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大夫義不容辭捲起胳膊袖子, 身邊百支長針如一條銀白色的蜈蚣盤旋在公子宇的身上,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屏氣凝神,靜待出手。
靜默片刻, 一時間不知大夫是默默祈求上天助力或是心中默唸什麼密語神宗——
終於第一支銀針紮在了公子宇的眉間。
所有人睜大眼睛握緊拳頭吞吞口水等待公子宇的反應。
睫毛尖輕輕顫抖一下, 卻依然沒有醒來。
很快地, 公子宇的身上已經紮了十幾只。
“等等——”眼看大夫沒有任何停手的意思, 阿糖立刻抓住大夫手腕, 板正表情蹙眉阻止:“你紮了這麼多針一點效果都沒有,可別將我們公子扎壞了!”
“——阿糖,”聽聞阿糖又對大夫齜牙咧嘴指手畫腳, 時寒鷙不由上前拉着阿糖:“隔行如隔山,三皇子殿下已經這麼久都沒有醒來, 說明已經很嚴重了。”
“不行, 你們就是欺負我不懂藝醫術。”阿糖說着焦躁的跺跺腳, 回身看看公子宇,又轉身生悶氣:“都怪我, 如果我早點讓大夫仔細檢查,就不會拖延了。”
想到這裡,阿糖嘆了口氣頹然坐在椅子上:“如果我們公子醒不來,我就和他一起長眠在此,哪也不去了!”
“我呸!”時寒鷙又氣又急, 一掌拍在阿糖的背上。走到牀前, 無奈的別過臉對公子宇懶聲懶氣:“欸, 你家小侍女爲了你可是命都不想要了。別玩了, 起來吧。”
半刻鐘, 還是沒有迴應。
時寒鷙微微蹙眉,衝大夫揚揚下巴, 繼續道:“三皇子殿下,我知道你可以一定可以聽到,大夫現在開始繼續扎針,若可以聽到,請醒來吧。”
隨着大夫扎針的次數越來越多,房間內壓抑的氣氛也越來越危險,扎針的手指越來越顫抖。
他瞥瞥牀鋪上躺着的公子宇,懷疑的望着大夫——莫不會,是自己中了招?
阿糖已經快要瘋了。
她在屋內抱着胳膊咬着手指走來走去,甚至已經重新開始回憶如何與公子宇相識。
眼睛又不由自主紅了一圈。
度日如年。
眼看公子宇額頭已經沁出汗水,然而還無甦醒跡象,阿糖咬牙切齒,回身從謝芳寧腰間抽出長劍,向時寒鷙刺去——
時寒鷙下意識身影一閃,勉強別過身躲過。
衣影剛剛回落,時寒鷙背對阿糖語氣冰冷:“你爲了他要殺我?”
“我說過,他是我的人。”此時阿糖已沒有往日的嬌軟可愛,她面容清冷,帶着視死如歸的決絕,劍尖指着時寒鷙:“看來我是太縱容你,竟然在他身上動手段。”
“阿糖,別忘了你是誰——”
“我是誰現在還重要嗎?”聽到對方開口說自己身份,阿糖神色緊張,立刻偷看公子宇反應,發現沒有效果,有些失望。轉而望着時寒鷙做出決定道:“我只是公子的小侍女,你們個個身負使命,該上路了。”
“你爲了他要趕我走?”以前只當是阿糖身份掩飾的假意,這一次真的確定了阿糖的真心,時寒鷙面容冷鷙,整個房間的溫度陡然降低,所有的下意識的抱抱胳膊取暖:“爲了你,我甚至做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娃娃——”
說到這裡,時寒鷙抓着身邊謝芳寧的肩膀,將她拽到阿糖面前:“你看看,很多人第一眼見到她,就說她長得像你。我看也是。”
“時寒鷙。”阿糖不敢看謝芳寧失落震驚的眼神,別過臉擡手製止。
“你看看,”時寒鷙眼中閃着一樣的光,站在謝芳寧身後,和她臉貼臉,激動道:“我嚴格控制她的身材,我嚴格控制她的傷口,我甚至根據你的衣服裝飾去打扮她——我纔是最愛你的!”
“時寒鷙,你瘋了!”阿糖望着謝芳寧,儘管猜測過,卻和真的被人開口落定是不一樣的。此時的謝芳寧像是在所有人面前脫掉假面,扯着真相的臉皮,流出血淋淋的白骨紅肉:“她已經是謝芳寧,就可以了!”
未等阿糖說完,一道銀影從身邊掠過,謝芳寧厲聲道:“那我就殺了公子宇,給你們騰位置——”
謝芳寧連氣,也是爲時寒鷙而生氣。
“你夠了!”阿糖因爲憤怒而睜大雙眼,擡手硬生生接了謝芳寧一招。
“是你應該適可而止了!”謝芳寧一巴掌扇在阿糖面頰,發出驚人的一聲脆響,痛的阿糖半晌歪着身子摸着臉愣愣反應不過來。
謝芳寧收回手掌,將她拽在公子宇牀前:“你仔細看看,他分明早就醒了,故意吊着你,故意逗你玩。若是你有一點點的自尊自愛,就應該殺了他!”
