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幾天都沒有喝過水吃過東西, 聽聞頭頂山路有追兵跑過,阿糖還是努力爬起來,抓起大嬸的胳膊, 扶着她往前走。
“你走, 別管我——”大嬸在幾天的生活中, 早已將阿糖當做自己已經去世的女兒, 掰開阿糖抓着自己的手指, 狠狠一甩:“孩子,娘一把老骨頭什麼都不需要,你快走吧——”
阿糖只覺得腹中劇痛難忍, 下意識低頭,纔看到不知何時起身下受傷, 血液順着腳腕滴在地上。
“大嬸...”回想起兩人相逢這幾日, 幾度生死之間, 每每在阿糖快要崩潰之時,大嬸都會用最粗淺的方式卻給與自己最溫暖的陪伴和希望。
想到這裡, 阿糖沾着血污的手用力的拽着大嬸,懇求道:“大嬸,我很需要你,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對於兩人來說,忽然一瞬間的失神。
阿糖瞬間回想起, 天下第一關的冬天, 她披着火紅色的斗篷在雪地裡玩耍, 聽到母親站在門口呼喚自己回家, 而自己回身捧着雪球撒嬌:“不——孃親——再玩一會兒吧——”
而一直神志不清的大嬸, 瞬間回想起農閒時節自己爲家人在鍋邊燒柴烙餅,女兒每次靠着房門, 踮起腳尖眼巴巴等待脆燙的餅皮撒嬌:“娘啊,怎麼還沒有熟——”
不遠處傳來二皇子的聲音,令在場兩人瞬間恢復理智。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對愛人的渴求,重疊在面前人的臉上。
大嬸嘆了口氣,拉起阿糖的手腕:“走——”
“哎呦——”
沒走幾步,阿糖腳下一軟再次撲到在草叢裡。
“孩子,快起來,快起來——”大嬸手指用力的拉着阿糖,爲她加油。
阿糖衣衫被汗水浸透,面色慘白喘着粗氣:“不行了大嬸,不如我們就躺在草地上,二皇子他們絕對想不到...”
說到這裡,她用力的推了大嬸一把:“大嬸,我這樣太拖累你了,你帶我離開我已經很感謝你了——”
大嬸順着二皇子的聲音望着遠處,又低頭看看阿糖痛苦的樣子,抿抿乾裂的嘴脣,離開了這裡。
阿糖躺在地上努力仰起臉想要尋找大娘的蹤影,忽然眼前被樹葉遮擋。
大嬸從旁邊找來很多落葉和樹枝,將阿糖埋了起來。
“大嬸,你快走吧——”
很快,最後一片樹葉遮住了阿糖的眼眸。
大嬸將阿糖掩護好之後,衝二皇子的方向招手呼喊着,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端坐在馬背上的二皇子忽然停了下來,擡起馬鞭示意衆人噤聲。
頓了三秒。
他眼眸微縮,揮揮手示意衆人朝大娘逃離的方向——
身後的騎士立刻揚起手中長弓——
隨着馬鞭落下,幾百發弓箭隨着絃音微鳴,瞬時朝大娘衝了過去——
大嬸是知道的。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逃不掉,更知道自己是爲了什麼。
眼看前方土坑,她一躍而起——
幾百只箭如同是傾盆大雨一般,遮擋了晴朗天空,毫不留情的落在大嬸後背——
像是一雙黑手匍匐而上,用力將像個破布娃娃一般的大嬸拽了下來。
大嬸倒在距離阿糖不遠處,身體本能的顫抖着,卻神色安詳朝阿糖伸出手。
二皇子飛身下馬,衣角掠過草叢,垂下眼用腳踢了踢大娘。
“來人,將她吊起。”喉結滾動,轉身望着阿糖藏身方向背手,低頭思忖兩秒,二皇子重新揚起下巴厲聲道:“謝芳寧,我數三聲你若不出現,一聲我卸她一隻胳膊,二聲我卸一條腿,三聲我們今晚做人肉包子。”
“不...不...”
阿糖覺得自己好像和整個世界隔離開,又好像和身體的痛苦隔離開。
對方的聲音遙遠詭異的失了真,像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阿糖重新望着天空,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噩夢,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事情發生呢?
“一!”
二皇子側身在阿糖不遠處來回踱步。
爲什麼人類可以爲了一己私慾,就罔顧別人的生命呢?
弱肉強食,弱者活該被滅,那我們努力的目的是什麼呢?
