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當,一縷清風從湘西大地上撫過,一輪明月,衝出雲層,露出皎潔的笑臉。
月色迷離。
月光下,山巒重重。
卻在一處半山腰,有一片空地,這裡,有一層小木樓。
木樓周圍,鬱鬱蔥蔥。
其中,有一池塘,中央處,有一株青蓮,絕世而獨立,猶如一個憨態可掬的少女,含苞欲放。
一個昏暗的房間,一盞煤油燈,一條雜毛狗,一張破舊的牀。
牀上,平躺着一個青年男子,面色蒼白,卻依然掩飾他的邪魅與俊郎。
“汪!”一聲狗吠,打破了夜沉寂。
牀邊的雜毛狗突然站起身來,不停地搖晃着尾巴,眼睛卻死死地盯着牀上的青年。
“呼!”正在這時,有風拂過窗口,從青年的臉上而過。
他,突然睜開眼睛。
“汪!”雜毛狗大叫一聲,竟然,圍着那張破舊的牀,轉起圈圈來。
“我在哪裡?”唐風低聲喃喃,眼睛裡,茫然無神。
卻在這時,那關閉着的房門,悄然開了。
伴隨着一束月光,有一道身影,由遠而至。
“你是……”唐風目光一凝,眯成一條縫隙。
他看到什麼?
一個人,一個老婦人。
她,披散着頭髮,她的臉,無比的白,白得近乎沒有一絲血色。
而且,她,竟沒有眉毛。
如此突兀出現,特別是在月光下,她,顯得格外恐怖。
唐風呼吸一窒,不由自主,按住胸口。
“我這是在地獄麼?”
在唐風低語中,那老婦人,已然來到牀頭,看着他,臉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孩子,你不用怕!”老婦人說道,“這裡是湘西,我也不是鬼!”
老婦人說着,指向雜毛狗:“是它,救了你!”
“謝謝您,阿姨!”唐風心裡慚愧無比,準備起身行大禮,卻在這時,心口劇痛傳來,又無力躺下。
“別亂動,我剛剛給你包紮好!小歡硬生生把你拖來的,你流血太多了,現在沒力氣!”
老婦人笑着說道,“這裡好多年沒有人來了,來了一個,就受這麼重的傷,哎,幸虧你身體好,同時躲過了要害,要不然,那一刀刺穿你心臟,我的藥再好,也無力迴天了!”
“小歡?”唐風一愣。
下一刻,他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冷豔無雙的臉。
歡兒!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不是他不小心,而是歡兒太精於算計。
等他心神完全放鬆,突然致命一擊,一擊必殺!
當時,他能感受到那刀鋒傳來的森森寒意,他更加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顫抖。
他更忘不了,歡兒那猶如寒冰一般的眼睛。
是的,他恐懼了!
那一刻,他真的恐懼了。
他,從未如此接近過死亡,包括上次被歡兒一槍擊中,也從未讓他感到如此恐懼過。
自從楚靈死後,他一直以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怕的了,死,他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然而,那一刻,他知道,他錯了。
他心裡,有一個人,媚兒!
她還在等他回去。
也正是由於這種發自心裡的恐懼,他,千鈞一髮之時,身子微微一偏。
下一刻,他失去意識。
唐風沒想到,正是恐懼,救了他一命。
想到這裡,他由不得自嘲起來。
“年輕人!”老婦人嘆聲道,“我看得出來,你不是一般人……恐懼沒有什麼可恥的,重要的是,要如何去面對恐懼……”
“知道恐懼的人,纔會敬畏生命,纔會更加懂得去珍惜!”
“謝謝阿姨!”唐風心裡一震。
老婦人的話,當真是振聾發聵。
楚靈死後,他意志消沉,還特意告假一段時間,到處走走。
他去過四川,走過湖南,去過泰山,攀過長城,然而,無論如何,都化不開心裡的沉甸甸的陰影。
楚靈之死,對他打擊實在太大了。
他已然心如死灰。
直到項雲飛讓他回婺城辦案,他埋頭於案件中,孜孜不倦,工作,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的動力。
他要將陳定海,歡兒繩之以法,給包括楚靈在內的所有的受害者一個交代,也給法律與正義的一個交代。
但,他始終找不到,活着的真正的意義。
他原本打算,等事了之後,常伴於楚靈墳前,了此終生。
雖然,遇到了媚兒,但,他只是將其當成一種責任,或者說,逃避生活的一個藉口。
他並沒有真正放下,或者說,他並沒有真正看開。
而今,他從鬼門關裡爬出來。
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生命的可貴。
老婦人的話,醍醐灌頂,一瞬間,唐風豁然開朗。
我們不但要敬畏生命,更要愛惜生命,從而去守護生命。
楚靈已然在天堂,她不會希望自己一蹶不振。
她,被人害死,她更不希望,再有千千萬萬個如她一般的女孩,再遭厄難。
一如陳曦。
“對,我要守護!”唐風握緊拳頭,“我不能讓靈兒失望!”
