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答應了我媽媽……”裴夕斂下眉來,“你大概不知道,媽媽走的時候,最後一句話是讓我好好陪着你,她說,你太孤獨了……”嘴邊揚起了嘲諷的笑意,她復又說道,“你用這樣的方式來bi我,無非就是想透過我引紀文輕出來,我說的沒錯吧……”
被說中心思,他的笑一僵,凝在了嘴邊,“我有時候真的不得不承認你是我妹妹。”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並不知道文輕的下落。”她望着他,眼裡有着憐憫。
“你或許不知道,紀言歡可能知道。”他桃花眼驀地凌厲起來,“你與紀言歡之間如何我並不清楚,我也可以明確告訴你,只要能bi紀文輕出現,只要是用盡一切辦法,我也要將他bi出來……”
“你想對言歡做什麼?”裴夕的音量高了幾分,直直瞪着段承恩。
“呵,那麼緊張。”他嗤笑她的反應過度,“當年你接近文輕是因爲我,我倒不知道你那時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現在呢?又是爲了什麼到紀言歡身邊去?你莫不是要告訴我,你愛上他了?”
“是又如何。”她不避不躲,大方承認,“當日我因爲你對文輕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錯誤已經無法挽回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再去傷害言歡,你是瞭解我的,我若是被bi到了盡頭,便什麼都不會顧忌了。”
“可是我已經被你們bi到盡頭了。”他怒怒低吼,“我還有什麼可以顧忌的,我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
看着一貫驕傲自滿的他,現下如此落魄挫敗的模樣,她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感受,“文輕若是要出現,就不會離開了這麼多年一點音訊都沒有,也許……他一輩子也不會出現了,即使再出現,也未必是當年的他了。”
說完話,她邁步到門邊開門離去。
走廊上燈光微亮,只有少許來往走動的病人和護士,她快步走到醫院門口,那個米色身影還立在原地,背對着她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她並不說話,他開車載她回家,也並未過問一句話。
洗刷完畢,她從房間裡走出來,就見紀言歡站在書房中央,手上還拿着那本藍色聖經,非常輕非常輕地觸了上去。
裴夕知道他是想到紀文輕了,忍不住開了口喚他,“言歡……”
他將那本聖經放下,似乎是感覺到了顧裴夕的不安,伸手將她擁進了懷裡,“我沒事,只是想到文輕而已。”
“文輕若是知道我是段承恩的妹妹,怕是到死也無法原諒我。”她故作輕鬆道,他卻將她擁得更緊。
“文輕不會恨你。”方纔他翻看那本藍色聖經,發現了一些東西。
他說的那麼篤定,她也平靜不少,“你……怎麼知道?”
他只是笑,“我是他弟弟,沒人比我更瞭解他的性格。”
言歡深深呼吸,雙手摻進她如水的髮絲裡,恍恍惚惚。
文輕未曾爲人知的心情,他感覺到了……幾乎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他就明白了文輕非走不可的理由。
那是顧裴夕所度過最冷的一個冬天。
大雪不消停,一直下一直下,接到醫院電話通知媽媽病危,儘管是意料中的事情,她還是措不及防,在醫生和護士的公式化安慰之下,她在媽媽的病房門口,看着滿室的蒼白,被白色牀布掩蓋下帶着淚痕的容顏,在醫院的長廊上,就這樣呆呆直到天明,眼睛很痛,心情壓得透不過氣,奈何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只能倚着牆角不住乾嘔,直到胃裡傳來的疼痛掩蓋住心上如被鈍刀劃過的悶痛。
後來怎麼樣她記不清楚了。
閉上眼睛去回憶起來,就只有醫院走廊上那盞極其微弱的燈光,那樣的光亮那麼小那麼淺,再怎麼靠近都不能讓她灰暗的心情有一絲一毫的光明。
她請了一個星期長假。
再次回到學校而來的她,掩下了心酸,將所有的痛苦絕望全部壓在了即將來臨的風暴之前。