“啊——”已經奄奄一息的大嬸隨着二皇子一劍刺中肩膀,劇烈的痛楚引得她大叫一聲。
“不要啊——”
阿糖心臟被狠狠攥起,她勉強自己從藏身之處站起,沒走兩步因爲肚子的劇痛跌落在草地上,用力向二皇子那邊爬去邊哭邊哀求:“不要傷害她啊——”
直到最後,她徒勞無功的四周環顧:“有沒有人救救我們啊——”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
眼前道路前方就是二皇子府邸,公子宇已經飛身隨慣性落入二皇子府中到處尋找阿糖的身影:“阿糖?阿糖——”
“三皇子殿下,我們殿下最近根本就沒在府中,還是等他回來之後奴才——”
“沒在?”公子宇回身手擡半空本想對管家使出武力,看到管家對門口小廝使了個眼色,心中有數也不再反駁,疲憊的嘆了口氣:“也好。”
眼看二皇子殿下府中小廝朝城外奔去,公子宇和顧準的身影從街角閃現,互相使了個眼色跟着對方一起離開。
轟隆一聲,天空響起巨雷,草地上落下第一顆雨珠。
雨水落在二皇子的肩膀恐懼不敢逗留,順着衣服滑落。
看到獵物束手就擒,二皇子反倒不再着急,他一步一步朝阿糖走去。
“你真的是應和骨的傳人?”
二皇子一腳踩在阿糖的腦袋,逼迫阿糖趴在泥水中無法呼吸,只能徒勞掙扎。
“都這個時候了,”一直聽的坊間傳聞應和骨有多麼強大,然而面前阿糖軟弱至此,也沒有一絲絲和強大有關的聯繫。他甚至懷疑:“難道就爲了一個傳說,謝侯全家滅門?”
“殿下...那個女的死了...”
聽到下人傳訊,二皇子轉轉脖子,無奈聳聳肩:“扔了吧。”
真的特別沒意思。
覆在草叢中的手指漸漸抓起。
“既然大家已經認爲謝芳寧是妖孽,是錯的,我又何苦非得要證明不是...”阿糖漸漸坐起,心中萬壑被痛苦,自責,難過,憤怒填滿,原本已經按捺下去的邪氣,如今已更加迅猛的力氣充斥在她的身體內。
最初一絲紅線順着眼角爬上眼眸佔據了她的思緒。
漸漸的,千絲萬縷的紅線朝瞳仁爬去,不多時阿糖整個眼眸已經成爲死水一般的墨黑。
二皇子看到這一幕,眼神發亮,不由得彎下腰貪婪的朝阿糖腦袋伸出手:“就這樣,就這樣,做老子最特別的怪物——”
其他隨從睜大雙眼見證一個怪物的出現,漸漸顫抖着雙手向後退。
一道巨雷再次想過,雨下的更迅猛。
簾幕之中,一人將手中長刀掉落。
原本暗淡黑眸瞬間被點亮,朝長刀掉落的地方隨手一揮吼了一聲——
整個山都在顫抖。
所有的雨水被阿糖手中力道匯成一幕水劍,直衝至掉刀隨從處,瞬間整個人已經消失。
阿糖慢慢撿起對方的刀,隨手一揮——
簌——
就像是雨滴灑落在房檐上的聲音一般,原本站着的一隊人已經身首異處被雨簾捲走不知所蹤。
二皇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激出來的,是自己遠沒有能力控制的惡魔。
他呆呆站在原地,肩膀顫抖望着雨幕另一端的阿糖,喉間咯咯作響,半晌卻無法挪動半步。
阿糖心中鬱悶憤怒依然積鬱在心。
這個世界安靜到只能聽到雨水砸在地上的振聾發聵,徒勞想要清洗自己經歷的一切。
傷害他人者最終會被他人傷害。
黑色瞳仁閃了閃,朝二皇子衝去。
一道雨柱在空中盤旋許久,匯成粗壯水柱朝二皇子直衝而去——
公子宇和顧準剛到山腳,山頭至下劇烈的顫抖嚇得所有動物四處逃散,身下馬兒儘管受到鞭笞,淌着血也不敢上前。
“公子,這是什麼?”顧準並不知曉阿糖的秘密,只當突然的地震。
公子宇心下一涼,用手中長劍刺入地面立身,一步一步朝山頂顫抖最劇烈的地方走去。
眼看大限將至,二皇子腳下一軟跌落在草叢,愣愣望着即將而來的水柱,閉上了雙眼。
噗——
一道長劍從側面而來,刺中水柱——
“顧準,帶二皇子快走——”公子宇用身子擋在二皇子面前,蹙眉用力以一劍之力,阻擋着簾幕外之人的進攻。
阿糖聽到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心臟柔軟,隨即,卻是更加痛苦的長嚎——
原來對於公子來說,還是站在了二皇子那邊。
“你們一個都別想走——”阿糖已經不再壓制心中憤怒,用更大的力道朝二皇子衝去。
二皇子被刺中胸口,凌空摔落地上。
“阿糖,你不聽我的話了麼——”
公子宇站在二皇子面前,用自己的身體阻攔對方的襲擊,無奈甚至哀求的望着對方。
阿糖胸口一痛,整個身體痛感漸漸恢復,但是想起二皇子的陰狠,想起自己從虎口脫身卻再陷狼窩...
或許自己之前想要和公子蟄居深林的想法,終究是個做過最好的夢...
想到這裡,阿糖咬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雙拳落地——
方圓五百里山河長泣,暴雨雷電轟鳴,公子宇舉劍不敵,被巨大的力道掀起,混亂之中他抓着二皇子和顧準,三人一起滾落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