麼多字——”
公子宇狠狠地閉上眼睛,自己爲什麼這麼想不開,非要接這個燙手的!
半晌,眼見公子宇不回答,阿糖眼波流轉又想出其他辦法:“再說,我也不想讓你教我...”
“爲什麼?”第一次竟然被阿糖拒絕,公子宇有些意外,擡起眼睛有些接受不了:“想我祖上對天地星斗皆有涉獵,我本人更是——”
“你可兇了。”阿糖低下頭,用腳尖踢踢椅子腿,怯怯道:“上次還將我手打腫了。”
公子宇深吸一口氣——
罷罷罷——
半晌,書房窗戶忽然被小石頭砸了一下。
清脆響了一聲,石塊便掉落窗外的石板路上。
阿糖擡起眼,看到窗外顧家兄弟身影掠過。
留下一碗豆腐腦冒着熱氣。
醬油的鮮香和香菜的清香順着風吹進屋內,饞的阿糖不停的吞口水。
公子宇背對着窗戶,憤憤不平解釋自己的惡行:“你若沒有犯錯,我爲何要打你——”
說着轉身,發覺阿糖眼神不對勁,跟着眼神望去,什麼都明白了。
“阿糖?”
“嗯。”咽口水的聲音。
“我兇是因爲我要對你負責,大不了下次你犯了錯,我下手輕點。”公子宇臉上清冷,眼中卻帶着笑意。
“嗯。”咽口水的聲音。
...“嗯?”阿糖這才覺得好像有些不對。
“想吃嗎?”公子宇坐回桌前,挑眉詢問。
阿糖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剛開口準備說什麼,一張嘴口水流了下來。
“簽了這份契書,就可以吃。”
白色的紙張在空中翻了個身,輕輕落在桌面,被修長的手指按住,推向阿糖。
“呵呵,”阿糖擠出一個笑臉:“公子,我不識字的,誰知道你這紙上寫的什麼東西?”
公子宇指着契書上寫的:“小女阿糖,慕於公子宇才學,決定跟隨公子宇不離不棄。恐後無憑,永無反悔,立賣字存照。”
偏偏念出來卻是——
“罪女阿糖,因犯下殺人罪行,決定聽從公子宇學識教悔。考試通過,恢復自由,立賣字存照。”
“是這樣嗎?”阿糖撓撓鼻子,蹙眉望着這張畫着蚯蚓游泳圖的白紙。
“阿糖你的手呢?”
“在這——”
阿糖聽話的擡起手——
瞬間手指被對方揪走,按在潮乎乎的印臺上,隨即在白紙上扣了一個印子。
等到手指被對方扔回來,阿糖望着食指紅紅的,還保持着按手印之前的表情。
“是不是需要給我一份?”
公子宇默默的將契書折起來放在自己腰間不再看她:“再不吃就涼了。”
“哎——”
最後一筆蹲在白紙角落,和公子宇字跡相仿的黑白分明,整個早晨算是畫了個句號。
昨日分別前,公子宇留下背誦出師表,下午見面檢查。
忙了一早上,也才勉勉強強記了個七分。
阿糖推開書房門,深吸一口天地精華,伸了個攔腰準備吃午飯,顧銘已經等在門口一臉期待:“阿糖,今天是十號!”
“十號,什麼?”阿糖身體在這裡,心中還記掛着下午要檢查的背誦,已經提前開始緊張到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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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陽光落在顧銘的臉上,自帶光芒:“你不是喜歡吃豆腐腦嗎?今天是小賣郎走街串巷的日子,顧準已經去大門口排隊等待了!”
“啊——”上次就是太好吃,還沒來得品嚐,已經順着喉嚨滑入腸胃。阿糖下意識摸摸肚子,抓着顧銘的胳膊提醒:“快點去,今天我要多吃點!”
只是沒想到...
等到阿糖坐在大門口的石凳上,石桌上擺了六碗豆腐腦。
顧準知道阿糖喜歡,提前給阿糖端了兩碗。
顧銘明白阿糖喜歡,幫着給阿糖端了兩碗。
以及——
“府上是有位阿糖姑娘吧?公子宇先生留言給守門人說,等小人過來的時候給阿糖姑娘留兩碗豆腐腦。”
阿糖遮着滾燙的臉坐在石凳上,吃完兩碗便將其他的推給兩兄弟:“你們吃吧。”
“這不是你平日吃飯的狀態啊?”顧準仰起臉,一口灌下一碗,袖子擦擦嘴角:“聽說你之前挺生猛?”
未等說完,正在吃飯的顧銘用胳膊肘撞了兄弟一下。
“什麼意思?”
顧準側身躲過兄弟提醒,一臉無辜和好奇:“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問問而已,阿糖可以自己決定說不說。”
他手掌撐在膝蓋上探身望着阿糖:“聽說你殺人了?”
咳咳——
旁邊顧銘沒想到兄弟如此硬核,一口湯汁嗆在顧準臉上——
阿糖驚懼的望着面前的星辰璀璨,臉漲得通紅,張張嘴本想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兩兄弟對視一眼,一個專心摳指甲,一個專心數碗碟。
春風拂過枝頭杏花,花瓣隨風散落在石桌上,阿糖擡起手,隨意的將柔弱的花瓣放進碗裡。
“其實——”
兩兄弟沒有看她,只是忽然停下手頭的事情挺直身子,耳朵朝阿糖的方向側側。
阿糖抿抿嘴,眉間一蹙,咬牙一拳砸在石板上承認錯誤:“我那日也不知怎的,看到有人要害我家公子,就隨手丟了一把刀,結果...結果就出了意外。”
說完,又擔心影響自己在兩兄弟心中的形象,她認真解釋:“我已經被顧帥懲罰,我現在是戴罪之身!”
剛學的,熱滾滾的,戴罪之身。
“戰亂時節,各司其職,各有犧牲。”顧銘輕輕拍拍阿糖的肩膀表示理解。
“我就知道你不簡單——”顧準舉起雙手拍了兩下,發覺顧銘瞪自己,訕訕又放下手掌,湊近阿糖:“我聽其他人說,你像女俠一樣,提着刀亂髮飛舞殺氣凜凜,連公子宇都差一點點無法將你叫回來。”
阿糖皺皺眉頭,這個顧準說的話,怎麼和公子說的有一點點不一樣?
瞧他說的誇張勁,哪裡是阿糖,倒像是羅剎。
“我們的意思是,”看到阿糖面色有異,顧銘打斷了眉飛色舞準備現場表演的兄弟,湊近她壓低聲音:“我們邀請你加入顧家軍。以後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行俠仗義懲惡揚善!”
“顧家軍?”阿糖嚇了一跳,打了顧銘一下:“要死啦,誰都知道這天下姓霍,你搞小團體?團體裡面有多少兄弟?”
顧銘一臉猙獰的揉揉痛處,悶悶道:“四捨五入算下來,十個。”
阿糖衝顧準飛了個眼色自己體會。
“阿糖,像我們兄弟倆,堂堂顧家少爺,要找人還不容易嘛,問題是我們需要又聰明又可靠又勇敢——”
“還漂亮的人。”顧銘接話。
“我們要做什麼?”
顧銘從懷裡掏出一份地圖攤在桌上,興奮神秘小聲道:“這是藍照國皇宮的地圖。謝侯後人將其財寶藏於藍照國,在我們兄弟二人多年辛苦尋覓之下,終於查出——”
“謝侯富可敵國的金銀財寶,就在那裡。”顧銘手指在皇宮圖標上畫了個圈,點了兩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