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阿媽!姑姑!小曦想你們了!”
夜色茫茫,有一聲呼喊,越過滔滔江水,飛過千萬重山,最後,消失在風裡。
恰在這時,遙遠的天際,一道曙光劃破黎明。
天亮了。
陳曦緩緩睜開眼睛。
一覺醒來,淚流滿面,一夜過去,滄桑百年。
她如同一隻迷失在地獄中的精靈,倉皇而無助,一瘸一拐,來到窗前。
這成了她的一種習慣。
窗,還是那扇窗,然而,她等的人卻遲遲不見到來。
“阿爸!阿媽,姑姑!”
她怎會忘記,怎能忘記?
大涼山,北川,成都……那裡,有她的過往,她的點點滴滴,那裡,承載着她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四川,那是她兒時的樂園,那是她成長的地方,那裡,有她的親人,她的理想和希望。
不曾想,頃刻之間,毀於一旦。
一場地震,所有的一切化爲烏有。
她怎能不痛?怎會不痛?
時間緩緩流逝,她的傷口,已然結成一個疤,而這道疤,長在她心裡。
“我的夢想,不過是一場笑話!”
有風拂過,吹亂了她的長髮,她如同一朵生在懸崖邊上的白蓮花,在風中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曾幾何時,她也是個天真爛漫的姑娘,揹着揹簍,上山採藥,靠一點微薄的收入,走進那遠在數百公里之外的學堂,那座城,叫成都!
曾幾何時,她還說過,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學,爲民請命,爲家鄉,修路搭橋,建學校。
曾經何時,阿爸阿媽還坐在她身邊唸叨着長短,姑姑還一臉嚴肅的教導着她要自強不息。
曾經何時……現在,卻如同過了千百年。
現在,她不過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小鳥,翅膀被折斷,她想飛,卻飛不起來。
每天,在這間小屋子裡,她如同囚犯一般,等着這命運的降臨。
或死,或生!
風繼續吹,悄然風乾了陳曦臉頰上的淚水。
她的眼睛裡,死寂一片。
“踏着灰色的軌跡,盡是深淵的水影!”
看着婺江邊來來往往的人羣,陳曦知道,他們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她的新生,何時開始?
人羣中,有人要去上班,有人要去做生意,恍惚之間,她看到了一個乞丐,戴着墨鏡,西裝筆挺,拿着一隻碗在路邊,點頭哈腰,長跪不起。
這時,太陽緩緩升起來,陳曦伸出手,卻感受不到陽光的一點溫度。
這扇窗,對着西方,她永遠看不到初升的太陽,就連那近在咫尺之外的陽光,她也觸摸不着。
她看到的,只不過是黃昏的餘光。
此時此刻,她很想,很想地大聲呼喊,對着浩浩蕩蕩的婺江呼喊,她想喊救命。
然而,下一刻,她清麗淡雅的臉上,盡是落寞之色。
於靜說過,她要是大聲呼喊,別說江畔上的那些人聽不到,他們就算聽到了,也會一笑置之,把她當成神經病,就算不把她當成神經病,也不會有一個人來救。
哪怕有人來救,她也必死無疑。
她深刻地知道,守在客廳的那個女生,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無它,因爲,她是歡兒的人。
慘痛的經歷,歷歷在目,她如果真的這麼做,無疑很蠢。
在杏花村,她本有機會逃跑,最後卻被一羣圍住,根本無一人施以援手,甚至,連一個站上前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的小腿,當衆被人打斷,沒有人同情她,相反,覺得她是不識好歹,活該!
那些人,看着她痛苦地在地上來回翻滾,一邊享受着她的痛苦給他們帶來的快 感,直到她昏迷過去,那些人,又一邊開始裝模作樣的惋惜悵然。
在他們眼中,她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商品,是貨物,沒人在乎她是否是被拐賣來的,她到他們村裡做一個老頭的媳婦,是合情合理,是她這個從大山裡頭來的窮丫頭的福分。
如果,當時有一個人站出來,她的命運,也許不會這樣。
然而,她的現實中,沒有如果。
只有無底的深淵,而她,卻在深淵裡,漸漸沉淪。
“但願,直到某一天,我還是我!”
陳曦的目光,終於閃出一道光彩。
她眼睛裡,浮現出一個人,一個雄姿英發的男人,這是她的男人,他的臉上,有個疤。
就算她被全世界拋棄,他永遠也不會放棄她。
她相信!堅定無比!
“遠哥,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會等你來的!”
陳曦低喃着,不禁握緊頸上的玉觀音。
“靜姐!”陳曦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容,她轉過身來,下一刻,她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
在她的目光下,她們的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打開。
門口處,站着一道紅豔的身影,她的臉上,冷豔無雙。
她如同幽靈一般,來無聲息,此時此刻,她看着陳曦,眼睛裡,發出幽幽光芒。
“歡兒!”陳曦的目光一顫,她才發現,於靜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此時縮在牀頭上,瑟瑟發抖。
“歡兒姐,什麼時候來的?”片刻之後,陳曦展顏一笑,坐到牀邊。
“喲!才一天不見,這麼快就叫我姐了,不錯!”歡而蓮步姍姍,來到陳曦面前,盯着她,反反覆覆,看了又看,“叫這麼甜,心裡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不敢!”陳曦不卑不亢地說道。
“那就好!”歡兒漫不經心地擡起頭來,瞥了牀頭上的於靜一眼,眉頭一皺,“你很怕我?當我是厲鬼麼?”
