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離,有一道身影,沿着婺江,踽踽獨行。
吳志遠來了,再一次,來到城東。
在六號公寓樓下,他停住了腳步。
陳曦曾經被關在這裡。
今天,這裡打死幾個人,於靜重傷,陳曦也在此被歡兒帶走。
吳志遠來了,他想追尋陳曦的腳步。
根據推斷,歡兒應該逃得不遠,肯定還在這片區域,陳曦,也許就被關在這片區域的某個黑暗中。
然而,此處,除了滔滔不絕的婺江,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高樓大廈,他去哪裡尋找?
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麼?
他很累,心力交瘁,夢然的離去,對他打擊很大,但他不敢停歇,他怕,怕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涌上心頭,將他擊垮。
這無異於大海撈針,但他不敢等,等歡兒有所動作,等抓到陳定海,這樣他會瘋!他情願白忙活一場,也不願停下來。
沉默片刻,吳志遠邁開腳步。
昏黃街燈下的步行者,失魂落魄中的流浪人!
跟隨着歡兒逃去的方向,吳志遠緩緩前行。
然而,剛到一個十字路口,他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舉目茫茫,紅綠燈不時地閃爍着,他卻找不到,一盞能指引他方向的明燈。
“小曦啊,你在哪裡啊!”
低吟一聲,吳志遠再一次邁開腳步。
他聽說,警方就在這片區域的一個地下車庫,發現歡兒那輛紅色的路虎車。
他來了,徑直來到車庫,他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這裡,竟然有公安人員在蹲守。
他們很不起眼,隱藏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守株待兔。
吳志遠的直覺何等敏銳,第一時間,就發現他們。
他原本就是要去那個角落裡的。
因爲,那輛車,就停在其不遠處。
陳曦,就是被這輛車帶走。
“混賬!”吳志遠咬牙切齒,盯着那輛車,目光赤紅起來。
他既然能發現有警察在此,歡兒的人,也必然會發現。
這輛車,也許,就是歡兒故意留下的。
一個人作案,何以用如此顯眼的車?
她必然在此換了一輛車,逃之夭夭了。
冷哼一聲,吳志遠轉身而去。
夜色蒼涼,他獨自一人,繼續在城東行走。
走走停停間,吳志遠一路追尋,不知不覺,他來到了金都匯街對面。
這裡,是城東此時最熱鬧的地方。
這裡,也是城東唯一的一家夜場,一家罪惡森森的夜場。
金都匯,還在營業,這無疑是項雲飛的默許。
項雲飛抓了這裡的很多人,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甚至包括保潔在內,他都逐一查過,除了葉詩雨和王尚槐之外,竟然沒查到任何端倪來。
所有員工,包括佳麗,公主,客戶經理,都對陳定海一無所有。
聽說,現在的金都匯,是王尚槐的老婆在打理。
說起來,吳志遠開始尋找陳曦的線索,也是從這裡開始。
婺江浮屍案的幾個死者,都是金都匯的人,這件案子,算是破了,陳定海也被抓了,但,不知爲何,吳志遠會到這裡來。
這似乎是一種本能,仿若,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指引他一般,讓他來到這裡。
“始於這裡,終於這裡麼?”吳志遠盯着那璀璨的霓虹燈,那金光閃閃的招牌,喃喃自語。
“我就知道,你會來!”正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悠悠傳來。
驀然回首,本能地,吳志遠抓住來人的手,準備一扭,當看清來人的模樣,他的手,忽然鬆開。
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體態豐腴而高挑,長髮及腰,嫵媚動人。
這不是葉小雯,還有誰?
吳志遠還記得,第一次金都匯,就是找她打探歡兒的消息。
當時,她在舞池上,跳脫衣舞。
她是王尚槐的情婦,還曾利用自己的身體,以爲交換,讓吳志遠幫她殺了歡兒,爲王尚槐報仇,當時,吳志遠斷然拒絕。
同時,她也夢然姐的好姐妹,卻不止一次想利用夢然。
最後一次見她,她還是和唐風在一起。
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她清減了許多,很是憔悴。
對於此人,吳志遠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從那天她利用柳夢然把自己引出來開始,他已經和此人斷了聯繫,不再來往。
他想不到,會再見她。
他來此,根本不是爲了她而來。
聽她的口氣,像是一直在等自己。
“什麼事?”吳志遠問道,語氣淡漠。
“我……”葉小雯看着吳志遠,眼睛裡,有驚喜,有恐懼,有愧疚,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她略微蒼白的臉上,變幻複雜。
“這兩天,我一直在找你,可我一直找不着你!”葉小雯輕咬紅脣,忽然之間,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她,撲倒志遠懷裡,大哭起來,“夢然死了,夢然死了,嗚嗚嗚!”
