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這樣做?”
時寒鷙陪在阿糖身邊,望着兩人面前齊腰高兩大桶泔水,不由自主的捂着鼻子一臉嫌棄:“不如我找人將這些泔水倒出來,由他們去找,到時候告訴我們?”
“也怪我當時心不在焉。”阿糖苦着臉雙手叉腰點頭同意對方的建議:“這裡環境太差,質子您要不去大堂休息,我一個人在這裡看着就好。”
阿糖的見外與疏離令時寒鷙有些不悅,本就是靜默的表情,此時眼神更加冷漠,周身立刻罩起一種令人望而卻步的壓迫感。
“無礙。”時寒鷙悶聲道,擡起下巴示意下人開始將所有的泔水倒出來。
半個時辰後,時寒鷙和阿糖用手帕蒙着鼻子,遠遠望着倒在新挖的水渠裡泔水,有人用木棍小心的在裡面勾着,尋找髮卡。
阿糖墊着腳尖揚着脖子看了半天,最後還是跺跺腳自己上前接過木棍尋找。
“小心!”
隨着耗費的時間越長,阿糖的心態越來越崩,拿起木棍到處戳戳找找,突然挑起一塊什麼東西飛起來,濺起的污水撒到阿糖臉上,弄髒了她的衣服。
她別過臉,默默的用衣袖擦擦臉,來不及介意什麼污濁邋遢,朝跳出來的黑糰子走去。
潔白的手帕將糰子擦乾淨,原本的珍珠潔白呈現出來。
“找到了!”所有的壓抑和鬱悶隨着阿糖的笑容瞬間消融。她舉着手裡的髮卡朝時寒鷙揮舞着:“時公子,找到了!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時寒鷙起身來到阿糖身邊,無奈又寵溺的幫她擦擦面上污點:“這麼喜歡珍珠,我府上有很多,下次見你給你帶來。”
“那倒不是,”阿糖小心翼翼的將髮卡擦拭乾淨,放進口袋小心收好:“這是我剛來天下第一關的時候,總是闖禍。我家公子爲了讓我安心在學堂唸書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想起那時公子宇尚不懂得女子飾物,將髮簪當做糖葫蘆一般戳着自己腦袋,她不由得噗嗤笑了出來:“其實也不過半年時間,這其間發生了這麼多事,卻好像已經過了半生,我都老了。”
“阿糖長得最好看。”時寒鷙陪着阿糖朝鎮守官的宅邸走,嘴裡像是含着糖似的,癡癡道。
旁邊又將髮卡拿出來,專注清潔的她並沒有發覺。
“阿糖,你又去哪了?”
兩人剛剛回到大門口,公子宇已經揹着手站在門口,黑着臉彷彿等待很久。
“我...”明明是對方說了讓自己三天內不要拜見對方,現在又生氣自己沒在府裡,阿糖撓撓腦袋弱弱道:“我餓...”
“我在路上見到阿糖姑娘孤身一人,便帶她去城內的酒樓吃了些東西,不知三皇子身邊離不得人,實屬有罪。”時寒鷙兩手擡起,向對方做了個揖。
公子宇和鎮守官說完話,便匆匆趕去尋找阿糖,卻不想對方已經失聯。
他只能站在門口揹着手,踱着步子,生自己的氣。
“公子您找我什麼事?”阿糖哪裡管那些曲裡彎彎,只要公子宇肯和自己說話,她能開心到飛起。
“咳咳,這次守關,你做的很好。”公子宇硬是受了時寒鷙對自己的揶揄,抿抿嘴望着阿糖吞下原本想要一起吃飯的話,擡起手將阿糖拉到自己面前道:“天下一關之時顧家兄弟對你關照有佳,正是兩位兄弟傷心之時,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們。”
“好,不過您得等我先去換件衣服。”這還是公子宇第一次肯定自己,阿糖雙眼發光,忙不迭的點頭,髮絲也像是有着自己的想法,隨風舞蹈。
“——我們在大廳等你。”未等公子宇說話,時寒鷙率先探身答覆。
這樣既阻攔公子宇跟着阿糖回房——想到公子宇曾經多次肆無忌憚當衆和阿糖親密,時寒鷙就十萬個如鯁在喉。
再說,此時要是不出口,還真當北陌國質子是第三者嗎?!
