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哥哥。
我必須優秀,從小到大,我所收到的期待遠遠超過我的承載。
我不願意讓這些東西也讓我唯一的弟弟承受,他應該擁有一個歡樂正常的童年,但我似乎料想錯誤,在我的光環之下成長的他安靜到卑微,孤僻到了骨子裡的極致。
其實我是羨慕他的,但我知道在歡的心裡,他以我爲榜樣,敬愛我並以我爲超越目標。
他骨子裡的鋒芒被掩蓋住,我想有一天他終會綻放自己的光芒。
我們兩人雖是兄弟,xing子卻南轅北轍,踏進青春期後,周圍的男男女女情竇初開,整個學習氛圍裡開始摻入了另外的情緒。
有一次突發奇想,我問歡,“若是有一天你我喜歡上了同一個女生,你會怎麼做?”
歡思考了很久,認真回答:“我會爭取。”
他歷來便是清明睿智的人,自己想要什麼要做什麼不會猶猶豫豫,正如他的思想,退讓是懦弱的表現,真有那麼一天,他會與我公平競爭,這是男子漢之間的較量。
但我並沒說。
換成是我,我會退讓。
只願在安靜的角落裡,看着最親的人和愛的人幸福,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並不偉大,這不過是從小到大養成的xing子,不爭不搶,不慍不火,以及,骨子裡不能忽視的懦弱。
我連自己要走的人生都無法選擇。
上了高三之後,有一段時間裡,我覺得精神壓力繃到了極致。
父母的,老師們的期盼太高,這越發地讓我覺得不安。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了段承恩,這個男子魅到了骨子裡的危險,傲慢卻與生俱生攝人的氣質,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我一直以來期盼的隨心所欲,他不被任何人的目光與情感所束縛。
在我輕鬆地將第一名位置讓給他的時候,我心裡忽然默默鬆了一口氣來。
很多時候,比起高高在上的第一,我還寧願屈居第二,不管第一和第二相差多少,衆人的目光總是習慣性聚焦在第一名身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目光。
段承恩似乎很生氣,放學之後堵了我的去路,對我下了戰書,“我不需要你讓我,我要的是公平競爭,要光明正大地奪去你第一名的位置。”
我暗暗嘆氣,這個第一名的位置我是真的不想要啊,人生就是這麼莫名其妙,我與他的人生從此開始了翻天覆地的交集。
而我人生的第一次曠課和撒謊,就是因爲承恩開始,在任何人都無法想象到優等生光環下,骨子裡是放飛的叛逆與不安,我想大概是渴望自由的心情太過久遠了,以至於那份精神寄託存在了段承恩的身上。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之後陷進了不被認同的禁忌之戀。
那一段時間裡我陷進在矛盾不堪卻又叛逆的情緒之中,整個心神都在自我放逐的狀態之中,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一絲光明。
裴夕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
她眼裡那一絲的火花並不能掩飾她的慌亂,與其他女生不同,她看着我的眼神十分清明,這樣的清明,對着喜歡的人,並不會有。
但那個時候的我已然了無所謂,已經崩塌的黑暗世界,徒增一點墨色又是如何?
我只想着裴夕是日子無聊,追求我只是因爲閒時有趣,也就任由着她鬧了,事實我卻低估了裴夕的毅力,她那份堅韌與不折不撓的確讓我的生活翻成了一團亂麻,讓我無可奈何。
她在學校門口攔住我的模樣,跟段承恩倒是有幾分類似,當然,知道她和承恩的關係,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我慢慢被她散發出來無盡的正能量所感染,宛如一道曙光,提醒着我那樣的自我放逐有多麼荒唐。
這時方纔如夢初醒般來正視這一條已經偏軌的道路,那日她眨着眼可憐兮兮地嗆聲,“紀文輕,你再不接受我,我就衝去大馬路撞車了。”
對我示過好感的女孩子多不勝數,再難纏的我也有禮拒絕應付得當,像裴夕這樣讓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絕卻還能滿腹活力地糾纏不清,我忽然很想知道,是什麼東西促使她能孜孜不倦地堅持同一個念想。
我的人生中順着別人既定的軌道行走,從來未有一次是按照自己的念想而行,那一刻,我很想從她知道,那份念想從何而來。
承恩對於我的決定反應十分激烈,尤其是在得知我讓顧裴夕當我的女朋友之
後,更是不可置信地暴怒,其實我是喜歡承恩的,他帶給我那段瘋狂歲月,已經足夠讓我回味一世,但卻不能代表一輩子,偏軌的列車還是必須歸位,我必須從那份情感中掙脫出來。
裴夕行動倒是風風火火,大半夜的我打開房門便見她興致沖沖地站在我的門口,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裡莫名空白,直到看到一身狼狽氣急敗壞的歡從樓梯口出現,看着裴夕將歡的房間搞得一團亂的時候,我居然有種恍惚的感覺,這種輕鬆的笑意,多久沒有了。
安撫好歡之後,我送她回家。
她在半路被狗追得鞋子都掉了,後來又翻牆而進,腳上細細密密的傷口明顯可見,我歷來就不是鐵石心腸,看到的時候心裡緩緩有暖流穿過,在那之前,我從不知道有一個女生能爲我做到如此地步,或許有,但我只給了裴夕一個人機會。
兩人並肩而行,她悄悄地伸手過來,冰涼的指尖有着忐忑不安,我並沒有甩開。
那一刻我想去相信她不是有惡意地來接近我。
送完裴夕回家,歡來敲我的房門,面色極致地鐵青,“她真的是你女朋友?”
