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哥,你這次,要去多久?”
龍潭寨,走出兩個少年,一個魁梧壯實,一個劍眉星目。
鄭勇揹着行李,念念不捨。
“給我吧!”志遠把行李接過來,輕拍着兄弟肩膀,“在家照顧好奶奶,我三天後就回來了!”
“三天?”鄭勇驚喜,“中考只要三天?”
“你也上初一了,連這點都不知道!”志遠嘆了一聲,這小子,比自己高一個頭了,然而,很多事,還懵懵懂懂,他對上學毫無所謂,只想一直跟着自己,闖蕩天涯。
“記住了,別到處打架,惹是生非!”志遠叮囑,“聽說你還想找計生辦的麻煩,這事已經過半年多了,過去就過去了,你外胡鬧,讓奶奶操心,回家來,我繞不了你!”
“真搞不清楚,那幫敗類,你怎麼會輕易饒過他們!”鄭勇鬱悶道。
“阿媽在世時,和六嬸關係最是親密,情同姐妹!”志遠嘆了一聲,“六嬸待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她的話,我不能不聽!”
“阿媽臨死時說,做人,要堅強!奶奶說,做人,要心胸寬廣,六嬸說,做人,要心存善良!”吳志遠說道,“都是關心我,心疼我!其實,雖然我和老頭子不合,但很多人覺得,我受他的影響最深,喜歡以暴制暴!”
“遠哥,那你怎麼想?”鄭勇問道。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志遠說道,“阿媽說的沒錯,奶奶說的也沒錯,六嬸說的也沒錯!她們的話,我時刻不敢忘,而且還要去做!才能對得起阿媽,對得起奶奶,對得起六嬸!”
“但有時候,總是身不由己!”志遠說道,“那天你也看見了,那些人,你退讓一步,他們就得寸進尺,那個時候你跟他們講善良,講心胸,他們反而會變本加厲!在這一片,是用拳頭打出來的,把他們打怕了,他們纔會尊重你!我們當然要心存善良,但這要看對什麼人!”
“這樣好!嘿嘿!”鄭勇興奮地說道。
“但,走出去,就不一樣了,這個世界,好人多,好東西多,我們要勇敢去接受!不能光靠拳頭!阿媽,奶奶,還有六嬸對我期望那麼大,我怎麼能辜負她們!”
“我知道了!”鄭勇認真說道。
“你知道?”志遠看着他,哪裡看不出他是敷衍自己,這個兄弟,他希望自己趕緊走,還表現出很是不捨的模樣,自己走了,就沒人跟他念叨了,他就可以爲所欲爲了。
“你想跟着我,不是不可以!”盯着鄭勇看了半晌,志遠開口。
“你說真的?”鄭勇興奮起來。
“嗯!”志遠頓了片刻,“但你得用功讀書,聽奶奶的話,考上一中,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額!”鄭勇腦袋一慫,垂頭喪氣,在班上,他的成績倒數。
而且,他知道,這些年來,鎮上能考上一中的人,屈指可數,別說他了,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考不上。
而且,他對學習,根本不感興趣。
他經常逃課,老師都來家訪很多次了,爲此,他不知道挨遠哥的揍多少次了。
叫他好好學習?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一中,只是我的起點!”志遠說道,“我說過的,我要去上海,聽說,那裡,是夢想家的天堂!”
“好了!好了!你走吧,我在家會照顧好奶奶的!”鄭勇擺手,不耐煩起來。
“混賬小子!”志遠直接揪起他耳朵,“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哼,我聽說,你連老師都敢打,皮癢了?”
“你們班主任,雖然有時候尖酸刻薄,但那個人,還比較負責,我們作爲學生,要尊師重道,知道嗎?”志遠語重心長起來。
“知道啦!知道啦!”鄭勇急忙說道,“哥,車快來了,一天就一班車跑,你還不快點!”
“哼!”志遠瞪了他一眼,提着行李,大步而去。
“好耶,終於解放了!”看着志遠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山林中,鄭勇手舞足蹈,“嘿嘿,吳老三一直吹他的那隻雞厲害?哼,看我的,我那隻鬥雞,揹着遠哥養了半年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纔是真正的戰鬥雞!”
……
“安城,我來了!”
