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的風,很輕,很柔。
一層居民樓中,一個陽臺上,那裡,有一個少年,在撫着吉他,輕輕彈唱。
琴聲悠揚,傳進廚房裡。
有一個女子,溫潤如玉,巧笑嫣然,端着兩碗麪,從廚房裡走出來。
“二叔,吃早餐啦!”來到餐桌旁,朱小雅對着陽臺的方向喊道。
志遠抱着吉他,走進餐廳。
“你呀,以後娶音樂做你媳婦得了!”朱小雅白了志遠一眼,把椅子拉開,讓志遠坐下。
“大哥呢?”志遠放下吉他,問道。
“這得多虧你了!”朱小雅坐下來,笑着說道,“你幫他要回那筆錢,工地重新開工了,這段時間,那些工人也不鬧了,公安局的人也不來查了,也不知道你對那姓張的做了什麼,問你你又不說,他親自到工地上給你大哥道歉,還重新拉了一批上好的建材作爲賠禮,這段時間,你大哥一直忙東忙西的,都沒時間陪我了!”
“嫂子,你是希望我大哥陪着你呢?還是希望他在外面賺錢啊!”志遠大笑,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臭小子,你敢取笑嫂子!”朱小雅臉色一紅,低聲說道,“其實,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賺多少錢不重要!”
“嗯!”志遠點頭,“其實這樣也好,做正當生意,總比以前打打殺殺的好,那些人,能少纏點就少纏點,兩千零一年了,時代變了!”
“二叔,你有什麼打算嗎?”朱小雅放下筷子,認真問道。
“我打算回去了!”志遠苦笑起來,“當初奶奶過世,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現在想來,好幼稚,要不是認識大哥,我早已經回去了,我應該回去上學,把書唸完,這是奶奶的願望!”
“你要走?”朱小雅一驚,看着志遠,很是不捨。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她很是喜歡志遠。
也許是愛屋及烏,顧長風對這個兄弟一直讚不絕口。
也許,是志遠的脾氣,他一直很安靜,很少說話,總是一個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雖然脾氣怪了點,但不可否認,這個二叔,和丈夫義氣相投,都是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
志遠說要走,她當然是捨不得。
“二叔,你侄兒在舊金山唸書,我和你哥商量過,準備把你送去國外,在那邊,條件比我們這邊好多了,你哥希望,你能學成歸來,有出息了,他臉上有光,還有呀,你過去,也能幫嫂子看着你侄兒,別讓他給那些老外欺負了,也別讓他染上歪風邪氣的回來……你現在回家去,你們那邊,教育條件,遠不及其他地方,更別說國外了……”
“我一直在納悶,你們怎麼會把孩子送那麼遠的地方去,萬里迢迢啊!”志遠問道。
“你大哥是什麼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朱小雅嘆了一聲,“他怕仇家找上門來,我不願離開他,也只有這樣了,我們過段時間,準備一起去舊金山呢!”
“這樣也好!”志遠悶聲說道。
“你給嫂子一句話,咋東北人,不來那套拐彎抹角的,你要去不去,要去的話,吃了早餐,我給你辦簽證去,你侄兒看到你,一定歡喜!”
“不了,我先回去一趟!”
志遠搖頭,低聲喃喃,“出來已經四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最近打電話,一直沒人接!”
“那可惜了!”朱小雅嘆息一聲,重新拿起筷子。
正在這時,客廳裡,有電話聲傳來。
“定是你大哥來電話了,他總是這樣,粘人!”淺淺一笑,朱小雅起身,把電話拿起來。
“喂?風哥,你在哪裡呀!咯咯咯!”
“我們是公安局的!”電話那頭,穿來一道沙啞的聲音,“顧長風,他……”
“什麼?”一聲驚叫,猶如晴天霹靂,朱小雅的臉色,瞬間慘白起來,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那隻話筒,在半空中左右搖晃,不時傳來嘟嘟嘟的聲音,猶如喪鐘,發出淒厲的悲鳴。
“嫂子!”志遠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把朱小雅扶起來,“嫂子,發生什麼事了,你別嚇我!”
“風哥……風哥他……”朱小雅失魂落魄,忽然之間,大哭起來,“風哥……死了!嗚嗚嗚!”