看來歡對她的印象極差,可我還是隻能微笑點頭。
他一副不能接受的樣子,“爲什麼?”
“因爲我拒絕不了啊。”後來想想,拒絕不了,便是無關愛情,但不過是爲當時迷茫陷在沼澤中的自己找了一個藉口。
哪有什麼是拒絕不了的呢?我真是傻。
就在我慢慢塵埃落的時候,段承恩到學校來找我,攤牌之時卻被裴夕撞見,令我意外的是,她對於我跟承恩之間的關係沒有驚訝也沒有激動,只是異常平靜地上前來,將我拉到了她的身後,直視段承恩,“這個是我的男朋友,不管你跟他有什麼,都過去了……”
她知曉我與段承恩這段關係之後,我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面對她,也不能這樣昧着自己的情感去利用她,送走承恩之後,我很平靜地提出了分手,她欲哭不哭的樣子讓我覺得心口窒悶。
假若要有那麼一個人在她身邊,我想我已經失去了那個資格,她可以不介意,我不行。
高考結束之後,我意料之中落榜。
在衆人失望的情緒之中進了市重點,臨別那天裴夕來送我,歡站在她的身旁,莫名地相配,就那麼一刻,我就察覺到了歡微微流露出來的柔情,我們兩兄弟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他對裴夕的情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悄悄變了質。
我是他們兩人唯一的聯繫。
裴夕與我沿路並肩而走,她神色懨懨,夏日的陽光明媚而燦爛,讓我的眼睛莫名地發疼,她的額間帶着香氣,我覆上前點下一吻。
這是我所能表達我情感最深刻的一吻,以此爲結束,以此爲起點,將我莫名其妙的心動收藏起來,她待我直到目前爲止都是真心實意,那個是我最親的親人,他必能代替我在裴夕身邊,給予她最大的幸福。
我要學着不再懦弱,靠着自己的力量從那份黑暗中掙脫出來。
進了大學之後一切安好,歡偶爾會來電話,語氣間流露出無可奈何地煩躁,更多地時候說的是,“我真不知道她那樣的稻草腦袋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被氣着的時候,歡直接一個電話過來,“以後她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管了。”
心情好的時候,他會藏不住笑意,“這次考試分數不錯,她很努力……”
原本性格孤僻的歡,開始如個正常人,會生氣會抱怨,會笑會鬧脾氣,我的心情也被他們之間的吵吵鬧鬧所感染,從那段陰霾中慢慢而出。
段承恩並沒有放棄。
很多年後我回到安新村的時候,遠遠就能看到承恩地身影守在原地,一身黑衣披着雨露落寞而寂寥,我已經走出來了,承恩卻還一直留在過去。
我並沒有想過歡會發覺。
只能怪我太不小心,與承恩通電話的時候,沒有提防別人的到來,所幸他並不知道電話裡的那人是承恩,若是當下知道,必定要鬧得天翻地覆,他只是以爲我有其他的女生,單是這樣就讓他盛怒得如同發狂的獅子。
我與他從小到大,拌嘴都沒多一句,卻不知道吵起來能這樣驚天動地。
之後高考成績公佈,歡二話不說選擇了與我同一所大學,任誰如何勸阻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心。
那個時候開始,他對裴夕的情感已然根深蒂固,無法撼動。
裴夕考上市重點,爲了幫歡
散心提議要去海南島旅遊,那天晚上我將所有的證件封好,放得嚴嚴實實,到了機場後演了一場拙劣的戲,目送裴夕和歡登機。
原本該是很幸福的事情。
可是看見他們雙雙步入閘門的時候,心就難以言喻地隱隱作疼,可是我卻在微笑,從一開始我就失去了公平競爭的資格。
裴夕是不是喜歡言歡,我到現在都未能看得出來。
