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人們漸漸進入夢鄉。
武漢,有兩道身影,緊緊相依,走出一棟公寓。
這是一對男女。
他,劍眉星目,昏黃的街燈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她,清麗脫俗,夜風裡,長髮飄飄,雖然行走時,一瘸一拐,卻依然掩蓋不了,她無形中透露出來的空靈與出塵。
他扶着她,走進一輛灰色的麪包車。
不多時,一聲輕鳴響起,兩束燈光劃破長空,前方,一片泛白。
車動了,麪包車緩緩行駛,往西北方向而去。
夜已深,大街上,空曠而寂寥。
車裡,無話。
直到麪包車漸漸走出武漢,陳曦打開了車窗。
風很輕,很涼,她深深呼吸一口,眼睛裡,不由得閃過一絲落寞。
他們離家越來越遠了。
“遠哥,我們要走多久纔到西安?”陳曦開口,打破沉默。
“七百多公里,開快點的話,明天中午就應該到了!”吳志遠隨口說道。
“嗯!”陳曦輕輕點頭。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麪包車繼續往前行駛,漸漸地,燈光越來越少,武昌城的輪廓,已然不見了。
“我看過一本書……”
陳曦忽然說道,“有一對男女,兩人都是作家,一次酒會中,兩人邂逅,一見鍾情,他們一起逛書店,一起進酒吧,一起散步,無話不談,感情越來越好,越來越深,最後,水到聚成,兩人結婚了……”
“這是好事嘛!”吳志遠笑道。
“這兩人,算得上是模範夫妻,他們有共同的志向與愛好,郎才女貌!”陳曦繼續說道,“剛開始兩年,兩人如膠似漆,其樂融融,讓所有人羨慕不已……他們還說好了,要白頭偕老,不做失敗的夫妻!”
“你想說什麼?”吳志遠皺眉。
“兩年後,不知道爲什麼,兩人漸漸疏遠了,他們甚至沒吵過一次架……”陳曦說道,“男主開始夜不歸家,他們之間,話越來越少,他如果有需要,就把她當成泄慾工具,牀上,沙發上,甚至廚房裡,做完了,轉身就走……”
吳志遠默然。
“直到有一天,女主說,她想要孩子,她覺得有個孩子,是希望,或許能改變現狀……男主角怒了,說你想要靠孩子挽救已經破裂的婚姻麼?而後,男主打人了,把女主推到在地,摔門而去……女主忍不可忍,失蹤了!”
“這本書,你可能沒看完,我來說吧!”
吳志遠嘆道,“這男的,只所以經常不回家,是因爲他忍受不了女主的專權,霸道,指手畫腳,兩人雖然都是作家,但女主已經有很大名氣,男主卻一直默默無聞,不對等的社會地位,造成了女主越發專橫跋扈的心理……”
“他受不了她的理所當然,更受不了她那個圈子所謂的上流社會……女主失蹤了,是她自己有意如此,甚至用自殘,造成男主謀殺她的印象,她的日記,她的血跡……她要報復他,讓他身敗名裂,讓他崩潰,讓他絕望……”
“不巧的是,她精於算計,卻在計劃消失的途中,遭遇歹徒,財物被搶劫一空,她沒打算要回去,又不方便聯繫親戚朋友,所以,找到了一直對她傾慕不已的情人……最後,她懷孕了,謀殺了這個情人,造成是這個情人在那段時間,拘禁她,她自衛殺人的假象,通過媒體,她獲得了大衆的同情,最後回家了……”
“兩人用各種手段,相互折磨,互相報復……兩人的確做到白頭偕老,他們恨透對方,卻不得不永遠在一起……”
“其實,這裡面,說不上誰對誰錯,說白了就是三觀不合,雙方其實都在尋找更好的生活方式,只是思考的角度和立場不同,這種本質的矛盾,恰是婚姻裡最致命的……最後,演變成相互折磨,互相報復!”
吳志遠說完,長呼一口氣。
轉過頭來,看着陳曦一眼,滿是憐惜。
“小曦,我知道你焦慮什麼!”吳志遠說道,“但我不是那個男主角,你也不是那個女主,知道嗎?未來是怎麼樣的,我們不知道,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好現在!”
“活在當下,是麼?”陳曦已然滿眼淚花。
吳志遠把車停了下來,點燃一支菸。
他,抱住了她。
“你放心,我會保護好我們,我會努力,努力讓我們活下去!”埋在她的雲鬢之中,他低聲說道。
“對不起,嗚嗚嗚!”陳曦大哭。
他這不是告訴她,他總有一天,會離開她麼?
甚至,他會死!
她不該說那個故事的,她不該擔憂所謂的未來的。
他說得對,他不是那個男主角,他對她好,一直都這樣,一直守護着她,從未離去過。
她的擔憂,無異於是對他的不信任,對他感情的不信任,而且,是在這個逃亡關頭。
“我能理解的!”吳志遠咧嘴一笑,扶着陳曦的肩膀,柔聲說道,“你一直說呀,我整天神經崩得緊緊的,其實,你何嘗不是呢?你是因爲在乎我,所以才擔心以後我對你不好,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
他說着,把香菸扔掉,撫去她眼角下的淚痕。
“我沒事了!”陳曦低聲說道,“遠哥,你繼續開車!”
