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
吳志遠放下電話,有些失神,他沒想到,會是餘多多。
如果說鄭勇是吳志遠從小玩到大的生死兄弟,那麼,餘多多則是他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大地震時,他們在一個車隊裡相識,一同奔赴北川救災,他們同是一個救援小隊,經歷了很多,經歷了無數的生生死死,也看遍無數的悲歡離合。
吳志遠還記得,他們同在一起,在一個黎明時分,發現了埋在廢墟里奄奄一息的陳曦。
餘多多有句話,吳志遠印象深刻,他說他到北川以後,學會了三件事,抽菸,不流淚,裝麻木。
北川,改變了很多人,包括吳志遠,包括陳曦,還包括餘多多。
他說,北川事了之後,自己回成都開一家診所,不爲圖利,只想做點好事,他還說,希望這個世界沒有疾苦,人人安居樂業。
吳志遠能感受得到,他當初說的都是真的,他能感受到他的那種迫切與意動。
而今,一通電話,卻讓吳志遠唏噓不已。
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或者說,某些事情,能改變一個人。
才過了短短兩個月,吳志遠知道,他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時而靦腆,時而大大咧咧,時而多愁善的胖子,一去不復返了。
從他的聲音裡,吳志遠聽得出來,那種淡漠而冷靜語氣,絕不是從前的餘多多。
“死胖子,你到底怎麼了?”
吳志遠想道,因爲電話裡,餘多多提出來,要見他一面,他也在婺城!
吳志遠想不清由來,他爲什麼會在婺城,且知道自己也在。
在北川,他們一起救援,一起抽菸,一起談談一些煩心事,但彼此從不過問對方的背景。
到渝城,他才知道,餘多多的叔叔,是撈偏門的,表面是賣古玩字畫,實則是做軍火買賣。
吳志遠通過餘多多,從他叔叔那裡,買了大量槍支彈藥,包括當初炸平一品堂的塑膠炸 彈,包括吳志遠此時別在腰間的這把槍,都是從餘多多叔叔那裡所得。
但吳志遠還是想不通,他爲何會出現在婺城,難道是來打工的?
想到此,吳志遠站起身來,把單買了,對阿虎點點頭,往餐館外面,大步而去。
剛走到門口,吳志遠才發現,此時此刻,雨停了!
吳志遠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給鄭勇,走進車裡,油門一動,往南而去。
雨停了,風還在不停地吹,天空的烏雲漸漸散去,遙遠的西方,懶散的飄着幾朵白雲,一縷霞光從雲層中鑽出來,悽豔而溫婉,落寞而荒涼,灑落在婺城大地上。
合羣路,南北交界處,西街口,站着一個微胖的青年。
他一身黑衣,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擰着一件黑色的行李包,這是一個黑色包裹着的青年。
那一縷霞光照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他站在路邊,面無表情,沉穩而立,每當有風拂過,他頭髮上的水珠,滴落而下,落入下水道中,與污穢混雜在一起,流向不知其未來的遠方。
“譁!”
一輛黑色的長城越野車從遠處飛奔而來,在他面前,驟然停下。
他微微擡起頭來,那車窗,緩緩而下,他看到,駕駛室,有一個熟悉而久違的臉龐,正對着他露出了笑容。
他的臉上,終於浮起了一絲情緒波動。
“志遠!”
“多多!”
吳志遠走下車來,兩人抱在一起。
他們的手,箍着對方,緊緊的,絲毫不在乎彼此的衣服,已經溼透。
此時此刻,也許,只有風知道,他們的心情。
過了片刻,兩人分開,相互打量。
吳志遠的目光,最後落在餘多多的手上,那個沉甸甸的行李包,他眼神一凝。
這種行李包,與他隨身攜帶的一樣,深而長,除了一些簡單的衣物,最適合裝一樣東西,槍!特別是狙擊 槍!
“你瘦了!”
吳志遠想說什麼,最終,卻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看着餘多多,他有些恍惚,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再見時,恍如隔世,他真的變了。
他看到現在的餘多多,仿若,看到了現在的自己。
“有煙嗎?這雨大大,都淋溼了!”餘多多勉強笑了笑。
“在車裡!”
吳志遠打開車門,餘多多把行李包放在後座上,小心翼翼,隨後坐到副駕室。
這一切,都落在吳志遠的眼裡,但他沒說什麼,走上駕駛室,點燃一支菸,遞給餘多多。
兩人幾乎同一個動作,慵懶地靠在座位上,望着遠方。
此時,天邊的那幾朵白雲,飄散而去,那一輪紅日,慢慢凸顯出來。
殘陽如血,透過玻璃,照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的臉,也一片潮紅。
“這是黃昏的太陽,我們卻把它當成黎明的曙光!”
餘多多喃喃自語,他的話音剛落,那一輪紅日,緩緩落入幽遠的羣山之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兩人望着遠方,卻看不到,他們想要的未來。
餘多多深吸一口煙,指間輕輕一彈,菸頭帶着一點紅光,劃出一條弧線,熄滅在下水道中。
“還記得我叔叔嗎?他死了!”
餘多多神色落寞,像是自言自語,然而,吳志遠卻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他心裡一震,餘多多口中的叔叔,除了**給他的那個人,還有誰?
