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極好。
恰逢秋,不冷不熱,不慍不火。
紀言歡踱步在溫大校園裡,迎面偶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迎面而來,恭恭敬敬的喚一聲“紀教授”,這類人,大概都是上過他課的,還有一些迎面走來,駐足觀望,再從頭到尾品頭論足一番,諸如此類的,便是讓他歸類爲心理有問題的,極其有可能扭曲人格的。
他在樹蔭下的長椅坐下,正後面便是小樹林,樹林之後正是圍牆。
紀言歡本來是不甚在意的,然而身後卻傳來細細的女聲,他剛一回頭,便見那女生在圍牆之上,笑得張揚無拘無束,大抵這個青春年華的歲月,都是這樣的天高地闊。
“你下來,快點,給人看到就不好了。”圍牆下站着一個男生,面色緊張,正攤手對圍牆上的女生說着,似乎時刻都怕那女生掉了下來。
“那你可要接着我。”她吐吐舌頭,觀望了一圈。
再接着,眯起眼往下跳————
紀言歡一僵,一顆心忽地如被提到了喉間————
月朗星稀。
無風之夜恰好偷香。
顧裴夕順着樹枝爬到了牆沿,顧家夜色凝重,只有二樓處的燈火依舊亮着,透過窗簾望進去,依稀能看到被橘黃色燈光投射出來的人影,帶着少年獨特的悠遊氣質,成爲模糊的柔和剪影。
她小心翼翼的沿着牆沿坐好,正思索着要怎麼落地的時候,底下忽然響起了惡狠狠的聲音,“你是誰,想幹什麼?”
她循聲望去,卻見那少年的五官出奇俊美,那眼底卻聚了濃得化不開的寒意,真是可惜那對如此漂亮的眸子。
紀言歡原本是想着出聲嚇跑她的,卻沒想到她轉過頭來,無所畏懼地望着他,她的身後是婆娑的一大片樹枝,月光映着她的身影灑了下來,那雙黑亮的眸子盈盈如昔,然後就見她伸出手指到嘴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對他笑得放肆。
她穿着短褲,鞋子不知道被踢到什麼地方去了,掛在牆沿蕩呀蕩,他半餉之間竟然有些恍惚,一下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燒了起來,“你最好快走,你再不走我喊人來了。”
這一定是個小偷,還是個大膽的小偷。
在他家院子的圍牆上漫不經心的,眼睛牢牢地鎖在二樓的窗戶上。
聽到他要喊人,她總算是有點着急的反應了,急忙小聲吐出話來,“喂喂喂,你等等……”卻見牆沿上的人手一滑,就這樣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他腦海裡怔怔的一片空白,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她落下的位置極好,他伸出的手極好的緩衝了她的重力,最後兩個人都抱成一團跌到了地上去。
紀言歡正想說話,一睜眼便見她深不見底的眼眸,閃着微亮的光芒,她微涼的指尖捂住他的嘴,急忙小聲說道,“別喊別喊,我不是壞人。”
他瞪她,鼻間繚繞的全部是屬於少女的氣息,她的整個人都覆在了他的身上,形成極爲曖昧的姿態。
院子裡的門被打開了,有個中年模樣的婦女朝外四處望了望,在察覺無異之後方又關了門走了回去,顧裴夕這才輕輕地鬆出一口氣來,放開了手,“啊,不好意思,
初次見面,你好,我是顧裴夕,是文輕的女朋友。”
紀言歡警戒地瞪她,用力地將她推開去,冷冷吐出聲來,“文輕沒有女朋友,你最快趕快走,不然我喊人了。”
他的恐嚇在她看來沒有一點震懾力,她毫不避忌地盯着他的臉,放肆至極,他被看得不自在,喝出聲來,“一個女孩子家這樣盯着男生看,你害臊不害臊。”
她不閃不躲,又湊近上幾分,“你是文輕的弟弟,紀言歡,是吧?”
他心神大亂,連退了幾步,她卻趁着這個間隙越過他身側,直直朝着裡堂的樓梯口小步跑去。
這個可惡的小賊,紀言歡連忙追了上去。
樓上的紀文輕纔是剛打開房門來,就見樓梯口噔噔噔跑上來一人。
“文輕……”她喚道。
他一臉驚詫的看着出現在眼前的人,半刻纔不可置信的吐出話來,“裴夕,你怎麼在這裡?”