如果不是見到段承恩,如果
不是見到他,她應該不會將自己,將文輕都逼上了懸崖。
只是,如果,她說的是如果。
已經是第三天了。
顧裴夕在遠處,看着站在校門口來往人羣之中佇立的那個身影。
即使雪將道路鋪得連綿雪白,穿着再厚重的服飾也抵擋不住漫天的風寒,他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只覺得想笑,媽媽和她努力了那麼久,還是未能阻止他要去做的事情。
她打開手機,往紀文輕的手機發了一條信息,幾次打錯字,刪除了無數次,明明那麼簡單的幾個字,她足足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才能打完。
————文輕,我有話對你說,我們見個面。
那邊很快就回了信息,“好”,信息末,還附帶了一個溫柔的笑臉。
她承認有那麼一刻她遲疑了,可是憤怒的惡魔已經將她吞噬,她看不見前面的路,無論如何也要完成媽媽最後的心願,不管代價是什麼。
她猶記得媽媽那樣愁苦的面容,那麼的無助和不知所措,可是媽媽不說,對着她,什麼也不說。
然而上帝總是很巧妙地,將事實的真相以最殘酷的姿態,顯現在她眼前。
她跟蹤段承恩回家,見他在半路上堵住了一個人,那人眉眼帶笑,遠遠一看只覺得落英紛飛,整個心都要被融化起來,她也從未見過段承恩那樣的笑,直到承恩挑起那個人的下巴,吻了下去……
只那一刻,肺腑裡驀地抽痛起來,整個胃部都在翻滾得難受。
不因爲什麼,只因爲段承恩身邊的那個人,是個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也終於瞭解母親的抑鬱不安從何而來,她害怕自己唯一的兒子走上一條不歸路,從此再無路可退,毀了自己的人生。
他才18歲,未來還有那麼長那麼遠那麼光明的路要走。
在那個時候,同性戀這個名字,除了在報紙或者網絡上見到,她從未想到這個事情會降落到最親的親人身上,甚至是她的父親,她從未謀面過的父親,也有所耳聞,一氣之下將段承恩趕出了家門。
一開始,她接近紀文輕,就是帶着另外的企圖靠近。
要讓他與段承恩遠離。
任何方法都行。
她獨獨算漏了,言歡的出現,還有文輕的善良,讓她逃避媽媽的期盼,沉浸在那份肆意的青春年華之中。
那晚8點。
雪終於停了,空氣中浮動着躁動不安的喧囂。
她在角落冷眼看着咖啡館裡相繼出現的兩人,看他們爭執不休,看他們雙雙離去,他們未曾知道,她一直跟在角落裡,醞釀着一場能席捲整個大學時期的風暴。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
她在學校的走道之上,意料之中收到許多同學探究的同情的目光,不遠處的公佈欄上,圍了許許多多的人,以中間那個白色身影爲中心點,周圍的人形成了一圈,越發襯得他如受傷的困獸,裴夕用力剋制許久,纔沒有去靠近。
那個公佈欄上,貼滿了紀文輕與段承恩的親密照。
那個始作俑者,是她。
人羣裡陡然衝進了一個人,席捲着難以言喻的怒意和危險,動手去撕公佈欄上的照片,他將臉色近乎透明的文輕護在了身後,呵斥着身邊圍觀的每一個人,“全部給我滾,再指指點點,我他媽廢了他。”
她看着那兩兄弟面對着衆人異樣的眼光,如崩緊的弦,只要有人輕輕一扯,就會全部斷線,只要她再給文輕重重一擊,告訴文輕那些事情全部是她所爲,文輕就會萬劫不復,就這樣跌入深淵。
只要毀了他,段承恩便再也靠近不了他。
臨最後一步,她卻退縮了,看着言歡睜紅了眼,連一貫沉穩理智的風采都不復有的那刻,她連動一下手指,都覺得是抽動五臟六腑的疼痛。
圍觀的人潮散去了。
耳邊終於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整個人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扯了起來,來人紅着眼,聲音在她聲
音嗡嗡地響,大得讓她一陣眩暈。
“顧裴夕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那麼做,爲什麼?”他扣着她的身子,手背上青筋畢露,眼裡的恨意夾雜着她看不懂的情緒,那樣悲痛,吐出話如野獸的悲鳴。
言歡知道。
他居然知道。