吳志遠的雙臂,僵在空中,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知道要抱着她,還是要把她推開。
夢然的死,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他之所以像孤魂野鬼一般,四處遊走,尋找陳曦的線索,一是他擔憂陳曦,二是不敢再回到那棟孤樓裡,他想行動起來,暫時忘記傷痛。
現在,葉小雯提起,他的心,也在滴血。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葉小雯伏在志遠懷裡,顫抖着聲音,哭個不停,“我不該帶她來婺城,我不該把她帶入煙花之地,是我害了她,我不配,不配做她的姊妹!”
“別哭了!”吳志遠輕拍着她的後背,“夢然姐跟我說了,她不怪你,她去夜場上班,是她自己要去的,爲了弟弟,她心甘情願,她一直把你當成她的好姊妹,永遠!”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葉小雅不停地說道,“我自私自利,她有事,我沒幫過她,反而處處利用她,是我的錯,嗚嗚嗚!”
“老子說,別他媽的哭了!”吳志遠心煩意亂起來,低喝一聲,推開葉小雯,“再哭,老子可要走了!”
葉小雅眼睛通紅,怔怔地看着吳志遠,她被嚇住了。
這個人,是矛盾的結合體,讓一秒鐘,還很溫柔,下一秒,卻立馬暴怒起來。
她見識過。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坐在一個角落裡,還給自己打賞了一頂皇冠,一開始,他很彬彬有禮。
卻在下一秒,他和張逸傑大打出手,手段殘暴無比,金都匯那些保安竟然敵不過他的一拳一腳。
她知道,他沒有耐性了。
他的眼裡,只有柳夢然一個人,她的溫柔,只對柳夢然一個人。
至於她?跟陌生人無異。
葉小文止住了哭聲,眼淚卻還在流,眼睛裡,露出悲哀之色,她只想找一個暫時可靠的肩膀而已。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吳志遠冷哼一聲,邁步往前走去。
擦乾淚水,葉小雅亦步亦趨,跟在吳志遠身後,轉過幾條街,來到一個燒烤攤。
“這裡?”葉小雯一愣。
“歡兒什麼身份?她不會到這裡來,她的人也不會!”吳志遠瞥了她一眼,徑直找個位置坐下,“在這裡,也不怕人多眼雜,再說,我巴不得她來呢!”
葉小雯默然,在吳志遠對面坐下。
“給我烤點肉,烤點蔬菜,多烤點!”吳志遠揚手,招呼道,“先來幾瓶啤酒!”
“好嘞!”一個繫着圍裙的青年,抱着一件啤酒,放在志遠身側,“稍等會兒!”
“咔!”吳志遠打開兩瓶啤酒,一瓶遞給葉小雯,直接擡起一瓶,就是猛灌一口,“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特別能吃,阿媽說,吃飽了,就不會害怕了!”
葉小雯聞言,一愣。
這個男人,當真是與衆不同。
以往,她還羨慕夢然好運,有一個男人爲夢然出頭,出生入死,而且體貼溫柔,好到極致。
那只是他的一面。
他除了夢然,對其他人,都冷冰冰的,仿若一座冰山。
而現在,她又見到他的另一面,無助而落寞的一面。
她從未想過,如此人物,會感到無助。
原來,有時候,他也和自己一樣。
葉小雯擡起酒瓶,輕輕地呡一口酒,她的臉色,也隨之紅暈起來。
“你們的燒烤來啦!兩位慢用!”在一陣沉默中,燒烤攤上的青年,端着兩個盤子,放在桌子上。
拿起一串烤肉,吳志遠大吃起來。
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吳志遠自斟自飲。
“給你點了蔬菜!”半晌後,吳志遠突然開口說道,“有什麼事,說吧!”
“我……”葉小雯目光一閃,欲言又止。
“忘了問你了,你還在金都匯上班?”吳志遠喝了一口酒,隨口問道,“唐風呢?他還和你在一起麼?”