“我想你啊,我來找你啊。”她眨着眼笑,伸手拉過紀文輕的手。
紀言歡纔剛追上來,便聽得顧裴夕吐出這樣輕佻的話,臉色壞到了極點。
文輕看着從後面追上來一臉氣色的紀言歡,他的身上和頭髮上都粘了草上的枯枝,看起來狼狽得緊,文輕下意識輕呼,“天啊,歡,你好狼狽,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個罪魁禍首連忙出聲,“我從牆上掉下來了,還好他接住了我。”她眼裡一點愧色都沒有,反而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紀文輕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覆了淺淡的溫柔笑意,“歡,真是委屈你了,還沒有機會跟你介紹,我女朋友,顧裴夕。”
“之前沒有聽你說過。”他面色不善,回道。
文輕略略有些尷尬,“言歡……這是個意外……”
紀言歡並不說話,只是瞪着顧裴夕,眼裡散出的火幾乎要將她燒盡,那種莫名其妙的浮躁感和知道她是哥哥女朋友時的荒唐感,讓他整個人都惱火了起來。
“爸媽知不知道你找了個這樣的女朋友,半夜三更爬牆進來,還一點都不害臊。”
“我在來你家的路上遇到了一隻野狗,那隻狗想追我,於是我就把鞋子脫了一路跑過來,想想你爸媽要是見到我沒穿鞋子站在門口,估計不會有好的印象,所以我就爬牆進來了。”她理直氣壯的反駁。
紀言歡覺得心口漲得極滿,有一種名之爲憤怒的東西不停地發酵再發酵,快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印象何止是不好,簡直就是糟糕透了。
紀文輕一伸手揉揉她的發,語氣裡沒有指責,反倒有種寵溺的無可奈何,“下次要過來先給我個電話,我去接你。”
“哦。”她鼓了鼓腮幫子,一溜煙跑進紀文輕身後的房間裡,之後就聽得屋子裡傳來七零八落的聲音,文輕的臉色並不好,“歡,看來裴夕以爲這是我的房間。”
紀言歡大駭,連忙跟着衝了進去,就見那個小女人站在一堆零碎的模型之中,一臉無辜。
“言歡,對不起啊……”她自覺做錯了事情,偷偷跑到了紀文輕身後,小心地探出頭來看他,“我走錯房間了。”
他生平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惡的女人,如此讓他討厭的女人。
事實證明他想得沒錯,打從這個女人出現的那天起,他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至於到現在都不得安寧————
手機鈴聲驟響,他怔怔望着那片圍牆。
那對男女已經走遠了,稀疏的葉縫之間灑下點點的光影,他只覺心口裡莫名的燥熱,那樣的感覺在這5年間頻繁來臨,初次見到顧裴夕,距離現在是多久的事情了,那年的文輕,那年的他,那年的裴夕,總覺得是一條密密麻麻無聲無息的網,他深陷其中卻不自知。
“既零,什麼事?”他又恢復了一貫的神色,問道。
那頭的人急急開口,“你猜猜我今天遇見誰了。”
“我沒興趣知道,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掛了。”他正想把手機拿離耳邊,卻聽見電話彼端熟悉的兩個字傳來,扣在他的心上,“別掛別掛,言歡,我見到顧裴夕了。”
他着手機的手不自覺的緊了幾分,聽着,並不言語。
“喂喂喂,言歡,你還在嗎?”
“你說,我聽着。”
那頭似乎是得意洋洋的語氣,“那麼着急掛幹什麼呀,我告訴你,我可是知道顧裴夕的一個大秘密,你絕對想不到的……要不要猜一猜……”
紀言歡打斷他繼續下去,“說重點。”
“哦……”沈既零無趣的應了一聲,“就是剛纔,我在餐廳裡遇見她了,然後我們聊了之後,再然後許如歲就來了,如歲你還記得吧,那時候有一起出去吃過飯……”
“你如果沒有其他什麼事情我就掛了。”紀言歡的語氣已經開始沒有耐性。
“等等等等,你聽我說重點嘛……原來顧裴夕這些年一直在溫城,許如歲是她的醫生,也就是說這些年來,顧裴夕一直在看心理醫生,是不是很不可思議?顧裴夕居然要去看心理醫生,喂……喂……言歡,你在聽我說話嗎?”
沈既零對着手機餵了半天,看着已經暗下的屏幕,一臉的不可置信。
坐在他對面的許如歲揚脣一笑,“被言歡掛電話了吧,我就說,像紀言歡那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理變、態,怎麼會對一個女人上心。”
“不可能,我認識他那麼多年了,不可能會看錯。”沈既零顯然並不死心。
言歡的性子偏冷,但一認定便就是死一般的偏執。
“我……”許如歲開頭正吐出一個字來,口袋裡的手機就在這時嗡嗡嗡響起了鈴聲,他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臉色忽然變得很詭異,很奇怪。
“怎麼啦?是誰?”
“紀言歡。”許如歲輕皺眉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沈既零一眼,然後接聽,“言歡,嗯,是我,有什麼事?”
沈既零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咖啡,看着許如歲接完電話,得意洋洋的伸出手去,“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一定是問你顧裴夕的事情,哪,一千塊,不能反悔,快交出來,我早說過,這個世界上若是能有人讓紀言歡變得瘋狂,那絕對是顧裴夕。”
那個心思深沉細密得讓人髮指的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顧裴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