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輪明月緩緩升起,銀光點點,揮灑在黔中大地。
安城,西郊,一面平湖。
它,猶如一面鏡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朦朧而縹緲。
湖畔上,有一株老柳樹,也披上了銀裝,枝條隨風舞動,猶如風韻猶存的女人,長髮飄飄,在等着在遠方的丈夫歸來。
安城的夜,清冷而迷離。
半山腰上,一個房間裡,有一雙睫毛在輕輕顫動,陳曦,突然睜開眼睛。
卻在這時,一縷月光,透光窗,揮灑在她清麗無暇的臉上,那雙眼睛,仿若,容納了億萬星辰一半,熠熠生輝,整個房間,忽然之間,亮了起來。
“天黑了麼?”陳曦低聲喃喃。
她感覺,有些冷。
這是七月份,沒想到,安城的溫差如此之大。
她起身,走到窗口,刷的一聲,把窗簾拉開。
那一面平湖,盡收眼底。
陳曦一愣。
她從在見過如此景色。
太美了。
那面湖水,恰在羣山的環繞之中,點點燈光的包裹之下,它不復白天的喧囂,格外平靜,靜若處子,宛如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孤芳自賞。
這裡,宛如人間仙境,卻有些悽,有些涼。
實在是,白天和晚上的反差太大了。
她還記得,白天,湖畔上,熱鬧非凡。
一覺醒來,卻恍如隔世。
“醒了!”正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傳入陳曦的耳朵。
許清站在門口,望着陳曦的背影。
“老師,我睡過頭了!”陳曦面色通紅,羞澀難當。
“你第一次出遠門,定是在火車上熬了一夜沒睡,太困了!”許清搖頭,“飯菜你做好了,房間裡有新牙刷和毛巾,你洗漱好,自己吃飯,我出去一趟!”
“老師,你去哪?”陳曦一驚。
“去醫院!”許清輕嘆一聲,轉身而去。
“醫院?”陳曦大驚,邁身追上去,“老師,我和你一起去!”
……
兩人下山,有一輛出租車,已然停在湖畔上,早已經恭候多時。
“老師,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陳曦問道。
“小芳的事情……”許清情緒低落,苦澀道。
“她的才華,不亞於你呀!,可惜可嘆!”
兩人上車,一陣轟鳴響起,出租車往市區而去。
湖畔上,冷冷清清,只留一地煙塵,隨風而散。
……
安城,東區,同樣有一池湖水,與西水湖相互輝映,猶如兩顆明珠,鑲嵌在黔中大地上。
這,便是安城最爲有名的虹山湖。
與西水湖不同的的是,那裡冷清,這裡卻格外的熱鬧。
安城的天氣,格外涼爽,此時此刻,湖畔上,人影綽綽,有人在散步,有人在遛狗,湖中人工島嶼上,更有一對情侶,相擁而吻,極度張揚。
虹山湖東側,有一片建築羣,氣勢恢宏,燈火輝煌。
它,格外奪目刺眼,立於湖邊,與周圍的鬱鬱蔥蔥,格格不入。
從遠處望去,其中,最高的一棟樓中,立着一行紅色的大字:安城第一人民醫院!
有一輛出租車極速而來,停在醫院門口。
從中,走出兩道倩影,纖瘦而苗條,直奔住院部而去。
許清來了,在陳曦的陪同下,匆忙而來。
此時此刻,她愁容滿面。
“老師,沒事的!”陳曦說道。
“嗯!”許清點頭,心裡悲涼。
陳小芳,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
陳小芳,是她的摯友,兩人的感情甚好。
她們是在一家琴行認識,說起來,也有三年之餘了。
許清還記得,那家琴行,名爲天藝,在安城,最爲有名。
而陳小芳,便是琴行的店主。
她們很是投緣,第一次見,卻視對方爲知音。
最後,許清才得知,小芳也曾念過一中,以才華和美貌,轟動一時。
不曾想,剛大學二年,便認識一個男子,匆匆結婚,才一年時間,便分道揚鑣。
而後,她便獨自經營一家琴行。
小芳非音樂專業,對音樂,卻天賦超羣,對音樂的觸感很深。
說起來,許清與她,亦師亦友。
許清教了她很多東西,還特別爲她引入很多西方音樂理念,比如蘇格蘭民謠,比如美國鄉村音樂。
而這些理念,她們二人,又教給陳曦和那個遠走於東北的孤傲少年。
陳曦如果知道這一切,定然會大吃一驚。
多年後,她遇到那個少年,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而他們,有着相同喜歡的歌,那首經典民謠,Ride -on,便是蘇格蘭民謠。
在沉默中,許清在陳曦的陪同下,來到住院部六樓。
一個病房門口,有一個男子,三十出頭,文質彬彬,卻是愁雲慘淡,坐在一張椅子上,垂頭喪氣。
當他看到許清到來,立馬起身。
“老師,他是誰?”陳曦問道。
“還有誰!”許清苦笑,“小芳的前夫!”
“小芳怎麼樣了?”來到病房門口,許清問道。
“啊!”沒等男子沒有回答,病房裡,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來。
許清聞聲,心裡一痛。
這不是小芳的聲音麼?