但她在歡面前的肆意卻是在我面前從未有過的,每次我看着她的時候,都覺得有什麼極其深遠的東西橫在了她和我之間,變得不可觸及。
裴夕的心裡藏着一個秘密。
一個我觸及不了,歡也觸及不了的秘密,但是我可以等,只需要再多一點的時間,裴夕必然能對我們兄弟兩個敞開心扉,事實我並不知道在她身上的包袱沉重得,毀滅她整個信仰。
從海南島回來之後,裴夕和歡之間的關係,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然而我卻突然聽聞承恩的母親重病在院的消息,出於最後一絲情分,我覺得我應該去看看情況,意外的是,顧裴夕也出現在了醫院。
段承恩的母親,就是顧裴夕的母親。
我就這樣尷尬地站在病房門口,聽着屋子裡的三人爭吵不休,心酸異常,他們的爭執,顧媽媽的病,裴夕的接近,都是因我而起。
原來那個我不知道的秘密。
是這麼沉重。
在裴夕的心裡,是那麼爲難。
可她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半分,承恩最後邁步離開,我在走廊地拐角處,見證了醫生宣佈顧媽媽的死訊,裴夕貓在走廊的角落裡,空洞的悲哀瀰漫了整個上空,連哭泣都是無力的絕望,她已經將自己bi到了極盡的絕路,精神走到了崩潰邊緣。
最後一次與承恩見面,我知道裴夕就在不遠不近的角落裡跟着,如果不能做些什麼,她絕對會將自己bi進死衚衕裡。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在醫院裡見證裴夕的悲愴無可奈何的時候,我便已經計劃好要離開,離開安城,讓思緒沉澱,只有離開,一切纔會塵埃落定,回到最平靜的那刻。
我一直在想,這些日子裡我帶給裴夕的東西是什麼呢?
對她而言我的存在,是什麼呢?
原本這個局就是我一手造成的,歡的知情還是讓我異常驚訝,裴夕哭着求我離開的那刻,我心裡所想的一切都有了證實。
她的痛苦,她的恨,她母親的離去,她的無助迷茫,全部來自於我。
那麼,離開吧。
只要她能好過一點,能在我離去之後從這樣的情緒振作出來,那是我唯一能爲她做的。
其實誰能料到後來能發生什麼事呢?
歡和裴夕並沒有在一起。
我離開之後,裴夕也離開了,那段往事被塵埋藏起來,封存了5個年頭未曾提起,那樣悲痛的過去,誰都不想再去觸碰,明明是少年青春裡最美的年華,卻成了我們幾個最不能言語的禁忌。
我走了,裴夕也走了,歡繼續大學生涯,一切殘酷都被掩蓋在美好的平靜之下。
再次回來的時候,遠遠地看到顧裴夕站在當年我的班級之前,恍如隔世。
她的頭髮已經變長,褪去了小女生的青澀,容貌並沒有多大變化,看上去全然沒有身材的模樣,那天晚上我在學校的CAO場上對着滿天繁星,獨坐到了黎明時分。
5年的時間白雲蒼狗。
再回來也只能是隔着滿目的蒼茫這樣遠遠看着,再觸碰不了。
大年除夕,我約歡在學校見面,他語氣淡淡,告訴我,“我和裴夕要結婚了。”
煙花在我頭上綻開,那麼絢麗卻稍縱即逝,那麼理所當然的結局,再心酸也終會隨風消逝,只要你們幸福就好。
終究是沒能忍住,在裴夕去試穿婚紗那天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一身潔白,流光薈萃,彷彿聚集了天底下最美好的幸福,車水馬龍之間,嘈雜地街道之上人來人往,我慢慢吐出話來,聲音很小,只有我一個人聽得清楚。
可是我知道,裴夕一定能聽得到。
我很好————
這些年很好——
以後也會很好——
那麼,你也要很好!
最後一刻看着你將手放在歡在手心裡,我這麼多年來的念念不忘也走到了盡頭,等我再次回來的時候,便是無關風月,只有最深的祝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