這樣的錯愕讓顧裴夕腦子裡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用一種極其絕望的,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你……居然是知道的……”
知道文輕和段承恩之間的事情。
知道她的恨,卻料不到她做了如此偏激的事情,可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在她悲哀無望的日子裡,一心只想着讓段承恩與紀文輕無路可走的日子裡,他也許察覺到了什麼,卻來不及阻止。
他是無辜的。
言歡是無辜的,他從頭到尾便是個不該摻到漩渦中心的人,可是正因爲他在局外,將所有的事情斂入眼底,才心明如鏡。
“你就那麼恨文輕,恨不得要毀了他……”
耳邊忽然傳來言歡極度恐慌的驚呼,“文輕……”
她一下也驚住,淚眼迷濛望着那個站在不遠不近卻如何也伸不了手觸碰的人,喃喃吐出話來,“文輕……”
他的臉色並不好,對她還是那樣理解並溫柔的笑,笑得眼睛裡帶了淚,只有不安的自我厭惡和荒涼,“沒事的,我不怪你,不怪你……”
她喉嚨如被什麼哽住,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如果是我的存在,讓大家那麼痛苦的話……我會離開的……”他就是這樣的人,被人傷害着還能那樣殘忍的微笑,還能以最卑微的姿態,把痛苦與風霜,落到自己一人身上。
言歡怒極,吼出聲來,“你在說什麼混蛋話,根本不是你的錯……”
文輕只是喜歡上一個不被衆人所接受的人物而已,他只不過選擇了一條無法被理解的道路而已。
“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可是,請離開吧……請離開吧,遠遠地,再也不要出現在承恩面前。”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還能吐出這般殘忍的話,還能對着脆弱不堪的文輕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個惡毒的人,不是她,絕對不是她。
“顧裴夕,夠了,你還想傷文輕傷到什麼地步……”他按住她,不讓她再吐出任何的話來,手心一直在顫,怕自己忍不住要伸手將她掐死。
她在紀言歡仇恨的目光中,看着文輕最後一次對她微微一笑,有積雪從樹上落下來,一點一點,散落在迷濛不清的視線之中,他孤寂的背脊挺得極直,走得好遠,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定格在記憶之中。
外面正在下大雨。
裴夕驚醒,只覺得枕邊都是溼意。
那麼多年了,第一次在夢裡那麼清楚地見到文輕了,他含着盈盈淚光對她最後一笑的模樣,挺直了腰骨消失在她目光中的模樣。
他做到了,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人面前,他離開了。
再沒有一種懲罰比他的溫柔更加疼痛,她呆呆地起身走到窗臺邊上打開窗戶,肆虐的狂風夾雜着雨水從窗口拍打進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冰冷的刺骨帶着淋漓的痛快,她還覺不夠,只想將整個人投進狂風暴雨之中。
好痛苦。
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喧囂着好痛好痛。
她急切需要有什麼東西讓她解脫出來。
窗外有閃電驀地劃過暗黑的天空,照亮她的臉龐,她溼透的衣衫冰冰涼涼,透到骨子裡去的冰涼。
門忽然被打開。
裴夕有片刻的迷怔,看着與文輕七分相似的臉龐到了面前,伸手去關那窗戶,把風雨都阻擋在了窗外,之後,燈光大亮。
裴夕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衫也透了溼意,頭髮上還有雨珠搖搖欲墜,衣服有些凌亂不堪,看來像是在睡夢中被什麼東西驚醒過來的。
裴夕茫茫然被言歡丟進了熱水缸裡,措不及防的暖意讓她整個神智清醒了過來,她如被驚跳的魚,怒瞪着言歡,“你做什麼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