志遠一隻手提着行李,一隻手揹着吉他,上了一輛中巴車,往北而去。
麪包車在崇山峻嶺中,不疾不遲地往前行駛,看着不斷倒退的山峰和樹木,志遠有些悵然若失。
不知不覺,他十五歲了。
阿媽,已經走了八年了。
他漸漸長大,他的夢想,卻還是遙不可及。
不過,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揹着心愛的吉他,走遍全世界。
去帝國大廈看日出,去艾菲爾鐵塔看日落……或者,去北歐,聽一場,真正的重金屬搖滾演唱會。
他還可以去中東走走,爲那些難民彈奏一曲,告訴他們,要堅強。
他還可以去南美走走,體驗一下那裡的風土人情,他們足球文化。
志遠想着想着,他的愁緒,消散了大半,他笑了,在中巴車的陣陣搖晃之中,他睡着了。
當他緩緩睜開眼睛,中巴車已經到站,車上,除了在打掃衛生售票員,只剩下他一人。
“小兄弟,到站啦,看你睡得這麼香,不忍心打擾你!”售票員說道。
“姐,謝謝了!”吳志遠說道,走出車門。
“真會說話!”中年的女售票員笑了,很是高興,看着志遠的背影,看着他的長髮,“現在的流浪歌手,日子不好混啊,小兄弟,祝你好運!”
“流浪歌手?”志遠聽到了,微微一笑,捋一捋長髮,“我這模樣,第一次有人把我當好人,該去理髮了,要不然,連考場都進不去!”
志遠揹着吉他,緩緩走出車站。
“刷!”卻在這時,一輛紅色的寶馬,驟然停在他面前。
志遠眉頭一皺,不作理會,徑直走開。
“小遠!”一個嫵媚的女子,從車裡走出來,喊道,“你父親叫我來接你!”
“不去!”志遠漠然,繼續往前走。
“你這樣讓我很難做的!”女子攔住志遠的去路,“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姐姐,五年前,我們在七眼橋見過!”
“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志遠繞開她,神色淡然。
“我不是龍哥的情婦!”女子再一次攔住志遠,“我們只是……生意上的夥伴,你父親,只想你阿媽一個人,你不必耿耿於懷,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生意夥伴?”志遠冷笑,“是打家劫舍,還是收保護費?還是合起來,放飛鴿,去騙那些四川江蘇人的錢?找個漂亮的女人,說是嫁女,收了錢就跑?你又扮演什麼角色呢?”
“不管怎麼說,龍哥講情重義,他沒有丟下我們,要不是他,我們找一份工作都難!”女子說道,“在安城這個地方,你知道的,只能做服務和娛樂行業,如果不撈偏門,是很難活下去的,那些人,不是什麼好人,你得理解你父親啊!”
“與我無關!”志遠想繞開她,再一次,被她攔住,“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咯咯咯!”女子嬌笑起來,“我算是你姐,你不會和我動粗,小遠從來不打女人,除非那個人,觸到你的底線,姐只圖你好,你不會拿姐怎麼樣!”
“你……”志遠大怒。
“你們父子,很久沒見面了,龍哥快四十了,他很想你!”女子聲音柔和起來,“小遠,我們不是壞人,你以後就知道了,很多事情,我們身不由己!你阿媽不在之後,龍哥纔來安城的,他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想影響你,其實,他經常回去的,大半夜回去,悄悄看你們兄弟和奶奶一眼,然後悄悄回來,他不是不顧家!”
“說得好聽,我阿媽病了,他在哪裡?我阿媽都快走了,他才慢悠悠地回家,他哪裡盡過當丈夫的責任?一直是我六嬸和奶奶照顧阿媽的!現在他做什麼,都晚了,我阿媽,走了,永遠回不來了!”
“你阿媽得的是癌,需要很多錢!龍哥必須得在外面掙錢給她看病啊,所以顧此失彼,你得理解呀!”
女子解釋道,看到志遠神色鬆緩下來,嫣然一笑,也不管志遠願不願,拖着他,走進車裡。
“你心裡有氣,跟你父親說去,當着面說開了,什麼都好了,你們是親父子呀,總不能把氣悶在心裡一輩子,不是嗎?”女子油門一動,駛離車站。
“我十六歲就跟着龍哥,已經整整八年了,他對我,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我長大了,他卻開始老了,哎!”
聽到女子的話,志遠默然。
“要不,你來開?”女子忽然說道。
“不不不!”志遠急忙擺手,“你這車,最起碼上百萬,我沒摸過,給你撞壞了,我可賠不起!”
“我是你姐,客氣什麼!咯咯咯!”
女子走出駕駛室,“坐過來呀,快點!”
“真的?”志遠不確定。
“真的,我教你!”女子走到另一邊車門,推着志遠,移到駕駛座上,“這樣……你握着方向盤,看着前方,這是油門,這是剎車,這是離合器!”
“你放鬆點,對……你別光看前面呀,你要看後視鏡,油門你別踩一腳死……咯咯咯……小遠真聰明!”
“姐,這有意思!”志遠興奮地說道。
“咯咯咯!你肯叫我姐啦!”
女子巧笑若鈴,在聲聲歡呼中,紅色的寶馬,往東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