“金都匯,被槐哥老婆接手了,我連一個小三都算不上,還在那裡礙眼乾什麼!”葉小雯苦笑起來,“至於邪少,呵呵,他只是利用我牽線搭橋而已,我們沒有其實什麼關係!”
“都親上了,還沒關係!”吳志遠不鹹不淡地說道。
“那是故意做給你看的,他知道你就在旁邊看着!”葉小雯說道,“當時,我不想那樣的,我真的好想夢然,想和她說說話,可是……可是一直沒見到歡兒來金都匯,我怕我沒價值了,安全沒有保障,所以……”
“所以你就勾搭上唐風,讓他保護你,甚至爲你報仇!”吳志遠接過話來,“你不知道的是,你利用他,他也在利用你,他的目的,不是把我引出來,而是藉助你的身份,作爲掩護……”
“以前啊,家裡窮,總想着出人頭地!”葉小雯自嘲起來,“聽說江南好賺錢,就來了,沒想到一來,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一時鬼迷心竅,走進夜場,當脫衣女郎……錢是來得快,身子也掏空了,弄得不乾不淨,不明不白……”
吳志遠沒有說話,再次打開一瓶酒。
“夢然家,只有她姐弟二人了!”葉小雯繼續說道,“我們從小玩到大,她一直很相信我,她聽我說,就來婺城了,她弟弟身體不好,不放心留在家裡,就帶着來了,她原本想,邊打工邊扶弟弟在這邊上學的……沒想到,一來弟弟就病倒了,我當時有錢,但沒有幫她,在那種地方上班,感情的事,已經看淡了,在我的慫恿之下,她在夜場上做了佳麗……”
“但她胃不好,喝不了酒,很多次,都引發客人不滿,最後夜場上也不要她了……弟弟還在醫院,天天得花錢,無奈之下,她走進街邊那種按摩店……”
“我本來可以幫她的,至少,能幫她挺一段時間的……恰恰在那段時間,我認識槐哥,我真的愛上他了,跟他出入很多高級場所,名牌衣服,名牌包包,都幾乎把夢然忘得一乾二淨了,等小楓要手術時,我的錢也花光了,金都匯一連死了四個人,槐哥不知所蹤,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夢然一步步走進萬丈深淵……還好,她碰遇見你……你對她真好,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到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那樣好過……”
“是我害了她!”吳志遠打斷葉小雯的話,擡起酒瓶,又猛灌一口酒。
“我要是果斷一點,絕情一點,她也不會死了!”吳志遠聲音沙啞,“有人說,我是天煞孤星,註定一生孤獨,要不然,害人害己,我不信,所有和我關係親密的人,都一個個離我而去……”
“夢然雖然走了,但至少,有一個男人,真心實意對她好,守護她,呵護她!”葉小雯說道,“而我呢?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明明知道他是和我玩玩而已,我還是不由自主陷進去,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到頭來,除了一場又一場的殺戮,什麼都沒得到,連他一句親口的遺言也沒有!”
吳志遠喝着酒,一直聽着,沒有說話。
“哦,忘了告訴你了,小楓明天就過來了!”
頓了片刻,葉小雯說道,“他說,他不怪你,叫你不要自責,他會把姐姐帶回家,落葉歸根,小楓還說,到時候,把姐姐安在湘江邊上,你回家的時候,可以去看望她。”
“小楓長大了!”吳志遠欣慰的同時,更是愧疚難當,柳楓沒怪他,但他無時無刻在自責中度過。
“我找你,其實是想問你一句話!”
輕呡一口灑,葉小雯說道,“我想問你,我們以前的協議,還作數嗎?”
吳志遠皺眉,深深地看了葉小雯一眼,默然。
“最近發生太多事情,我趁着歡兒無暇顧及,我辭職了,回到以前的住處,那裡,除了我,沒人知道!”
葉小雯擡起頭來,盯着志遠,眼睛裡,忽然閃現出明亮的光彩。
“我家小區樓下,今天,突然來了一輛灰色的麪包車,一直停在那裡,而那輛車,我見過,就是當初歡兒把我綁走的那輛車……”
“你說什麼?”吳志遠騰身而起。
“那還等什麼,帶我去看看,今晚,我睡你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