“你放開我!”阿糖的臉頰埋在公子宇胳膊袖子上,呼吸着只屬於他的味道,胳膊向後一甩,冷冷一笑:“我寧可他騙我,說明他還是在意我的。”
“我看你已經廢了!”聽到阿糖竟然說出如此蠢的話,時寒鷙回身擺手:“謝芳寧,將她帶回北陌國。”
“——我不回!”阿糖手掌在袖中一轉,竟然將之前公子宇的招數學了個九成像。
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下來,院內落葉砂礫隨着邪風漸漸捲成一團。
阿糖眼角泛紅,屋內的桌椅開始顫動。
“你爲了留在他身邊——”時寒鷙單手背在身後,望着牀鋪上昏迷的公子宇,又看看阿糖:“公子宇,阿糖爲了留在你身邊,可是以命相搏,你還不願醒來嗎?”
“夠了——”嘶啞詭異的聲音從阿糖喉間衝出,隨着她身子誇張一擺,時寒鷙身影已經隨着房門飛出院外。
等到時寒鷙爬起,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阿糖下一個目標是身邊的江湖大夫。
“草菅人命——”一道氣劍從阿糖袖中衝出,濺起長髮飛舞。
大夫雙腿打顫,地上已經留下一灘水。
眼見氣劍即將封喉——
“阿糖。”
滿面銀針的公子宇陡然現身擋住了不由自主痙攣的大夫前,氣劍的風吹亂了他額前頭髮,然而他的眼神依然雲淡風輕,彷彿只是平常打招呼一般。
所謂的應和骨,不過是阿糖滿腔的憤怒,委屈,怨恨。
那些飽含希望卻不被迴應的日和夜。
眼見公子宇已經甦醒,阿糖瞬間綿軟,眼角血紅漸漸變淡,她收回袖中氣劍,用自己的身體應了收回的那一劍。
瞬間,阿糖身子飛出房外,撲倒在時寒鷙身邊,昏了過去。
隨着踏出的腳步,公子宇身上的銀針落在地上。
他慢吞吞走出房門,擡起手掌遮遮重新恢復燦爛的陽光,望着院中時寒鷙挑眉,歪着腦袋又看看暈倒在時寒鷙懷中的阿糖。
“你知不知道你很過分?”時寒鷙坐在地上抱着阿糖,無奈的衝公子宇揚起臉,呶呶嘴示意對方幫助自己。
公子宇沒有理睬他,而是拉過阿糖的手,攀在自己的脖頸上,抱着她回阿糖的房間。
“質子,你覺不覺得,我們有點多餘?”謝芳寧蹲在時寒鷙身邊,雙手捧着自己的臉頰呆呆望着這場戲。
“扶我起來。”時寒鷙冷冷哼一聲,望着公子宇的背影擠眉弄眼:“只會欺負老實人。”
風捲殘雲之後。
所有當初不知如何面對處理的事情,在一頓長睡之後,隨着呼氣吐氣之間,漸漸消散。
夢中的阿糖興高采烈的邀請公子和自己一起去謝侯府遊玩。
正在院落中練武器材翻上翻下玩的酣暢,忽然院中出現一隻獅子,朝阿糖撲了過來,一口咬住阿糖的頭髮。
“——我的頭髮!”
沉睡中的女孩猛地坐起,差點撞翻了公子宇送上來的補品。
“你醒了?”
看到身邊熟悉卻有些疲憊的眼神,阿糖興奮的揉揉眼,又上前拉拉對方手:“公子您醒了,我不是在做夢吧?太好了!”
“阿糖,剛纔發生什麼事你還記得嗎?”謝芳寧跟在公子宇身後,抱着胳膊懷疑的望着對方——
自從四個人在一起,身份彼此交叉混疊,她與阿糖便有了不一樣的情愫。
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壞的敵人。
阿糖楞了一下,忽然歪歪腦袋躺在公子宇的肩頭:“重要嗎?不重要我就不用回憶了。”
“你剛纔受了內傷,好好休息。”公子宇輕輕將她的腦袋放回枕頭,爲阿糖掖好被窩:“我等晚上再來看你。”
“我都好了,一點問題都沒有。”阿糖腦袋太直,根本想不到什麼借病享受之類的。
她得意洋洋的衝公子宇揮揮拳頭:“我身體倍棒!”
屋內響起兩人異口同聲的爲蠢嘆息聲。
“聖旨到——”
未等公子宇說什麼,門口忽然傳來尖銳的通報聲,打斷了屋內溫柔曖昧的空氣。
公子宇將手腕從阿糖的雙手中扯回,拂了拂凌亂的衣襬,暗籲一口氣,開門迎上。
“三皇子,聖上派灑家來,是奇怪您不是已經拿下謝侯舊人,聽說還一舉殲滅謝氏藏寶洞,爲何遲遲不見動身回宮?”
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一位身形頎長消瘦的宮人揹着手轉過身,眼神尖銳的打量着來人。
眼神似箭,刺入公子宇心中,濺起幾粒血珠,惹得心頭煩亂。
公子宇微微拱手:“陳公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