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爲什麼?!
柳橋方纔出了宮門,馬車便被攔下來的,不是誰要大過年的來找麻煩,而是易之雲來接他,看着鑽進馬車裡一身寒氣的男人,柳橋的心裡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
易之雲笑道。
柳橋道:“誰讓你來接了?便是要接呆在馬車裡便好,你這樣子不要命了?”
“在馬車裡悶的慌。”易之雲卻仍是微笑,“別擔心,也沒出來多久,便是呆久了悶了方纔下來透透氣,正好你出來了。”
“只是出來透透氣會這一身寒氣?易之雲你當我是傻子?”柳橋情緒有些失控,只是很快便又緩過來了,“回去吧,孩子們都等着我們了。”
易之雲心底泛起了苦笑,“嗯
。”隨後還是補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在馬車裡面悶的慌這纔出來醒醒腦子,真的沒有多久。”
“孩子們讓你來的?”柳橋不願意繼續那個話題。
易之雲也沒有繼續,“嗯,柳柳似乎很擔心你。”
“這丫頭……”柳橋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女兒,“小時候也不見她這般,如今長大了卻是個愛操心的!”
“出事了?”易之雲問道。
柳橋看了看他,“上次這丫頭進宮找我……”便將從知秋那邊得知的事情說了一遍,“都已經跟她說了沒事了,卻還是這般。”
易之雲笑道:“柳柳很孝順。”
柳橋嘆了口氣。
“德妃怎麼忽然間這般?”易之雲深究了這個話題,“可是受了誰的慫恿?”
“她想當皇后。”柳橋沒有隱瞞,“好百年之後與皇兄合葬。”
“皇后?”易之雲蹙眉。
柳橋道:“皇后不成,太后也成。”
“依照規矩,皇帝入葬之後地宮便會封死……”
“規矩是人定的。”柳橋打斷了她的話,“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有膽量去打破規矩罷了,德妃……”話頓了頓,方纔繼續:“有些魔怔了。”
過繼而來的下一任皇帝,怎麼可能會爲了一個先帝后妃而做這些爲人詬病的事情?別說德妃能不能當太后,便是她能當,皇帝也不可能爲了他去撬開地宮!就算是她的親生兒子也未必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違來成全她,更別說一個過繼的!
“這般多年德妃一直安分守己地照顧皇上,如今這般……”易之雲憂心道:“這般輕易便被人慫恿了,怕是個大隱患。”
“也未必是輕易便應下了。”柳橋道:“這些年她的確一心一意照顧皇兄,有時候甚至連我都自愧不如,只是,只要是人便會有貪念,德妃的這個心願或許早便有了,只是一直壓着,而如今,這份貪念被激發了罷了
。”
是這幾日方纔起了變化嗎?
自然不是。
只是之前她一直壓着,直到如今方纔爆發。
“不過也因爲如此,更是證明了她待皇兄一片心,只是她所求太過了。”
易之雲沉吟會兒,“她太貪心了。”
“或許吧。”柳橋道,“不過正如她所說的,哪一個女子不想生同穴死同寢?皇兄至於她是主子而不是夫君,如今她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夫君罷了,這般說起來倒也不能說是貪心。”
“你同情她?”
柳橋笑道:“我沒有資格去同情她。”
易之雲一怔。
“既然無法給予幫助,便不該施捨同情。”柳橋緩緩道,“何必往別人傷口上撒鹽來標榜自己的仁慈之心?”
易之雲沉默,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接她的話。
柳橋也沒有繼續,擡手揉了揉額頭,“我有些累了,先眯會兒,等到了便叫我。”
“好。”易之雲頷首。
柳橋靠在了靠枕上,閉目休息了起來。
車廂恢復了安靜,不過馬車行走的聲音還有外面的喧譁聲,一直源源不斷的傳入,然而,卻怎麼也打不破這車廂之內的沉鬱。
回到了府中,柳橋卻是完全熟睡了。
易之雲沒有叫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返回了正院,兩個孩子見父親抱着母親回來,狠狠地嚇了一跳,在得知了母親只是喝了酒困了睡下了之後才安心。
“爹,我讓人熬了醒酒湯
。”柳柳進來小聲地跟牀邊的父親道。
易之雲起身示意女兒出外邊說,“嗯,等你娘醒了我便讓她喝。”隨後看着眼前的兒女,摸了摸兒子的頭,“別不高興,今晚不能吃,明天還可以補回,只要我們一家人一起,每天都是團圓飯,暉兒怪,你娘真的累了。”
暉兒正色道:“爹,我沒有不高興,娘累了自然該好好休息,你放心,我不會生氣的。”說完,又望了內室,自然沒看見人,“爹,娘這樣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易之雲笑道,“別擔心。”
“可娘這般都不醒……”
“你娘累了,又喝了酒,自然睡的沉些。”易之雲笑道,眼底卻滿是苦澀,任誰這般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都受不了的,今日這宮宴……或許不算是壞事,“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明日……”
“我要留下來照顧娘!”暉兒不願意走。
易之雲道:“暉兒……”
“便讓我們留下吧。”柳柳道,“今天是除夕,我們回去也不會休息的,我們要守歲的!”
“對,守歲!”暉兒也點頭,娘睡着也沒關係!
易之雲看着眼前一臉堅定的兒女半晌,沒有再堅持下去,“好,不過得先去吃些東西,免得餓壞了你娘心疼。”
“好!”
