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樹林裡傳來的聲音,看到遠處樹林彷彿有巨大怪獸經過,所到之處樹影搖晃,甚至樹木轟然倒地。
阿糖和顧銘站在隊伍前面,望着樹林陰影對視一眼,立刻重回城門,示意所有人敲門:“快開門啊!藍照國攻打過來了!”
那些抱着孩子攙着老人的女人,也哭喪着嗓子敲門:“我們是芮唐國國民,我們每個月都有上供,快開門啊——”
顧準用盡力氣站穩,率先一刀劈在城門上吼道:“這裡站着的,如果是你們的兄弟你們的姐妹,你們會這麼狠心關門嗎?!”
發覺門內根本無人應答,甚至鎮守官連頭都不敢探出來,顧準繼續一刀一刀劈着:“想我芮唐,多少武將奮戰沙場,只爲多保護一個平民,將聖上的福音庇護國民。你竟然爲了你的私利,置這百名婦孺不顧,你最好確定此戰我們全軍覆沒,否則天下第一關無這筆賬一定算在你的頭上,走到哪裡,我們跟到哪裡。”
“顧準——”顧帥擡起手,扶着身邊人的肩膀站了起來。近日病痛令他看起來老了十幾歲,但眼神依然凜凜,一開口,往日震懾仍在:“老葛,我們上個月還在一起喝過酒,是我病到脫骨還是你老眼昏花認不出人?”
蹲在城牆上藏起來的鎮守官身子動了一下,卻依然沒有站起。
“你爲了自己利益,我不怪你。”不等身邊顧家兄弟反對,顧帥狠狠眨眨眼:“想我顧家奉聖上諭旨終生守衛天下第一關,若被謝芳寧一舉衝破,我們也無顏面對聖上,自當以身殉國。”
說到這裡,所有人驚呆倒吸一口氣,紛紛前來阻止。
顧帥擡起手,示意大家噤聲,眼神回望樹林漸漸侵襲而來的樹影,繼續道:“我可以答應你,我們顧家軍在城外爲芮唐做最後一道防線,不死不歸。”
“但是——”顧帥用盡力氣大吼:“這裡還有近百人的老弱婦孺,她們是你們兄弟的母親,妻子,妹子,甚至孩子。且不說你們出門在外,也是希望芮唐這樣照顧你們的家人。更重要的是老葛,倘若他日恢復平和,這邊關的每一陣風,都是向聖上參奏你決定失策導致邊塞百名難民死亡的聲音!”
鎮守官額頭的汗水滑落下來。
“這麼多年,你吃的虧還少嗎?!等到真的塵埃落定,新仇舊恨,誰還記得當初戰時的緊迫,全都是一擊即中的參本!”
“顧帥,”正當顧帥揚着脖子,勉強着顫抖無力的身子快要支撐不住時,鎮守官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上。他的臉揹着光看不清,冷冷道:“多謝顧帥提醒。”
說完,他咬牙憤恨,緩了半天:“那下官答應您的要求,開門放老弱婦孺進來。”
“顧帥——我不想死——”有顧家軍精神已經緊繃了三天三夜,快要崩潰。此時發覺自己即將被芮唐國拋棄,大腦已經停止轉動思考,只能下意識的反抗。
“孩子,”顧帥招招手,示意對方陪在自己身邊,將他摟在懷裡,喘着粗氣道:“我知道,你們爲了天下第一關,已經很英勇,做的很好了。怕死不丟人,來,你和我這個糟老頭子一起,我陪着你。”
悲傷像是一種細菌,任何一個沾染上的,瞬間都是淚汪汪的。
很快,老弱婦孺隨着打開的門縫,一個接一個手拉着手入城。
“等等——”
阿糖忽然拽着小屁孩,從隊伍的最後面衝到城門口,塞到其中一位婦人的懷中:“說了多少次別亂跑,下次要是再亂跑,你娘就不要你了!”
“我——”
未等小屁孩解釋,婦人已經明白過來,她一把將小屁孩拉入懷中,扔掉他手裡拿着的弓箭:“說了多少次,別拿姐姐的東西玩就不聽,快和我走!”
隨着婦人如此,很快其他婦人也反應過來,一個又一個的將少年隊的所有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拉入城內。
還是不夠,甚至有些婦人拉着四個孩子,守門士兵剛準備詢問,婦人胸脯一挺眼睛一瞪非說自己成親早,也就通過了。
只剩下顧帥和顧家兄弟,阿糖,以及十幾位顧家軍。
那麼好的春風,那麼香的春風,那麼柔的春風。
帶來的全是噩耗。
“阿糖,你進去吧。”顧銘跟在阿糖身邊,示意她藏起來。
阿糖搖搖頭,望着對方微微一笑:“如果我家公子在,他一定會在這裡陪着顧帥。”
終於,在前方的樹林裡,一羣黑衣人騎着馬朝城門這邊突襲而來。
打首者,依然是黑衣素裹,蒙面女郎,謝芳寧。
“呦呵,”謝芳寧緩緩來到衆人面前,望着顧帥垂垂老矣的面容,又看看疲憊的衆人,倒是笑着聳聳肩,開心不已:“我是不是準備過多了?”
