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城東一個老城區,一輛破舊的黑色桑塔納緩緩駛出。車上只一個人,他着一身黑色西裝,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很平易近人。但如果仔細看,透過他的眼鏡玻璃,可以看到,他的目光炯炯有神,閃現出熊熊火焰,那是野望之光。
車緩緩行駛着,繞過幾條街區,在一處燈火輝煌的地方停了下來。街頭對面,一棟豪華氣派的建築物呈現在他面前,這是一棟歐式別墅,從遠處看去,也能感受到它的雄偉壯觀。
男子下了車,整理一下衣服,從兜裡拿出一塊表,戴在手上,隨後朝別墅走去。他閒庭漫步,穿過花園,繞過潺潺流水的假山,轉到一條林蔭小道,從後門走進房裡。
他沒有開燈,對房裡的環境輕車熟路,黑暗對他來說沒有絲毫障礙。他腳步很輕,上了二樓,直奔書房而去。
書房的門打開了,燈亮了,他突然止住了腳步!
因爲,他看到,書房裡突兀多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青年,同樣的西裝革履,此刻正坐在原本屬於他的那張真皮軟椅上,手裡還拿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閱着。桌子上有杯紅酒,嬌豔欲滴,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迫人的光芒!而紅酒旁邊,有一把微型手槍,槍口發出森森寒意,正對着他,使他不得不止住了腳步。
青年終於擡頭,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他心裡一顫, 不敢妄動!那是怎樣的眼神?
這是他多年來的一種直覺,這種本能告訴他,對面坐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猛獸大蟲!他要是有所動作,對面的青年便會如同一頭餓狼向他撲過來,把他撕成碎片!不!不是餓狼!而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一隻惡鬼,彷彿能把他吞噬到其中,讓他不敢妄動!
但他是何等人物?他是江若林!他見過的人三教九流,何其之多。江若林吸了口氣,很快鎮定下來。他首先想的是,對面的人是誰,來的目的是什麼,這樣他才能掌握主動,擺脫困境。
“兄弟不請自來,不知所爲何事?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一定會盡力而爲!”江若林臉色平淡,開口道。
然而對面的青年看都不看他一眼,仿若置若罔聞,他把書放下,擡起酒杯,呡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語:“好酒!甘美醇香!”
“酒是好酒,書是好書!”青年頓了一下,淡淡的說道,“這本書我以前看過,特別喜歡其中一句話,權利導致腐敗,絕對權利導致絕對腐敗!不知道江副市長以爲如何呢?”
“這……”江若林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兄弟要是都喜歡,儘管都可以帶走……”
“你以爲我是個毛賊?爲錢財而來的麼?”青年嗤笑一聲,打開桌子上的電腦,從兜裡掏出一個U盤,插上去。
“哦!對了,你可能不認識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吳志遠!”吳志遠瞥了江若林一眼,盯着電腦,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 吳志遠? ” 江若林思索着,卻沒有絲毫印象,想了想說道,“不知道吳兄弟過來,不爲錢財,到底是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呵呵!我想要的可多了!不過,我怕你給不起啊!”吳志遠靠在椅子上,盯着他,目光銳利起來。
“你發現沒有?你看起來真的像個好人呢!你穿着一套幾百塊的西裝,都洗得快發白了。然而你那套廉價的西裝,掩蓋不了你手上那塊金燦燦的手錶發出的光芒,你看,都快把我的眼睛刺痛了。你手上那塊表,至少也得花個一二十萬吧!不知道這樣的搭配,你是不是會感到不自在?這樣名貴的手錶,你只能偷偷的戴着,不敢在人前顯露出來,就連回家一趟,也是偷偷摸摸,從後門而入。你頭上那幅梵高的畫,雖是贗品,恐怕也是價值不菲吧。然而梵高清苦一生,卻也光明正大,你這樣天天面對他的作品,什麼感覺?這樣的日子,你是不是會感到很彆扭?”
吳志遠打量着江若林,慢悠悠說道:“你以前家境不好吧,父親是農民?你討厭田裡的泥巴又髒又臭,所以你奮發圖強,走出那條山溝溝,走進復旦大學,一直到現在的渝城市副市長!所以你走到哪裡,都穿西裝,戴眼睛,一副知識分子的模樣,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這就是所謂的道貌岸然?”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那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你自己呢?”江若林對吳志遠的譏諷毫不在意,他知道對方來者不善,但是人都有個價,只要他願意付出足夠價碼,困境就可迎刃而解。
“哦?我洗耳恭聽!”吳志遠坐笑了起來。
“你雖然穿西裝打領帶,而且這套西裝應該很貴,真絲的吧,最起碼也得好幾萬,不過這套衣服是剛買的吧,以前沒穿過這麼貴的西裝?你家裡也不富裕吧!所以一穿上就捨不得脫下來了?然而再貴的衣服也掩蓋不了你臉上猙獰的疤痕,你想裝紳士,穿西裝,喝紅酒,但你終究成不了紳士!”
江若林臉色平靜,繼續道:“你父親是罪犯?你經常遭到家庭暴力?家庭因素不好,所以你也深受影響,性格扭曲,專門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打架,偷雞摸狗,一直到這次,偷偷摸摸的潛入別人家中,是要謀財害命麼?”江若林用吳志遠的話反諷他,還不停地看着他臉色的變化,然而,吳志遠一直平靜如水,他看不出什麼來。
“精彩!”吳志遠拍拍手,把電腦屏幕轉了過來,“不過精彩的在這裡呢!”