“什麼?”志遠仿若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頹然坐倒地上。
這時,窗外,風起,不停地肆虐着窗。
那冰冷的地板,被朱小雅的眼淚打溼,很快,又被風乾,她的哭聲,漸漸地,消失在風裡。
不只過了多久,仿若,只過去了一秒鐘,仿若,過去了一個世紀。
風停了,朱小雅的哭聲停了。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整個房間,陷入壓鬱的沉默中。
“我大哥,是怎麼死的!”志遠站起來,眼睛裡,閃過一道寒光。
“我弟弟,朱榮,去黑龍江進貨的時候,被那幫老外抓了……”朱小雅顫聲說道,“風哥隻身一人,趕過去,準備救他,不料那幫老外,提出一個條件,要南下販毒,風哥不答應,打了起來,他打死好幾個人,我弟弟是救出來了,他……他被生生打了十幾槍,他……他……”
“王八蛋!”志遠咬牙切齒,拳頭捏得吱吱響,眼睛赤紅起來,“我要殺光這羣白皮豬,敢殺我大哥,血債血償!”
“二叔,你別這樣,嗚嗚嗚!”朱小雅抓住志遠的手,又哭了起來,“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的,我跟着他的時候,我已經有心裡準備了,可是,他不該這麼死啊,他已經收手了啊!嗚嗚嗚嗚!你大哥希望你將來有出息,你千萬別辜負他呀,那幫人,已經被公安局的人抓了,你陪嫂子過去,把你大哥接過來,入土爲安!”
“就算被抓了!我也要殺光他們,王八蛋!”
志遠悲憤難平,這個大哥,才認了一個多月,怎麼能走了呢?
他怎麼接受?
他不能接受!
大哥走了,嫂子怎麼辦?遠在萬里之外的兒子怎麼辦?
公道,要討回來!
坐牢?不!就算坐牢,也要殺光他們!
“二叔,你別這樣,別這樣好嗎?”朱小雅的眼淚,不停地流。
突如其來的噩耗,她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撕裂成兩半,一頭在這裡,一頭在那裡。
她何嘗好受?
那是她最愛的人啊!就這麼走了!
無論,在外面如何,無論有人說他是惡霸也好,無論有人說他是土匪也罷,但在家裡,他是最體貼的男人,對她溫柔備至,一直把她捧在心裡。
他一直是個好丈夫,是個好父親!
他早上出門的時候,還穿上她給他買的西裝呢,他是那麼高大威武,霸道絕倫,他還說,他要好好的做生意,不拉幫結派,不撈偏門了,他已經收手了。
他說,他會用他的餘生,陪着她,不讓她擔驚受怕了,讓她過安穩日子。
他還說,如果想念兒子了,叫上兄弟一起,去舊金山陪兒子,住多久都行。
他還說,只要她願意,他做什麼都可以。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走了!
而她的世界,崩塌了,黑暗無光。
她心如刀絞,可是,她又能如何?她唯有接受,唯有堅強,她還有個兒子,那是她僅有的希望。
她是他的女人!
現在,她只想把他接回家來。
她不想讓他待在冰冷的停屍房裡,那裡,很冷。
她不想讓他一個人待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她要陪着他,不讓他孤獨。
而這裡,纔是他們的家。
“二叔,我身邊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叫我如何是好呀,算了,那些人被抓了,我們不去招惹他們了,陪我去把你大哥接回家,好嗎?”朱小雅說道。
“好!我們去接大哥回家!”志遠把嫂子扶坐下來,“我去換套衣服!”
“不!”朱小雅拉住志遠的手,“你還想騙我,你想進房拿槍,對嗎?二叔,別這樣,我知道你心有不平,你大哥認你,認對了,可他知道自己的路錯了,他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啊,你要是去殺人,他會死不瞑目的!”
“我去拿件外衣,外面,天冷!”志遠輕拍着朱小雅的手背,走進她房間,拿出一套大衣,披在她身上,“走,我們去把大哥接回來!”
“你真的沒帶槍嗎?你別騙我!”朱小雅不放心,問道。
“放心,我不會亂來的!我來開車,從吉林到哈爾濱,幾步路就到了!”志遠勉強一笑,扶着朱小雅,輕輕地,把門拉關上。
寒風呼嘯,從志遠臉上的疤痕上掠過,吹亂了她的長髮。
今天的風,格外的冷,冰冷刺骨。
街上,垃圾袋滿天飛舞,猶如一個肥胖的女人,在嘲笑那街邊萎靡不振的野草。
天上的太陽,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黑壓壓的烏雲,籠罩着山川大地。
此時,東北平原的天,格外的沉,猶如此刻志遠格外猙獰的臉。
“嫂子,有我在!”志遠低聲說道,聲音格外沙啞。
“嗯!”朱小雅輕輕頷首。
他扶着她,上了一輛小車,油門一動,往北狂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