“沒……沒有!”於靜顫聲說道。
“這麼說,你不怕我嘍?”歡兒話音剛落,只見,陳曦面前,有一陣香風閃過,轉瞬之間,她出現在於靜面前。
“不是……我……”
“啪!”於靜話沒說完,歡兒已經揚起手,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說,你是怕我,還是不怕?”歡兒低喝一聲,再次揚起手來。
“歡兒姐,你別爲難她了!”陳曦站出來,“歡兒姐恩威並至,我們對你當然是又敬又怕!”
“喲!還真是姐妹情深啊!”歡兒再也不看於靜一眼,施施然地,再次來到陳曦面前。
忽然,她伸出那隻如蓮若玉般的纖手,捏住陳曦的下巴,“前天晚上,張逸傑命在旦夕,也是吳志遠衝出來,把他給救了,你當時也在看着的吧!”
歡兒說着,她的手忽然用力,“你學誰不好,偏偏學吳志遠,你說,你這是爲何呢?”
陳曦默然,把頭扭到一邊,神色卻沒有一絲變化。
她對歡兒太瞭解了,之所以扇於靜那一記耳光,其實,就是衝着她來的。
陳曦萬萬想不到,她會來!
昨晚,她還和於靜商量來着,趁此機會逃走,她當時斷言,歡兒有麻煩在身,絕對不會來此。
但她,的確來了!而且一來,就是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陳曦不知道她爲何而來,敢如此冒險,但有一點,陳曦敢肯定,她是爲自己而來。
此人性格反覆無常,可見一斑。
“我一進來,就看到她在發抖,你又破天荒的叫我姐!你不會真的又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法吧!”歡兒把陳曦的頭扭過來,悠悠地說道,“剛纔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呢?我進來半天都不知道!”
“沒想什麼!”陳曦神色自若,淡然說道。
“是麼?”歡兒的目光忽然變得冷冽起來,輕拍着陳曦的臉,盯着她,過了一會兒,見到陳曦臉上終究沒有一絲變化,忽然,她笑了。
“讓我來猜猜你的想法吧!”歡兒轉身,走到窗前,恰在,陳曦方纔站的位置,停住了腳步。
“於靜之所以這麼害怕我,你之所以這麼突然反常叫我姐,其實,只有一個原因!”歡兒看着窗外,慢悠悠地說道。
“什麼原因?”陳曦目光一沉。
“你看,外面的空氣多好啊!”歡兒作了一口深呼吸,突然轉過身來,盯着陳曦,她的眼睛,發出耀眼的光芒,凌厲而刺目。
下一刻,她的手,已經卡在陳曦的脖子上,單手一按,將陳曦按倒在牀。
“你想逃跑!”歡兒冷聲說道,她的聲音,猶如地獄裡的寒冰,冰冷刺骨。
“沒有!”陳曦不掙扎,不反抗,儘管臉色紅白交映,而她的眼睛,卻是平淡如水。
“放肆!還說謊,在我面前裝!”
歡兒用力,陳曦的臉,瞬間變得煞白無比。
但她的眼睛,依然平靜。
“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逃不了,爲什麼還要……還要犯傻,自討苦吃?”陳曦感覺喘不過氣來,她根本想不通,歡兒那隻手,看上去嬌柔無力,沒想到,有這麼大的力量。
那紅豔的身體裡面,裝着的,不僅是一顆魔鬼般的心,仿若還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但此時此刻,陳曦的心,反而平靜下來,她知道了歡兒的來意。
她並不知道自己想要逃跑,而是,因爲別的事情,才讓她情緒有如此大的波動。
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陳定海,二是,她的遠哥。
前者可以排除,因爲此前歡兒爲此來過,那,只有後者了!
“遠哥!”陳曦心裡默唸着這個名字,此時此刻,任憑歡兒的手更加用力,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幾乎無法呼吸了,但她卻更加無所畏懼。
“你知道嗎?昨天,我碰上吳志遠了,面對面!還一槍打傷了我,他也中槍了,可惜,他是個懦夫,逃了!”
歡兒寒聲說道,“現在,我恨不得一掌斃了你,報仇雪恨!但看到你這可憐可悲的樣子,我又不想殺你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他跪着,死在你面前!”
歡兒說着,單手一甩,把陳曦扔到一邊,往門外走去。
“小曦……你怎麼樣了!”待歡兒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房間裡,待那道猶如天塹一般的房門再次緊緊關上,於靜撲到陳曦身邊,一臉緊張。
“姐,我沒事!”陳曦搖搖頭,想到剛纔歡兒的話,她的眼睛,閃過一抹擔憂之色。
他受傷了,又受傷了……
“看好她們,給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是,誰敢放肆,直接一槍斃了,不必手下留情!我說的!”
正在這時,歡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陳曦和於靜對視一眼,整個房間,突然變得很靜,很靜!今晨,突然變得很冷,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