“謝芳寧!”顧準被對方肆無忌憚的羞辱氣的半死,抓起長刀便要上前,卻被顧銘緊緊攔住。
顧銘上前,淡淡一笑:“既然謝小姐也覺得以多欺少不地道,那麼不如你我對峙,若我贏,謝小姐今日打道回府——”
“——若我贏,你們全部當,場,自,殺。”謝芳寧拉拉繮繩身子坐直,用最純真的表情,說出最殘忍的話。
說完,她聳聳肩彷彿自言自語道:“好像還是我贏的概率大些。”
一把飛刀刺中謝芳寧坐騎腦袋,烈馬陡然塌落,血濺四尺。
謝芳寧眼中冷鋒一閃而過,翻了個身勉強半跪在地。
始作俑者顧準抱着胳膊冷冷一笑:“也沒你說的概率那麼大。”
謝芳寧望着面前少年,馬尾長髮隨風搖晃,眯起眼睛。
在場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前進的壓迫感,所有積極的情緒全被吸收,只有冰涼。
明明知道對方就希望自己僅剩恐懼擔憂和悲傷。
卻也留下這些。
謝芳寧腳下用力,陡然濺起黃沙,便朝顧準撲了過去。
顧準腰肢宛如水蛇,靈巧的躲閃着對方。
然而三招之後,謝芳寧便發現他的傷處,招招便朝着傷口衝來——
“顧準——”眼見顧準被對方一腳踹倒在地,阿糖握緊手中劍準備衝上去,不成想一把長刀衝出,硬生生接住謝芳寧一刀。
“顧帥!”
顧帥風燭背影落在地上,極盡蒼老和頹唐。風吹起額前白髮...
“倒是我欺負老年人了。”謝芳寧別過臉嗤笑一聲,瞬間變臉瞪眼朝顧帥襲來——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顧帥真正的能力,又激動又好奇,更多的是緊張。
顧帥大步走近幾步,漸漸跑起跳起來,直朝謝芳寧面門劈下一刀!
時間被冷凍。
所有人眼眸中映着這一幕——
然而連看都沒有看清,只見謝芳寧閃身越過顧帥,右手一刀刺中顧帥胸口——
“雷聲大雨點小。”
顧帥還保持着站立的姿勢,他失神的望着面前,手中刀終於落下,喉間咕隆半晌,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顧帥——”
顧家軍瞬間着火了般,所有人揮舞着手中武器,朝謝芳寧和她的軍隊衝了過去。
阿糖抱着顧帥,明明身體已經冰冷,然而眼睛卻依然望着前方。
身邊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顧準被謝芳寧直接被踢暈。
而顧銘揮舞着手中長劍,一次被一次踹倒,一次又一次吐血站起,劍尖指地撐着身子,繼續向前。
快結束了吧。
阿糖身邊很快瀰漫了血腥死亡的味道。
謝芳寧無趣的扭扭脖子,反手一刀刺中顧銘胸口——
“顧銘!”
阿糖第一次感受到心臟被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被人踩的感受,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如今卻像是破布娃娃一般被謝芳寧一腳踹倒,軟軟倒在地上。
殷紅的鮮血漸漸在地上匯成一條小河。
“啊!!!”阿糖跳起來,握着拳頭恨不得讓天庭,讓地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受到的傷害。
她低頭隱藏着悲傷慢慢站起,一點一點品嚐着這種刺骨傷痛的苦,一點一點握緊拳頭將所有的苦痛,化成報仇的力量。
謝芳寧看到阿糖動作遲緩,冷笑着翻了個白眼,拿起長劍朝阿糖衝了過去:“只剩你一個——”
阿糖擡起頭,眼眸一片猩紅如海,望着謝芳寧握緊手中長劍。
觸及對方眼瞳變色,謝芳寧下意識心中一涼,感到一種危險——
這種危險看不到,卻能感覺有一隻無形有力冰涼的手掌拂過萬川山河,將山間的風山間的河全部停止蓄力成爲武器,隨着此時的阿糖一步一步,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難以抵抗。
阿糖調整握劍的姿勢,微微低頭,朝謝芳寧衝了過去——
謝芳寧的心像是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在地底,連帶着她身子一軟,瞪着面前這把長劍刺來,卻無法動彈。
眼見謝芳寧長髮隨着劍風飛舞——
旁邊忽然出現一道銀光,謝芳寧身子一閃,消失不見。
所有的力量沒有了引爆點,阿糖一劍刺中地面,巨大的力量震徹天地,地殼顫抖幾下,半晌恢復平靜。
“阿糖,我回來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地上,謝芳寧被其銀鞭制住扔入身後馬車。
聽到公子宇的聲音,她半跪在地,眼眸一亮回身用盡力氣飛快向對方跑去:“公子!”
衣裙在身後飄蕩,發出被風親吻的聲音,她穿過這場血雨腥風,撲到公子宇身上,雙腿箍着對方的腰,將整個人掛在對方的身上。
貪婪的呼吸着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感受到溫熱的手覆在自己背後。
阿糖眨了一下眼,雙眸恢復猩紅。
她又眨了一下眼,雙眸繼續清澈。
巨大的疲勞襲來,阿糖手臂垂下,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