“二零零二年,你徵收一塊工業用地,那幾百號員工安置費的問題,其老闆涉嫌經濟詐騙的問題,我就不提了!最後,這塊地搖身一變,成了金融中心!而你,豐功偉績啊!你看,這裡詳細記着呢!”吳志遠看着他,不急不緩地說道。
“零三年,有個投資商要搞物流中心,搞航運……”
“還有呢!零四年,零五年……”吳志遠一邊點着鼠標,一邊說道。
江若林的臉色隨着吳志遠手中的鼠標晃動,突然變得陰測測的,不好看起來。
“這個更精彩了,有視頻!時間地點也用字幕記錄得清清楚楚!零六年,你大力倡導要深化發展第三產業,特別是旅遊,餐飲,娛樂之類行業,也的確發展起來了。這裡記錄得清清楚楚,某些部門的某些人員,把繳獲來得毒品交給王文來賣,然後通過賭場把錢洗乾淨,就在他的夜場!這裡還有很多精彩的交易,都有你的身影!你說,這些東西我要是交給某些部門,會怎樣?”吳志遠站起來,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勒索我?”江若林沉聲道,毫不驚慌。
“你這樣泰然自若,想必某些部門有你安插的人吧!”吳志遠意味深長地說道,“但如果我把這東西多拷貝幾份,交給電視臺,還有一些新聞媒體呢?”
“兄弟說吧!想要什麼!”江若林終於不再淡然。
“如果,我說我想要你的命呢?”吳志遠把U盤取了下來,盯着他,凝聲道。
“你殺了我?”江若林大笑起來,“你殺了我有什麼好處,我死了你什麼都得不到,你會麼?”
“會的,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吳志遠笑了,把桌子上的槍拿起來,向江若林一步一步的走去。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有句謊話,那我們的對話就不用繼續下去了!”吳志遠走到他身側,槍頂着他的腦袋,輕聲說道。
“我問你,今晚你把那姑娘帶到哪兒去了?就是王文從成都帶來的那個女孩子!”
“什麼女孩子?沒見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啪!江若林話音未落,吳志遠便揚起手,給其一耳光!
“你打我!”江若林摸着臉,不敢相信。
“我本來是不想跟你扯這麼多廢話的,但看你好歹也是個人物,給你留點面,別他媽的給臉不要臉。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平時耍耍官威可以,讓很多人都怕你們,但對我沒用。你這樣的人,其實與普通人沒兩樣,但你們更怕,越是位高權重,越是害怕失去。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你到底想要什麼?”江若林似乎豁出去了。
“我再問一遍,王文從帶來的那個姑娘,你帶到哪裡去了?別告訴我不知道,剛剛給你看的那些東西,就是他給我的,而且, 他死了!”吳志遠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淡漠。
江若林終於臉色大變起來,想了又想,開口道:“我是對王文提過到過她,但我的確沒見過那姑娘,王文一走,沒多久我就回來了!”
“嗯?”吳志遠的眼神越發陰寒,打開了槍保險。
“不過!”江若林看着吳志遠的眼神,他怕了,今晚不只可能會死,還會身敗名裂,急忙說道,“我打了個電話,是讓他幫我帶王文的女人梅雪兒過來,不是那個姑娘,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誰!”吳志遠追問道。
“陳勝天!”江若林咬牙道。
“陳勝天?”吳志遠心裡一驚。
“沒錯!就是他!”江若林恢復平淡之色,平靜下來,“他和王文都在爭中環那塊地。但我不想他們任何一個人得到,想扶持第三方人上來,讓他們互相牽制,達到一個平衡,一直對他們虛以委蛇。”
“你所說的話當真?”
江若林瞥了吳志遠一眼,繼續說道,“你知道陳勝天是什麼人麼?搞人口走私!如果你問是誰帶走你說的那個姑娘,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
“陳勝天!”吳志遠眼神冷如寒冰。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如何才肯放過我?你要是放過我,改日我自當會報不殺之恩!對了,那書桌抽屜裡有二三十萬的零錢,你先拿去用,這屋裡你看上什麼了,儘管先帶走!以後你辦什麼事情,我給可以先給你方便!”江若林此時已經毫無辦法,命脈被掌在別人手中,把能給的好處都說出來,他在賭,因爲他知道,他死了,對此人沒有好處。
“你所謂的報恩是日後想辦法除掉我吧!不過你說的那二三十萬,嗯!零錢!我就笑納了,你觀察力不錯,我從小家境不好,缺錢!”吳志遠把槍收起來,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果然如江若林所說,裡面有很多錢。他隨意找了個袋子,把錢裝起來,然後把剛剛喝過的酒杯,碰過的地方,認真的擦了一遍,隨後朝門外走去。
江若林要看着這一切,不明所以,但看到吳志遠與他擦身而過,心裡一喜,鬆了口氣,今天終於逃過一劫了,那U盤的事情,以後再想辦法得到。
然而他沒來得及高興多久,便感到喉嚨劇痛,那是一隻剛筆,已經穿透他的喉嚨,鮮血順着鋼筆流淌,滴在地板上,血紅一片。
“哦!對不起了!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我是來殺你的,而要殺你的人,是陳勝天!”吳志遠在江若林耳邊輕聲道。
江若林聞言,睜大眼睛,不敢相信。他雙手捂着脖子,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慢慢地,雙手失去了力氣,無力下垂,他倒在血泊中!
“你不用覺得無辜,我會替你報仇的!”吳志遠蹲下身子,幫他把眼睛閉上,“其實,我用筆殺人,你也曾用筆殺人!不過,你殺的人比我殺的多了,你安息吧!”
吳志遠悄然離開別墅,剛到對面街口,一輛黑色的北京現代立時停在他面前,一個虎背熊腰的青年迎了上來。
“遠哥,下一步該怎麼做?”
“把這輛車處理掉,先回去一趟,我好好的想想……”
車身一動,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