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千家萬戶間,歡聲笑語不斷。
卻有個地方,安靜,寂寥。
這是一所中學,四處靜悄悄的,小橋流水間,昏黃的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有人抱着一本書,坐於亭臺樓閣。
這裡,宛若人間淨土,與外面,仿若兩個世界。
隨着一聲鈴響,整個校園,忽然喧囂起來,學生紛紛走出教室,成羣結隊。
卻有一個人,獨自默默行走。
這是一個少年,面容清秀俊郎,外表看上去,有些柔弱,然而,他每向前走一步,腳步沉穩而有力,特別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閃現之間,無不透露出堅定與不屈。
他一個人行走,孤獨而落寞。
下課了,他從未和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和他打招呼,他孑然一身,與周圍同學們的歡笑聲,格格不入。
走出教學樓,他,頓住了腳步。
昏黃的燈光下,他拿起一本書,瞥了一眼,緊崩着的臉龐,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
“卡耐基,人性的弱點!”他低喃着,把書放進書包裡,臉上,竟然露出一絲不捨,“志遠哥說的沒錯,我們看的不是書,而是世界!”
“咦?這不是新來的那個瘋子麼?他叫什麼來着?柳楓,好像吧!愣在大門口乾嘛!礙眼!”這時,有刺耳的聲音傳來,有幾個學生,看着少年,指指點點。
“他是我們班的,倒是長得帥,就是一個悶葫蘆,不和人說話,就喜歡自言自語,小小年紀的,整天抱着一本卡耐基的書,這是這個年紀的人看的麼?平時不說話也罷了,一上課,就和老師頂嘴,還裝什麼哲學家嘛!”
“不是,聽說他是湘西的,土族人,爹媽死了,他姐姐帶着他去江南,聽說,他姐是做雞的,最後也死了,聽說,他們那個苗寨,家家戶戶都是苗族,只有他一家是土族人,風水不合,全家死光了,所以他才變成這樣,像是誰欠他幾百萬似的……”
“咦,離遠點,別沾黴氣了,聽說,老師都不敢靠近他,怕倒黴……”
“你們也太惡毒了吧,管他是瘋子還是悶葫蘆,誰在乎呢?做好自己就是了!走,回家!”
……
“姐!”昏黃的燈光下,柳楓獨自一人,站在風裡,他,握緊拳頭。
同學們的話,他一字不漏,全聽在耳朵裡,卻刺進心裡。
特別是,他們提到姐姐了,言語之中,無比惡毒。
一開始,他入學的時候,就聽到類似的聲音了,每次聽到有人說姐姐的時候,他總是衝上去,找人理論,然而,他太瘦弱,迎來的,只是一番拳腳,被打得鼻青臉腫。
沒人幫他,包括老師在內。
沒有一個人,爲他說過一句話。
他知道,這是爲何,要不然,他家裡的事情,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大家怎麼知道?
必然是,校方特意去了解過,在經過某些所謂好人無意中的傳播,最好,在校園裡,傳開了。
他原本想退學,可爭取一個學籍,來之不易。
他答應過姐姐的,要自強不息,他不能讓姐姐失望。
無論任何人怎樣看柳夢然,但在他心裡,姐姐世界上最美麗,最乾淨,最勇敢的姐姐,是他的英雄,儘管校園裡沒人看得起他,沒人願意跟他做朋友,但,他不能放棄。
www★ тTk дn★ C〇 現在,這個家,只有他一個人了,他必須爭口氣。
他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忍受着別人的冷嘲熱諷,忍受着這所所謂名校的偏見與冷暴力。
他早已經學會了堅強,一個人走。
他害怕孤獨,但早已經習慣了孤獨。
有一個人,曾對他說過,校園,只是一小灘池水,受點委屈,算不了什麼,社會,纔是一個大染缸,那纔是對人生真正的考驗。
那個人還說了,在校園裡,有些感情,的確彌足珍貴,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卻宛若童話故事一般,校園裡的情誼,經不起風吹雨打,走出校園後,那些所謂的好朋友,誰還認得誰?最重要的是,要學到有用實用的東西,來武裝自己的頭腦。
柳楓還記得,他離開婺城後,那個人,送他一句話,勿忘初心!
那個人,叫吳志遠!
那些刺耳的話,他聽多了,他默然不語,不是不在乎,不是聽到麻木,而是,他要記得,永遠記得,以此來激勵自己,勇往直前。
他深刻的知道,意氣之爭,於事無補,只有用行動,用實實在在的好成績,才能擊碎這些流言蜚語。
再者,這裡,不是他的終點站,他需要走得更遠。
每個禮拜,週末他回家,他都會到姐姐墳前,默默地念叨着這句話。
他要過得好,這樣,他才能面對自己,面對死去的姐姐。
這些委屈,算不得什麼。
“以後,不來上晚自習了,反正沒人給我輔導,來了也沒用!”