“對了,公子。”阿糖臨走轉身,望着二人指指:“質子已經答應爲顧帥在城門口鑄碑,這樣顧家兄弟也算是有了安慰。”
眼看阿糖的身影消失在迴廊,公子宇和時寒鷙對視一眼,兩人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真想不到,質子現在對我的小侍女倒如此殷勤。”
公子宇以前只當時寒鷙對阿糖的在意是因爲自己身份,現在想起,時寒鷙特別樂於三人行,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有疾。
“我喜歡阿糖姑娘,”時寒鷙望着對方豁然笑笑,乾脆清晰的表白:“她試着天地之間,最特別的姑娘。若她願意,我可以上書父皇,讓她成爲我北陌國的王妃。”
“她不願意。”公子宇衝對方飛了個白眼,悶聲替阿糖答覆。
對於公子宇的反應,時寒鷙並未在意,反倒雙手背在身後,轉身望着公子宇挑眉笑笑:“你又知道。”
“我——”不等公子宇開口,門外忽然有下人疾步來報,接到公子宇點頭同意後上前,湊在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
公子宇瞥了一眼時寒鷙,低頭沉默兩秒,對下人道:“你去派人告訴阿糖,今日我突然有事,無法陪她看望顧家兄弟,改日再約。”
說完,公子宇擡眼等待時寒鷙迴應:“既然今日無法相約,不如我們——”
“殿下倒是過慮,”時寒鷙並不在意:“我很樂意告訴顧家兄弟關於顧帥戰碑之事。”
這話一說,公子宇反倒不好拒絕他,只能訕訕的回了句好,匆匆離開了大廳。
“阿糖姑娘。”
珍珠髮卡重新別在黑髮之間,阿糖換了身粉色衣服站在門口趴着門框尋找公子宇的身影:“質子,我家公子呢?”
“三皇子殿下有事先行離開,要我在此等候。”時寒鷙走上前,打量一番不吝讚賞:“阿糖姑娘真好看。”
阿糖紅着臉便不好拒絕對方,只能尷尬的擺擺手,背對着時寒鷙大嘴巴:“那...那就...就一起吧。”
顧家兄弟單獨隔了一個小院,他們拒絕接受鎮守官的下人,遠遠看去,院門緊閉,房內寂靜無聲。
院內落葉灑落,入目盡顯壓抑。
“顧銘。”阿糖推開遠門,正正見到出來倒水的顧銘,不由得捂着嘴巴,話音未完,眼淚已經下來。
顧銘滿頭白髮,幾夜之間老了幾十歲,哪裡還有當初因爲阿糖算命不準而追殺的囂張氣勢。
他的眼眸只有在見到阿糖的那一瞬,有着曾經的喜悅。
然而一瞬的星星之火,轉瞬即逝。
顧銘端着盆子,縮着肩膀一臉疲憊望着二人:“你們來了。”
“對不起——”阿糖第一次反應,是朋友難過,自己竟然只顧醉心公子宇。她紅着眼睛望着顧銘,有很多話想說又不敢說,只是慢吞吞道:“那個——”
“你們是來看顧準的吧,”顧銘輕輕搖搖頭示意阿糖無需自怨,側身爲兩人讓讓,自己進屋道:“顧準,阿糖和質子來看你了。”
“阿糖。”
等到兩人進屋,屋內連燈都沒有點,灰濛濛將房間罩上一種濃濃的挫敗氣息。
顧準坐在牀邊,上身大部分都被白色紗布包裹,臉上依稀還有幾道血痕已經結痂,放下手裡的書望着阿糖微微笑。
阿糖大步走了幾步,坐在顧準身邊,打量對方眼眸盛氣依然沒有熄滅,搖搖頭含着淚笑:“怎麼幾天不見,你又變帥了。”
“那是,我是誰,顧家軍少帥。”
趁着時寒鷙和顧家兄弟商議顧帥的戰碑之事,阿糖打量房間內,冰鍋冷竈,就連桌上的茶水,還是顧銘現燒的。
“我不同意。”顧銘拒絕將顧帥的戰碑放置在城門口,他望着阿糖一如往常的理智徐徐道:“我明白阿糖你想做什麼,想膈應,還是想報仇?可你有沒有想過,人是往前看的。就算你膈應到鎮守官了,就算你報仇了,還有其他鎮守官會來,難道你每一個都要膈應嗎?再說,我爹不是鎮守官害死的,而是謝芳寧害死的。我爹是爲了城民安穩生活而死,你這樣做,豈不是讓大家都於心不安麼。”
“可是他們太過分了,自己的決策失誤,難道時過境遷就可以嗎?”阿糖突然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蹙眉不忿:“說句抱歉,就那麼難嗎?”
“阿糖,”正當阿糖和顧銘第爭執的不可開交,時寒鷙忽然開口:“死者已歿,若因爲我們過於追究而傷害到現在的顧家人,有違顧帥的本意。”
“我不,我不!”阿糖狠狠踹了一腳凳子,滿腔憤恨卻不知道該發泄到哪裡:“爲什麼你們可以這麼輕易的原諒?顧帥,還有季先生,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
“不是原諒,是算了。”顧準拉着阿糖的手腕,輕輕安慰:“我們還是要回到天下第一關的,我們還是要鎮守那裡的。”
“我要去找公子,”阿糖心中過不去,她知道午夜夢迴,穿梭在戰場,不知經過自己身邊的到底是人還是魂到底是什麼滋味:“就算是真的算了,也要讓他知道我們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