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後都避免不了要繼續糾纏下去的命運,我們能不能好好相處?”她茫茫然,一時之間將心裡最真誠的話語說了出口來。
他停下了動作,站起身來,“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沒什麼大問題,等下去擦點消毒藥水應該就沒事了。”
見他不甚傷心的模樣,裴夕眼神忍不住一黯,“言歡……”
他面露不耐,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我想你已經用行動來回報我了……”
她緊咬着下脣,侷促地伸手又去絞衣角,原本受傷的掌心因爲用力泛出了血絲,沾在白色的毛衣之上,她彷彿沒有痛覺一般,神色恍惚。
“我肚子有些餓了……一起去吃點東西吧?”她極度勉強地扯出笑來,眼裡的荒涼濃得要擠出水來,“我知道溫城有一家做地道的本地美食,很不錯的。”
心臟的絲線宛如被一隻大手抽緊抽緊,硬生扯成了兩半,他看着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觸碰的顧裴夕,最後泛出了無奈的笑來。
明明那麼多年來,藏在心裡最深處的狂熱就是想要靠近她,擁抱她,而她就那麼近,爲什麼會覺得,那麼遙遠,遙遠到無法去擁抱。
罷了,現在她就在他眼前,再也不會從他身邊走開,現在只要抓住就好,年少的時候因爲一句話或者一件小事就埋藏住的秘密,已經太累太累了,累到只要能在她身上看到一點點的微光,就難以自控。
“昨天火鍋沒吃多少東西,還剩許多,回去再熬骨頭湯吧,味道不錯。”他神色冷冷,看着她道。
顧裴夕呆呆愣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手心忽然傳來了暖意,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被握在纖長優美的十指之中,聽他不耐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走還是不走,不是說餓了……”
“哦。”她竟然連要說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呆呆應了個字,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真是要命,明明都不是青澀的少男少女,以前搭男生肩膀就跟吃菜一樣容易,現在居然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整個人都不知道泡在什麼東西之中,快要被淹沒了。
言歡表情淡淡,那眼裡,卻無端多了深沉的笑意。
和紀言歡去超市裡選購了一些熬骨頭湯的用料,正推着購物車走到收銀處的時候,手機卻在這時候突然響了起來。
裴夕看着那個全然陌生的號碼,呆了一下,之後按了接聽鍵,“喂,你好。”
言歡正在結賬,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待到結完帳走出商場,就見她捏着手機,神情怔忡,他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似乎陷進了極大的恐慌和無助之中,彷彿只要將她輕輕一推,她便會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承恩……承恩他出車禍了……在醫院,在醫院……”她喃喃地語無倫次,身體不停地在發抖,片刻之後騰地一下醒過神來,拋下紀言歡就往外跑。
她的腳步還未邁開,手腕就被人用極大的力道扯住了。
裴夕抖着脣,聲音幾近哀求了,“言歡,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看他……我不能不管他……”
他手上的購物袋落到了地上,袋子裡的物品散了一地,他的眼神裡含着濃到化不開的陰霾,死死地盯着她,“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站在我的身旁,卻一心要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去,你當我是什麼?”
