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遠做了個夢。
一個頭挽着青白色花帕子,戴着銀環,穿着青衣的姑娘在向他呼喊,她像是一道幽魂,跟在他身後,如影隨形。
吳志遠回頭,想拉她上馬,卻始終夠不着她的手。突然間,他後方出現一座城,城中有一間小屋,風拍打着窗,窗前站着一個人,那個人看着自己。
吳志遠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他,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吳志遠!
吳志遠一驚,本能縮手,那個姑娘一直在呼喊着,聲音卻越來越小,她離他越來越遠了。
吳志遠單手一提,用力勒住馬繩,黑色的駿馬發出一聲長嘶,猛然轉頭回身!
吳志遠不再看城中的男子,俯下身用盡全力,終於觸碰到少女的手了,他用力一拉,把她拉上馬背,吳志遠策馬奔騰,遼闊的大草原上,灰塵滾滾。城中的男子臉色突變,對着天空一聲大吼,大草原的天空突然烏雲翻滾,大地突然顫抖起來。
“抱緊我!”
吳志遠驚醒起來,立馬發現,有一個小女孩,一直抱着他的手臂,不停地搖晃。
“大哥哥!你終於醒了,你的臉變得好白哦!”小姑娘緊張兮兮地說道。
吳志遠對她勉強一笑,摸摸額頭,出汗了。不由得呼了口氣,他看向窗外,天亮了,只是不見太陽。
“是呀!兄弟,你臉色不對勁呢!做惡夢了嗎?”一個青年婦女說道,她身邊有個男子,也微微點頭。小女孩頓時雀躍起來,搖着吳志遠的手臂,指着青年男女介紹道:“大哥哥!這是我爸爸媽媽呢!”
“嗯!”吳志遠輕輕地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臉,點了頭,然後對着她母親說道,“謝謝關心,我沒事!”
“昨晚真不好意思,我們睡着了,這丫頭淘氣,叨擾兄弟了。”青年男子說道。
“沒什麼,她很乖,我也喜歡她。”吳志遠看了他們一眼,他們很年輕,大概三十歲左右,男的看上去精明幹練,女的賢淑可人,從他們的言行舉止,看對方的眼神中,吳志遠可以看出,他們很恩愛,好一對眷侶佳人!
“我叫蘇然,哥哥你可以叫我然然。”小姑娘聽到吳志遠說她乖,她甜甜的介紹自己,興許是昨晚餓壞了,忘記介紹了。
“然然,過來,別去打攪哥哥了!”青年婦女對着小姑娘開口,眼神中充滿溺愛。
“不嘛,我就要挨着大哥哥玩,昨晚你們都不理我,大哥哥還給我削蘋果,哄我睡覺呢!”她嘟着嘴吧說道,不願離開,估計是昨晚爸爸媽媽睡着了,現在還生氣呢。
青年男子走了過來,抱起小然然,颳了她的鼻子,伸手對着我志遠說道:“兄弟,你好!我姓蘇!”
“蘇大哥,你好!叫我小吳就是了!”吳志遠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吳兄弟是去哪呢?一個人嗎?”然然的媽媽也走了過來,接過小姑娘,然後問道。
“去成都呢,一個人無聊,四處走走,散散心。”吳志遠隨意說道。
“呀!我家也在成都呢,前兩年剛在成都買房,搬過來住,這丫頭不是到上學的年紀了嗎?來成都方便些。下車了,去我家坐坐!”她很熱情的邀請。
“是呀!大哥哥,歡迎你去我家做客!”還沒等吳志遠開口,蘇然就搶着說道。
吳志遠搖搖頭,沒說什麼!
“吳兄弟,聽你嫂子的,下車了去家裡坐坐,何況這丫頭這麼親近你!”男子也微笑的開口。
“謝謝好意,到時候再說吧!”吳志遠望着窗外,有些悵然若失。他像是一道迷了路的風,有時候會無意中掀開他人家的窗簾,但風是不停留的。吳志遠不願打擾這個溫馨的家庭。
“那好吧!不過聽兄弟的口音,是安城人吧,我也是呢!”然然的媽媽看着吳志遠有些失落,開口說道。
“是的,安城龍潭村的!”吳志遠笑了笑說道。
“喲!你看,還真是緣分呢!同是一方人,同坐一班車,還在同一節車廂,不行,到時候你得去我家坐坐!”
“是啊!吳兄弟,難得你和然然這麼投緣,和你嫂子又是一方人,你嫂子可是燒了一手好菜,你不去家裡坐坐,實在可惜呀!”