深吸一口氣,柳楓邁開腳步,一個人,一個書包,走出校園。
沒有停留,他徑直往前行走。
這是一條石板路,圍着一條小河而轉,岸邊,楊柳依依,有人在散步,有人在遛狗,有人在柳樹下,相擁而吻。
“今天,終於有月亮了!好亮,好涼!”柳楓輕笑,擡起頭來,他的臉,在月光下,格外的白。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柳楓用力甩甩頭,每當走過這裡,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姐姐。
可是,她終究,還是走了。
悄然擦乾眼淚,柳楓再次邁開腳步。
他,不適合在大街上多愁善感,他適合待在屋裡,待在屬於他的那個小世界,用功讀書。
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然而,還沒走幾步,忽然之間,他的身影,驀然停下。
他看到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傲然而挺拔男人!
那個人,夾着一根香菸,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一步步地向他走來。
不由得地,柳楓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志遠哥!”柳楓驚喜,狂奔而去,下一秒,撲進那個人的懷裡。
一時間,他大哭起來。
一個月以來,他受到多少委屈,始終默默地忍受着,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爸爸媽媽死了,姐姐死了,他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此時此刻,看到吳志遠,心裡萬般的委屈,一下子宣泄出來。
這是他的志遠哥,一直鼓勵着他,教他志強不息的志遠哥。
這也是他現在僅有的親人了。
就算是小雯姐,也沒有這個大哥哥來得親切。
因爲,他知道,這個大哥哥,是真的關心他。
志遠哥,來看自己了。
姐姐葬了一個多月了,他終於來了,來看姐姐了。
“小傢伙,長高了!”吳志遠撫着柳楓的頭,心裡也是苦澀無比。
看小楓這番模樣,必然,是在學校裡,受到不少委屈。
吳志遠瞭解柳楓,這個孩子,和他姐一樣,外表柔弱,內心卻很是堅強,若不是遇到什麼特別艱難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哭。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吳志遠擡起頭來,望着那壯麗恢宏的教學樓,目光一寒。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校園暴力無處不在,但沒想到,號稱高考大省,一向以品學兼優而著名湖南,也有如此事情,柳楓必然受到了很多不公的對待,或者說,折磨。
“我沒事!”柳楓擡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額……”吳志遠一怔。
柳楓的言行舉止,和柳夢然太像了。
曾幾何時,柳夢然也曾在他懷裡大哭,一直唸叨,不要推開她,哭後,便會露出羞澀之色。
他們姐弟,不但模樣生得很像,神態也幾乎如出一轍。
想到這裡,吳志遠心裡一痛。
他欠柳夢然的太多,太多了。
“志遠哥,你怎麼在這裡?特意來看我的嗎?”眨巴着大眼睛,柳楓問道。
“嗯,來看看你,過兩天,也去看看你姐!”吳志遠笑道。
“嗯!”柳楓重重點頭。
他知道,姐姐是因爲志遠哥而死,他知道前因後果。
還記得志遠哥送他和姐姐離開,姐姐最後返回婺城時說過的話,她說,這是她的路,是她的選擇,她不後悔。
他去停屍房看姐姐的時候,姐姐的面上,還帶着笑容。那時起,他就知道了,姐姐雖然死了,卻死得其所。
他心裡痛苦,但卻不怪志遠。
“走,帶你去見一個人!”吳志遠大笑,拉着柳楓,走到一輛黑色的大衆車旁。
“這……”柳楓不明所以。
這時,車門打開,有一道身影,一瘸一拐,從中走出來。
“這是小楓麼?”陳曦來到柳楓面前,淺淺一笑,“真帥!”
“志遠哥,她……”柳楓轉頭,看着志遠,目露詢問之色。
“我叫陳曦……”陳曦輕聲說道,“以後,你叫我陳曦姐,好嗎?”
“是她……”柳楓低喃一聲,看着陳曦,目光復雜。
她的名字,他自然知道。
他更知道,志遠哥一直在找她,且,唯一愛的人,也是她。
而姐姐……
“小楓,好嗎?”陳曦再次問道。
實際上,她心裡也是複雜萬分。
柳楓的模樣,和柳夢然太像了,儘管,柳夢然死了,但卻和遠哥有很多牽扯。
秦楓,林楓,柳楓……帶有楓字的人,都與志遠有很深牽絆,且,直接或間接,影響他的一生。
這就是命運線的交錯麼?或者說,這是緣。
陳曦依稀記得,志遠說起他離開東北時,那個老先生的話。
不過,她並非是小氣之人,有些事,不必耿耿於懷。
從某方面來說,她自覺得,比不上柳夢然。
“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我和你志遠哥,都是你的親人,好嗎?”陳曦又一次說道。
“姐!”柳楓終於開口。
他沒發覺,當他開口的那一刻起,對於眼前的陳曦,他心裡那種複雜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還有些莫名的欣喜。
陳曦天生麗質,自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親和力,柳楓感覺得到,這個姐姐,是真心想把他當親人。
親人,這兩個字,對他來說,重若千鈞。
他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
“小楓,你剛剛下晚自習麼?”陳曦問道,“你是住校還是住外面?”
“我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小雯姐給我找的房子!”柳楓說道。
“上車,我們回家!”吳志遠說道,“你陳曦姐,學習成績可好了,到時候,讓她給你補習補習,不懂的,你問她,哈哈!”
“嗯!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