“不是……不是……”她心情太過着急,着急得語無倫次,“你讓我去看承恩,我確認他沒事了,一定跟你解釋清楚,你打我也可以罵我也可以,但我現在一定要去看他……言歡,我怕……我從來沒有那麼怕,要是承恩出事了,我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那樣猛烈的心痛讓他痛到連呼吸都麻痹了起來。
“他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真是可笑,太可笑。
那樣急又猛的怒氣在他心裡慢慢凝聚,他只覺得腦袋裡陣陣地眩暈,快要承受不住。
“你讓我先去醫院……言歡,我只要確定他沒事就好。”心臟裡的急切恐懼快要將她吞噬,這樣的感覺承受過一次了,再也不要承受第二次了。
再怎麼憎恨段承恩都好
,這樣的時刻,她怎麼能怎麼能丟下他不管。
他的力道漸漸在加大,彷彿只要這樣,她就再也不會逃開,彷彿只要這樣,便也能讓她感覺到他心上萬分之一的痛苦。
她怎麼能這麼狠心。
無視他的傷害,只想要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去,無可原諒。
一種強烈的倦怠感席捲了他整個人,言歡的手終於放開來,極力讓自己站定不至於失去力氣在她面前變得狼狽不堪。
她想去那個人身邊。
無論如何也想去那個人身邊。
這個認知,讓他連去強迫留下她的力氣也沒有。
“去吧。”他道。
說這句話已經用去了他全部的力氣,也同時將自己狼狽得支離破碎的心,一併緊鎖了起來。
顧裴夕方纔慢慢冷靜下來,看着那樣決絕的紀言歡。
只要她踏步離開這裡,她與言歡從此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無論以後的人生歲月裡要花再多的時間精力,也無法將他們的關係彌補完整。
他不想讓她去醫院看段承恩。
因爲她從來都沒有給過他信心,因爲她永遠表現出來,對他不曾上心的樣子,她未能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
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言歡,陪我一起去醫院。”她開口要求。
那人神情如鬼般恐怖,恨恨地瞪着她,“你要我陪你去醫院……看我這輩子最憎恨的人,裴夕,是你太天真,還是覺得我太愚蠢?”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確定我心裡有你,不想讓你再難過。”她上前一步,“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見他還是無動於衷。
顧裴夕捏緊了拳頭,好久好久,終於說話,“雖然在我的心裡從來沒有承認過,媽媽死後我也發誓絕對不會承認,但有些東西不由得我決定,段承恩……是我的哥哥……言歡,我沒有騙你……”
他定住在原地。
似乎是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他是你哥哥……”
“雖然很滑稽,我姓顧,他姓段。”裴夕忽然豁達的笑了,有將一切都豁出去的意味,“我懂你對承恩的怨恨,因爲害怕你若是知道我跟承恩的關係,只怕連最後的一點情分都沒有了,只是他現在出了車禍,人在醫院,他算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不能不管他。”
將這件事情說出來。
心裡的大石頭終於安靜地落了地,在心底發出極大的迴響。
她是他最憎恨的人,的妹妹,光是這點,就足以讓兩人再也到不了相互依偎的境地,她那麼辛苦想要隱藏的,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紀言歡還是沒有反應。
顧裴夕終於坦然的微笑,這樣的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她忍下心酸,“對不起,欺騙了你那麼多年。”
她正要走,整個人被一股猛力拉住,直直撞進身後的懷抱裡,除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天地之間彷彿什麼都聽不見了。“言歡?”裴夕錯愕。
“我真是可笑……”他的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悲,“我居然跟你的哥哥,吃醋吃了那麼多年……”
他最耿耿於懷的段承恩,在顧裴夕心裡佔有一席之地的人,是她的哥哥,這個答案讓他覺得可笑又心酸。
“你……不介意我是他的妹妹?”顧裴夕猶疑的,不確定的聲音響起,“你說過,只要我跟他有半點的關係,都會是你的仇人,不是嗎?”
紀言歡只是笑。
那時候極氣,只想着讓她不要再與段承恩扯上關係,什麼話都能說得出口。
“我憎惡他,不會因爲任何人而改變。”他的手又緊了幾分,“我承認,我介意你們之間的關係,可我分得清楚,該抓住什麼。”
他的意思是他不會因爲段承恩和她之間的關係把她當仇人嗎?
雖然這樣的感覺太好,但是裴夕沒有忘記正事,在他的懷裡悶悶出了聲,“那你現在,可以陪我去一趟醫院嗎?”