“什麼嫂子不嫂子的,要叫姐,小吳和我都是安城人,依你叫還是依我啊!”然然媽媽白了丈夫一眼。
“是是是!依你,依你!”男子唯唯諾諾地道。
“可是,媽媽,我叫他大哥哥,他叫你姐,爸爸又叫他兄弟,爲什麼呢?”然然眨巴着大眼睛,指了指吳志遠,又看着爸爸,然後盯着媽媽疑惑地說道。
她父母表情頓時略微僵硬,看了吳志遠一眼,有些尷尬,說不出話來。
“這……”
吳志遠看着這一家人,感覺心裡很舒服,如同一道清泉在心裡流過。
“因爲呀,然然還小,長大了就知道了。”看着還在一臉認真思考的小姑娘,吳志遠露出笑意……
吳志遠從然然的父母口中瞭解到,然然的媽媽是安城人,她當時只有十八九歲,父親因爲好賭而欠了一身賭債,恰逢有人到村裡面來講媳婦,說是娶親,實際上如同買賣。她自然不願意,而且要嫁的還是一箇中年老頭,性格殘暴。父親卻談好了價錢,硬逼她嫁到四川去,還一路“護送”。
到了四川一個農村,她知道到目的地了,然後大喊大叫。然然的父親恰好是這個村裡的人,他對此很不滿,因爲村裡的很多媳婦都是從貴州“娶”來的,且她們都過得不好,時常遭受打罵虐待而無人出頭。他心裡一橫,從家裡扛了把閘刀,衝過去,拉着然然的媽媽直奔派出所跑去,最後報了案,將其救出火海,他當時還被拘留了幾天。
兩人因爲此事而產生感情,自然而然走在一起。因爲此事,夫妻二人和村裡的人不睦,幾年之後,然然出生,所以搬來成都租房住,兩口子一起打工,攢了一些錢,前兩年剛買了一套房子。這次回安城探親,恰好遇上吳志遠。夫妻倆很健談,很熱情,一直在和吳志遠攀談他們的往事。
吳志遠看着這一家人,不由感慨。她是何其幸運,危難時刻遇到一個好男人,能爲她出頭。而且現在夫妻相親相愛,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但有多少個女子能有這樣的福氣呢?
吳志遠聽到蘇然發出咯咯的歡笑聲,不由得想起小佳佳,她同蘇然然一般年紀,同樣的天真爛漫。只是,她現在還好嗎?她現在在學校裡面找到玩伴了嗎?他家門前的那棵柳樹是否在她放學回家的時候開花了呢?也許,那朵花早已在她心中盛開,只是,她要等的人始終不會回來了。
吳志遠看着眼前這個要認他做弟弟的姐姐,不由得想起那個只大他幾歲的梅姨,她們也是年紀相仿,甚至楊倩梅要小几歲,她現在還好嗎?她是否在吃飯的時候還癡癡地望着監獄的方向?只是紅顏易老,芳華易逝,她等回來的怕是隻有蒼白無力的歲月。她說她爲他贖罪,其實,她何罪之有?
“兄弟,沒事吧!”然然的媽媽有些擔憂地問道。
“姐!我沒事!”吳志遠聲音有些低沉。
“那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她柔聲道。
“然然,過來讓哥哥休息一會兒,他累了。”蘇然然又跑到吳志遠身邊磨蹭了,她抱起然然,擔憂的看了吳志遠一眼,點了點頭,隨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吳志遠身體微微斜靠着,他再次把目光望向窗外,看着鐵軌邊的樹木野草在極速倒退,他離家越來越遠了,也許,那裡不再是家了吧。吳志遠感到心緒不寧,越靠近成都,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這種未知的茫然讓他感到惶恐不安!
他感到莫名的煩躁,起身走到車廂接頭處,用冷水潑臉,然後點燃一支菸,深吸一口。他頭髮上的一滴水珠,隨着他低頭吸菸而往下落,落在菸絲燃燒之處,冒出一絲軟綿綿的青煙,香菸熄滅了!吳志遠再次扭頭看着車窗外,前方綿綿羣山,張牙舞爪地,似乎要把他吞噬於黑暗中……
列車在鐵軌上繼續往前行駛,時間緩緩而逝,吳志遠到成都,天已經黑了。
他與蘇然一家人一起走出車站,他們還是熱情的邀請吳志遠去家中做客,特別是蘇然,扯着他的衣角,不讓他走。吳志遠蹲下身來,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隨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糟了!”蘇然媽媽驚道。
“怎麼了?一驚一乍的。”蘇然的爸爸有些愕然。
“怎麼了?都怪你,忘記留下我弟弟的聯繫方式了!”說完欲向前追去,可是,哪裡還看得見吳志遠的身影。
吳志遠走在街上,這座城很繁華,但卻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街上的人議論紛紛,不知道在談些什麼,還有些混亂。
他走到一家菸酒商鋪,買了一包煙,向老闆問道:“老闆,這是怎麼了?街上亂哄哄的!”
“怎麼了?你不知道?”老闆反問了他一句。
“大地震了,今天下午兩點多鐘,不得了了!”老闆指着北方,低沉地說道。
“什麼?”吳志遠終於知道他的不安來自何處了。
“大山崩潰,房屋倒塌,死傷無數,一片廢墟啊!”老闆聲音都有些顫抖了,“現在成都城流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一片混亂啊!”
吳志遠腦袋一片轟鳴,亂作一團。他是很沉着穩重的人,向來處事不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但這次,他心中已經掀起滔天波瀾!心裡不由得一陣絞痛,眼淚滑落而下,這是他自母親離世後第一次掉眼淚……
吳志遠向老闆瞭解大致情況後,失魂落魄地走出商鋪,隨意找一個黑暗的角落蹲下,把行李扔在地上。他拿起手機,一片黑屏,原來是關機了,隨後開機,看到一連串的信息,是楊倩梅的,她也知道了。
“剛到成都,我沒事,勿念!”吳志遠回了一條信息。
吳志遠點燃一支菸,菸絲燒得通紅,照亮了他的臉,照亮了人羣中驚慌失措的臉,也似乎照亮了蒼穹那張陰沉沉的臉。
吳志遠擡頭,望向黑暗的天空,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在心中說道:“我要去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