此時此刻,她到底在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老師……”不由得地,陳曦抓緊許清的手。
那個男子,此時已然蹲下身來,揪着自己的頭髮,瑟瑟發抖。
“她在化療……”男子痛苦地說道,“今天早上,她送那個少年走後,回家一直在喝酒……癌細胞又擴散了,她沒有幾天時間了……”
“爲什麼,爲什麼老天這麼折磨她……”男子低喃着,痛哭起來。
許清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痛苦的慘叫聲不斷傳來,不絕於耳,猶如驚濤駭浪一般,在衝擊着她的心海。
“小芳……”許清踉蹌幾步,頹然坐到椅子上。
椅子很冰,很涼,在昏暗的走廊上,黯淡無光。
陳曦的心,此時此刻,也沉入谷底。
她聽着慘叫聲,在煎熬中渡過。
他們三人,再無人說話,一時之間,整條走廊,壓鬱而窒息。
時間緩緩而逝,很是漫長,猶如,過去了一個世紀。
許清反抓着陳曦的手,都出汗了。
直到,病房裡,再沒有聲音傳來。
許久,許久,房門打開。
兩個醫生,從中走出來。
“可以去看她了,記住,別讓她偷偷跑出去了,別讓她再喝酒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也無力迴天!”
一個醫生說道,拂袖而去。
陳曦心裡一顫,她看到,那個醫生,淡漠入水的眼睛。
她咬牙,悲憤交加。
這兩個醫生,全然,把病房裡的那個人,當成死人了!
這還是她映像中白衣天使麼?陳曦自問。
卻在這時,許清和那個男子,已然推開房門,衝進房裡。
陳曦跟在身後。
第一眼,陳曦便看到,一個絕代佳人,坐在病牀上。
她優雅大方,此時此刻,她一臉笑意,正拿着一把小刀,在給自己削蘋果。
這是一個知性的女人,一舉一動間,風情萬種,讓人着迷。
儘管,此時此刻,她頭髮有些凌亂,她臉色有些蒼白,就連她的雙手,還有些顫抖。
但,她的優雅,天生俱來,她的病情,並不能掩蓋她的絕代芳華。
“小芳,你這是……”許清坐到牀邊,焦急問道。
“我渴了!”陳小芳嫣然一笑。
“我來!”許清心裡揪痛萬分。
看到小芳的笑容,許清能想象,剛纔,小芳在經歷怎樣的痛苦。
“我又沒死!還能動!”陳小芳搖頭,自顧自地削蘋果。
那個男子,站在一邊,卻是一言不發。
不多時,蘋果削好了,小芳輕咬一口。
“真甜!”陳小芳笑道,隨後,鳳目一轉,她看到站在門口的陳曦。
“呀!曦丫頭,你來啦!”陳小芳把蘋果放下,向陳曦招手,“過來,讓我好好的看你!”
“小芳姐!”鼻子一酸,陳曦走上前去。
“真漂亮!”陳小芳拉着陳曦的手,輕笑道,“和我上中學一樣,是個美人,咯咯咯!今天呀,我有事,沒來得及招待你,你不會怪我吧!”
“不怪,不怪!”陳曦想哭。
這個女子,是她第二次見,對她卻格外親密。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但看到她,陳曦仿若看到自己一般。
她的痛苦,陳曦能身同感受。
陳曦能感受得到,她笑容之下,隱藏的落寞和心酸。
“小芳,你又喝酒了……”許清嘆道。
“清姐不會以爲我是自暴自棄吧!”陳小芳瞥了沉默在旁的男子一眼,“我只是想喝,僅此而已!與其他無關的!”
“可是,你的病情……”許清欲言又止。
“小曦,聽說,你的家,在大涼山,對嗎?”
陳小芳沒有回答許清,轉過頭來,看着陳曦,“清姐一直說,她有個學生,天資聰慧,是個天之驕女,今天我終於見到了!”
“見到姐姐,纔是我的榮幸!”陳曦說道,“希望姐姐早些好起來,小曦還想讓你教我呢!”
“你身邊,已經有個最好的老師了!”
看了許清一眼,陳小芳說道,“丫頭,希望你好好的,健康快樂!”
“我會的!”陳曦輕輕點頭,“姐姐也要好好的!”
“好!”陳小芳微微一笑,強撐着身子,卻準備下牀。
“小芳,你幹什麼?”那個男子,急忙上前,準備扶着小芳,卻被她一手推開。
“滾!”陳小芳聲音很低,卻有力無比。
“你又跟蹤我,是吧!”陳小芳低喝道,“在火車站,我看見你了!”
“我……我只是擔心你!”男子顫聲道。
“你看到了,我有男人了!”陳小芳說道,“昨晚,他和我在一起,懂嗎?我和他,上牀了!”
男子的身影,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是何苦呢?”許清上前,想扶着小芳,卻還是被推開。
“不苦,那個人,一直在想我!我就算死了,他也會永遠記得我,我有什麼苦的?”陳小芳說道,“姐,我想回家了!”
“啊?”許清大驚失色。
剛剛化療,她便要回家?
“這個鬼地方,我不想待下去了,我要回家!”陳小芳語氣堅定,“我再也不會做任何治療,我要回家,等他的電話!”
陳小芳說着,踉踉蹌蹌,往門口走去。
“小芳,你!”許清呼喊。
“他很快就到北京了,我怕他打電話來,他找不到我會擔心的!”到門口,陳小芳回頭,“我愛他,而不是這個男人!他年紀雖小,但頂天立地,這樣的人,才配做我的男人,我無悔!”
“可是,醫生說……”
“醫生說?呵呵!”
陳小芳冷笑,“他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們拿我的錢,喝我的血,懂嗎?他們根本治不了我,與其這樣受他們折磨,還不如回家,安安心心,過完餘生!我可不想在這裡等死!”
“別再找我,除了那個人,我誰都不會見了!”
陳小芳的聲音傳來,她的身影,卻已然消失在幽暗的走廊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