“怎麼死的?”吳志遠沉聲道。
“被歡兒連打了五槍,活生生的被打死了!我當時,就躲在旁邊的暗室,眼睜睜看着她殺了我叔叔!”
餘多多聲音很平靜,但吳志遠能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狂風暴雨。
吳志遠心裡也翻起了滔天駭浪,實際上,他沒有見過這個人,兩次交易,都是鄭勇去辦的,鄭勇說,這是一個老狐狸,老奸巨猾,見渝城局勢混亂,就坐地起價,硬生生的漲了三倍價錢。
沒想到,現在卻死了,而且,是被歡兒殺死的。
“其實我從小就勸過他,別做這行了,這是害人的!”餘多多繼續說道,“所以大地震一開始,我就立馬去災區,只希望多救幾條人命,爲他贖罪!”
“但,他死了,我只有這麼一個親人!死了!”
吳志遠不知道說什麼好,接着點燃一支菸,遞給餘多多。
他把香菸接過去,深吸一口,吳志遠能看到,他眼睛裡的血紅。
這是仇恨的眼睛!
“歡兒本來可以一槍打死他的,但她沒想過讓他痛痛快快的死去,先是把他的四肢全打斷了,最後等他的血都快流乾了,剩下一口氣,才一槍打爆了他的頭!我當時就在旁邊看着,在旁邊看着……”
吳志遠拍拍他的肩膀,嘆了一聲,自己也點上一支菸。
餘多多的感受,他何嘗不知?陳曦現在就在歡兒的手上,不知道每天要遭受多少折磨,這種失去親人痛苦,他感同身受。
“知道歡兒爲什麼殺我叔叔嗎?”餘多多終於轉頭過來,看着吳志遠。
“嗯?”吳志遠眉頭一挑,餘多多的神色不太對勁,難道……難道與他有關?
“我叔叔把那幾顆東西賣給你,知道你要拿去對付人,沒想到,你對付的,是陳勝天!”
“從你把陳勝天的一品堂夷爲平地開始,他就知道,要出大事了,都準備收拾走人了!沒想到,沒過多久,陳勝天死了,香兒也死了!”
“你是說,你叔叔的死,與我有關?”吳志遠接口問道,不敢置信。
餘多多擺擺手,神情苦澀起來:“我勸過他的,叫他趕緊走!他說陳勝天死了,香兒也死了,沒事!但他更沒想到的事,香兒死的當晚,歡兒突然到了渝城!而我,也是那個時候到的渝城!”
“沒想到,我們剛剛見面,他就被殺了,我只能躲在暗中,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歡兒折磨,最後被歡兒殺掉,我卻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敢做!”餘多多說着,握緊了拳頭。
“還真的與我有關了!”
吳志遠心裡想道,他現在,越發相信一件事情,命運弄人,無論你如何掙扎,如何反抗,總是逃不過命運的掌控。
稍微與他有些關係的,都不會有好下場,他越發確定,自己是個災星,誰沾上他,誰倒黴。
從小佳佳,到楊倩梅,從陳曦,到黃麗,現在,稍微與他有點牽連的餘多多,卻因爲他,自己的叔叔死了,儘管,那個人也不是什麼好人。
但畢竟是餘多多唯一的親人,卻因爲他,死了!
想到這裡,吳志遠愧疚難當,心裡更是揪痛萬分。
現在他終於知道,餘多多爲何會出現在婺城了,他終於知道,餘多多爲何會找他,且知道他也在婺城。
因爲,歡兒就在婺城!
餘多多來婺城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是爲了報仇而來!
吳志遠深吸一口氣,問道:“你想怎麼做?”
“怎麼做?”餘多多嗤笑一聲,轉過頭去,把菸灰一彈,“還能怎麼做?殺了她唄!只可惜!今天只差一點,那麼一點點!”
“嗯?”吳志遠不明所以,難道他今天,見過歡兒了?還交過手了?
吳志遠想到,在城北工業區的的餐館,張逸傑打電話來,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
餘多多瞥了吳志遠一眼,隨意說道:“城南別墅區88號,歡兒住那裡!”
“什麼?”吳志遠驚呼一聲,這不是他剛剛從陳定海資料上看到的地址麼?他還準備,見過秦雨幽之後,去打探一番呢!
“你也不用去了!歡兒被我打了一槍,她不會再回那裡的了!”餘多多淡淡地說道,“只可惜,當時雨太大了,沒有一槍斃了她!張逸傑也在那裡!”
“不過這樣也好,讓這個賤人多活幾天,不能讓她這麼便宜就死了!”
吳志遠看到他滿臉仇恨,再次嘆了一聲,認真說道:“你不應該攤這趟渾水的!趁現在沒有陷進去,收手吧!你叔叔既然因爲我而死,他的仇,你來報!”
“已經陷進來了!”
餘多多搖搖頭,目光堅定無比,他拍拍吳志遠的肩膀,打開車門,“我們是兄弟,我不怪你,但你,也別攔我!”
“你去哪?”
“我改天找你!實在是沒朋友了,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好在有你!”
“走了!”餘多多說着,走出車外,把後面的車門打開,擰着他的行李包,往相反方向而去。
吳志遠看着後視鏡,他微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