“好!”吳志遠點頭,重新啓動油門。
麪包車繼續往前行駛。
夜色迷離,一條路,一輛車,兩個人。
“遠哥,你一直很少說百事通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嗎?”陳曦輕聲問道。
“他啊,是個地痞,流氓,無賴……”吳志遠搖頭笑道,“但是我的兄弟!說起來,爲了找你,他幫了我不少忙呢!”
“我要聽!”陳曦看着志遠,目光閃動,“聽說他和夢然姐死在一起!”
“是啊!”吳志遠悠悠說道,“這是他的選擇!”
“嗯?”陳曦蹙眉。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吳志遠說道,“是個職業扒手,摸包的,而且,他以此爲豪……他特別瞧不起那些搶劫的,更氣憤別人把他和那些小偷混爲一談,我還記得,有一次,我說他是個小偷,他發怒了,竟然想和我打架,你要知道,他平時怕我怕得要命……”
“就是這麼一個摸包的,卻默默的扶持兩個雙胞胎孤兒!”陳曦喃喃低語。
“我問過他,爲什麼選擇幫我!”吳志遠說道,“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他想證明,他還活着!”
“證明他還活着?”陳曦不解。
“我只想做一件驚人的事情,去尋找被人需要,被人信任的感覺,這一生之中,我想做很多事情,卻沒有一件能完成,而時間卻在慢慢流逝中……我希望將來回憶中,能對自己說,這些事,我他媽的全都做過……”吳志遠說道,“這是他的原話!”
陳曦聞言,心裡一震。
其實,何止是百事通,餘多多何嘗不是?
他們,不想窩囊過完一生,只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或者說,他們認爲有意義的事情,證明自己,還活着。
“遠哥,我不聽別人的故事了,我要聽你的故事,不管大小,說給我聽!”沉默許久,陳曦說道。
“好!”吳志遠悠悠說道,“記得那一年,我去偷龍潭水……”
夜風徐徐,如同吳志遠的話語,格外溫柔,夜風中,陳曦心神漸漸放鬆,她,緩緩睡去。
“睡吧,你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吳志遠脫下外套,蓋在陳曦身上。
他握緊方向盤,加快了車速。
兩道車燈劃破黑暗,往西北而去。
……
株洲,一家酒吧中,沸沸揚揚。
卻有一個地方,相對安靜得多。
一個角落裡,一個女人,一杯紅酒。
她,一身紅色長裙,燈光閃過之下,她的臉,冷豔無雙。
她一個人安靜地坐着,目光掃過喧囂繁雜的大廳,滿眼漠然。
她,仿若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與這裡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沒有發現,她足夠低調了,獨自坐於一個角落裡,從遠處,無法看清她的臉,然而,她的言行舉止,無不透露出她的高不可攀。
恰是這樣的氣質,不時吸引男人的目光往她這個方向投來。
越是這樣,越是激起某些男人的征服慾望。
這不?她剛坐下沒多久,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風度翩翩,晃盪着一杯紅酒,姍姍而來。
“小姐,能請你喝杯酒麼?”男子輕笑一聲,也不待她開口,便坐在她身邊。
“我有酒!”她面色不變,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般來說,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女人,心裡都藏着一團火,只要有根導火線,一點就燃!”男子自信地說道,也擡起酒杯,將杯中酒,一口喝得乾乾淨淨。
“你覺得,你是那根導火線麼?”她問道,似笑非笑起來。
“你不像是在等人,準確說,你是一個人來!”他往她湊了一步,“你的每個舉動都在告訴我,你,已經很久沒被男人碰過了!”
“你是說,我來這種地方,只想找個男人上牀?”她笑了,笑得花枝招展。
“不是麼?”他反問道,“如果你只是想喝酒,何必跑來這種地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
“有車麼?”她忽然問道。
“車?”他一愣,“有啊!”
“那我們走!”她說着,站起身來。
“牀上不是更好嗎?”他跟在她身後,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肩膀上,“我家裡的牀,很大,很舒服!”
“我沒在車裡做過,想試試!”她聲音很低,落在他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
“好!”他激動起來,抱着她,快速走出酒吧。
不多時,兩人來到一個地下停車場。
“那輛車,是我的!”他迫不及待,指着一輛黑色的豐田車說道。
“好車!”她會心一笑。
車門很快打開,他撲到她身上,很是麻利,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嗯?”正當他想有下一步動作時,他看到,一張冷豔無雙的臉。
不知何時起,她已經收斂了笑容。
她看着他,眼神裡,有一絲嘲諷,一絲不屑,還有一絲冰冷。
此時此刻,她看着他,猶如看着一個死人。
男子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
“你……”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
只聽噗的一聲,一把小刀,已經劃破了他的喉嚨。
“什麼狗東西,想上我?你配麼?”她推開他,翻身而起。
她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他的血在流,看着他的恐懼瞳孔慢慢放大,直到死去。
此時,她的臉上,再次浮起一抹笑容。
“吳志遠,你在哪?”她低聲喃喃起來,“你不是想殺我麼?怎麼跑了?也罷,找不到你,那我逼你出來!”
說着,她將男屍身上的車鑰匙取出來,再如同對待死狗一般,將其扔進後備箱裡,把車裡的血跡清理乾淨,隨後,坐到駕駛室裡。
“個個都想要我歡兒的命,都等着顫抖吧,老孃在婺城等你們!”
油門一動,黑色的豐田車,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