“其實,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大方。”言歡的話語似乎在嘆氣。
這
個人於他而言,是個不能被原諒的存在。
“我只是去確保他沒事,我就會離開,我保證。”
他終於妥協。
“我只送你到醫院門口。”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好。”她低低應。
何其有幸。
能認識他。
何其有幸。
能得到他這般眷顧。
紀言歡只送她到醫院門口。
夜色初上,醫院裡亮堂堂一片,來往的人不少,鼻間繚繞着令人不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她按着電話裡那個人說的房號,很輕易就便找到了段承恩所在的病房。
連住院,都是這麼好的病房。
裴夕站在病房門口,遲遲沒有伸手去推門。
醫院在她的印象之中,除了反覆的治療與病毒,再者,唯一的聯想就是死亡,她曾經在醫院,無力地看着生命最珍惜的那個人閉眼離去,安然沉睡,永遠不會再出現。
那個女人,一生的命運極苦,卻給了她無可比擬的愛,她的媽媽。
她的一生活在孤獨,還有對她的補償,對承恩的愧疚之中,至死都不能瞑目。
“裴夕,你一定要幫承恩,我不能看他這麼墮落下去,我不能看他毀了自己的未來啊。”她的媽媽,有着一副歲月侵蝕不了的美麗容顏,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樣緊皺着的眉頭,便沒有再舒展開來。
她不喜歡段承恩。
十分不喜歡。
他在媽媽面前出現一次,媽媽就要傷心一次,這次到來,態度意外地好了許多,媽媽臉上,也難得有了笑容,臨走之前,他不知道對媽媽提起了什麼,媽媽反應極大,連帶地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當天他們爲了什麼事情爭吵她後來才知,但從那日起媽媽開始抑鬱成病,一發不可收拾,那樣精緻的容顏上滿是滄桑,她在醫院的病牀上,對她說,“裴夕,承恩是你的哥哥,無論如何,你不能讓他毀了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從那個誤區中挽救出來,他自小就不在我的身邊,是我沒能好好教導他,才導致他今天走錯了步伐……”
她連最後,都覺得是因爲自己的錯誤,才導致了承恩的偏軌。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肯露面見媽媽一面,她就站在病房門口,聽着媽媽一遍一遍用力地跟他道歉,十分卑微地懇求段承恩。
他揮開了媽媽伸過去的手奪門而出。
那個女人的生命也到了盡頭,流着眼淚抱着她,“裴夕,不要怪承恩,他只是太恨我了,恨我把他丟下……可是媽媽不甘心,你答應媽媽,即使我死了,也一定一定要阻止承恩……”
很久以後她回憶起媽媽的逝去,對段承恩給媽媽造成的遺憾,還是無法釋懷,她無法去評測孩童時期被母親拋下的承恩心裡受了多大的創傷,其後的歲月裡媽媽幾乎是用了整個生命去彌補,臨死都不能安逸的微笑,媽媽是含着淚離開的,那樣的情景,她未曾忘記。
房門忽然“咔嚓”一聲被打開。
來人看到顧裴夕,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試探xing地問了一聲。“顧小姐?”
裴夕點了點頭,看來剛纔就是這人給她打的電話,聽說是承恩的助理,“他怎麼樣了?”
那人神色有異,望了望顧裴夕的身後,“你進來再說吧。”
裴夕心下一緊,不由得生了慌意。
令她意外的是,在病牀上精神奕奕的那個人,懶懶的拿着刀子削蘋果的人,就是那個助理口中說的奄奄一息的段承恩。
一種被欺騙的憤怒襲上了心頭,裴夕瞪着病牀上毫無悔意一臉得意的人,“開這種玩笑很好玩嗎段承恩……”
他還在削蘋果,“我以爲你不會來……可你……到底還是來了……你不是很恨我嗎,恨不得我死嗎?還是,你是來親自確定我有沒有一命嗚呼的?”
既然他沒事,裴夕也不想跟他多說,轉身就要離開,身後卻響起他悠悠的聲音,“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確定你會來的……儘管你從未承認,可我們是一脈相連的兄妹,再怎麼想要斷開,也是斷不了那點羈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