唐風說着,眼睛忽然亮了。
他,宛若重生!
強撐着身子,唐風走下牀來,對着那含笑的老婦人,恭恭敬敬,行了大禮。
“孩子,別這樣!”老婦人把唐風扶起來,“這是你的造化!你看,歡兒要殺你,小歡卻把你救了回來,你說是嗎?”
“阿姨……”唐風不解。
“我們木葉寨呀,雖然不是大寨,但一直過得有聲有色……”老婦人幽幽說道。
“有一天,寨子裡的人,突然得了一種怪病,一傳十,十傳百,死的死,逃的逃,短短半年,這個寨子,幾乎沒一個人了……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叫麻風病!”
“歡兒是我侄女!”老婦人嘆道。
“侄女?”唐風擡起頭來,看着老婦人,“那……”
老婦人擺擺手,繼續說道,“她們姐妹,一出生,阿媽就死了!從此,寨裡的人說她們是孽種……才兩歲,她們父親,爲了救她們,被大水沖走,連屍體也找不着……”
“是我把她們養長大的,也不算長大,到八歲!”
老婦人說道,“寨子裡頭,沒人瞧得起他們,包括我丈夫,她們的親大伯……她大伯一直虐待她們,喝點酒,或者什麼事情不順,就對她們拳打腳踢,歡兒愛護香兒,一直爲妹妹扛着,我想維護她們,卻一直有心無力……”
“她們八歲那年,寨裡突然惹上了麻風病,她大伯也染病了,對她們更加惡劣,竟然,把她們和狗關在一起,香兒怕狗,嚇得大哭,我至今想起來,心都在滴血……”
“也就在那天晚上,歡兒一刀捅死了那條狗,包括她大伯,也被她一刀把頭砍了下來……”老婦人搖頭,滿是悲痛,“她沒殺我,只是看了我一眼,帶着香兒就走了,我還記得,那天,她殺了好幾個人,全都是欺負過她們姐妹的,有大人,有小孩……”
“這……”唐風無言,心裡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件事,葉秋夢說過,但遠遠比不上這老婦人說的震撼。
“從此後,寨裡的人都走了,我留了下來,在後山蓋了一層房子,我不想走,我天天吃草藥,久而久之,我的病,也好了,只是這模樣,變不回來了……她們姐妹,我再也沒有見過,直到今天早上,我聽到有人在寨外面大哭,我才知道,歡兒,回來了!”
“她沒有進寨,一直揹着苗刀在寨口轉,像是在等什麼,直到你來了,我才知道,她等你!”
“阿姨沒和她說話嗎?”沉默許久,唐風問道。
“說什麼?”老婦人搖頭,“我一個人住十多年了,除了有時候去集市上採購一些日用品,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我能和她說什麼呢?”
“以前,她大伯打她們姐妹的時候,我無力阻止,她殺她大伯的時候,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這次,也一樣,我甚至不敢出聲,只能讓小歡,把你拖回來,我這個人,一輩子都是這樣……”老婦人落寞道。
“所以,您一個人住這裡!”唐風神情苦澀。
他能感受到老人內心深處的 痛苦,但有些人,一向逆來順受,不圖改變,甚至怕接受新事物,他們遇到事情,只能被動接受。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唐風不會強求。
只是這樣,未免太苦了。
“你看,我這是假髮!”老婦人說道,“我出門,還帶着面紗,怕嚇着人……其實這樣挺好的,一個人,清清靜靜的過,這山上,十多年沒人踏足,有很多好藥,我去一次集市,採購的日用品,也夠我用好一段時間……”
“阿姨,我出去走走!”唐風輕聲道。
揹負着雙手,唐風踉蹌着腳步,來到小院中。
今夜的月光,特別的好,銀華之下,那一層樓,那一個人,如幻似夢。
唐風繞房而行,來到那一池塘邊。
“呼……”有風吹過。
忽然之間,池塘中央,那一株青蓮,突然綻放。
“靈兒……”唐風呼吸急促,望着那株極致綻放的青蓮。
月光下,她,猶如一個清麗淡雅的少女,在風中搖曳,像是在對他揮手。
“風哥,風哥……”迎着風,唐風彷彿聽到,有人在呼喊着他。
好熟悉,好熟悉。
多麼熟悉的聲音,陪伴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忘記。
是她!真的是她!
“靈兒,我知道怎麼做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