……
柳橋從迷糊之中醒來,見到的便是易之雲。
他坐在牀榻的腳墊上,手撐着牀榻變在打的墩兒,室內昏黃的燭火照在了他的臉上,一明一暗的,柔和且虛幻
。
明明近在眼前,可卻彷彿遠在天邊。
明明活生生地在她的面前,卻又像是一個虛幻的影響,彷彿又會如當年一般一下子便不見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再也找不回來!
許久沒有出現的窒息又一次籠罩了她,心口一陣一陣麻痹的疼。
易之雲……
易之雲……
爲什麼明明就在她的面前,她卻仍是覺得離的很遠很遠?
她千辛萬苦找回來的這個男人,究竟是不是她一直想要找回的人?明明是的,可是爲何卻讓她這般難以親近?
是她心胸狹隘不肯原諒?還是時間真的可以抹殺一切?
她是抗拒他的親近,從他醒來的那一刻便開始,她一直以爲不過是如同當年初來京城之時的那般罷了,時間可以消磨這抗拒的,可是……
真的可以嗎?
便是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到,就算是爲了孩子也要做到,可是……
“醒了?”易之雲是被一陣灼灼的目光給盯醒的,然而這話才一出口,便察覺到了柳橋的不對勁,眼眶紅了,不是那種沒睡好的紅,而是……“阿橋……”陣陣痛楚襲上心頭,他伸手輕輕地撫着她的臉,“別爲難自己好嗎?”
柳橋沒有回答,而是忽然撐起了身子,雙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脣,很急,很慌,像是真的怕這人會忽然沒了,又像是尋找安心。
易之雲一怔,然而只是會兒便回過神來,化被動爲主動,他不知道她爲何會這樣,也完全忘了孩子還在屋內,不是被色慾矇蔽了理智,而是如同摟着他在索取的人兒一般,急需通過一些事情安定那顆驚慌的心。
“阿橋,我的阿橋……”
一遍一遍地叫着,彷彿從靈魂深處喊出來的一般
。
他的阿橋!
他的阿橋!
既然已然融入了彼此的還能分的開?怎麼會分開?
“我的阿橋……”
衣裳漸漸地落下牀榻,旖旎的氣氛越來越濃烈,意亂情迷。
柳柳漲紅了臉僵在了內室的入口,不過會兒便回過神來了,以最快的速度扯下了兩邊的簾子,遮蓋住了一室的春光。
她是聽到了動靜方纔過來看看的,沒想到竟然……
臉滾燙滾燙的,不過……
他們這樣便是說真的沒事了?
想到這,漲紅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意,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伸手拍了拍仍是發燙的臉,然後起步返回暖閣,雖說暉兒已經熬不住睡了,可要是也聽到動靜醒了硬是要過來那便遭了,不說這不是他們孩子該見到的,便是不進去,她也不想讓任何人任何事打擾他們!
說不定……說不定她還能再有個弟弟或者妹妹……
太后外祖母跟外祖母不也是晚年得女嗎?
娘或許……
瞎想沒有繼續,不是自己停下的,而是被內室異常的動靜打斷的,柳柳頓住了腳步,便在以爲自己是不是多心的時候,內室卻傳來了一陣嘔吐聲。
……
易之雲看着方纔還在他懷中意亂情迷,如今卻趴在牀榻邊上嘔吐的妻子,心神俱傷,爲什麼?爲什麼?!他無法接受,甚至喪失了理智,猛然伸手扳過了她的身子,讓她直視自己,“爲什麼?!爲什麼?!阿橋,告訴我爲什麼?!”
那一夜她無言的抗拒,如今……如今竟然……爲什麼?!
柳橋面色發青發白,看着眼前男人猩紅的眼眸,笑了,眼淚也一同落下,究竟是哭還是笑,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爲什麼……”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這三個字,不是給他的答案,又可以說是給他的答案
。
易之雲狠狠地將她摟入了懷中,“阿橋,別這樣好不好?我求你別這樣?!你恨我,你怒我,便如同當年那般對我!如同當年你初來京城之時整我,怎麼整都沒關係,我只求你別這樣!阿橋,我求你……”
柳橋沒有說話。
易之雲也沒有繼續下去,不是沒有話可以說,只是不敢說,不敢再說,許久許久,方纔擠出了一句顫抖的話,“阿橋,別不要我好嗎?”
“我喝酒了……”柳橋開口了,聲音虛弱而難聽,“胃不舒服而已……”
易之雲鬆開了她,眼眶滿是淚水,“阿橋,別這個樣好不好?我求你不要這樣……不要再這樣!”牙一咬,擠出了那個他一直不敢說出口的猜測,“是不是因爲……”只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未曾能夠說出來。
“爹!”簾子之外,柳柳極力維持平靜的聲音傳來。
孩子的聲音讓兩個沉浸在自己情緒之中的夫妻清醒了。
“爹,是娘醒了嗎?”柳橋握緊了拳頭繼續維持着平時的語氣問道,“要不要我進來?”
“不用了!”柳橋有些慌了,“娘沒事,你別進來!”
“娘真的沒事嗎?”
“沒事!”易之雲也開口,“爹在了。”
“可我好像聽到了吐了的聲音,娘,你吐了嗎?”
柳橋深吸了一口氣,“嗯,所以讓你別進來,髒。”
“那我去讓下人來收拾。”
柳橋不想應女兒,可若是不應,必定會引起更多的猜測,“好。”隨後下牀更衣。
易之雲也一樣。
夫妻二人在對待孩子上面仍是很默契
。
待夫妻兩人收拾好自己之後,柳柳便領着下人進來了,便是裡面有些不對勁,可也像是沒見到一般,讓下人收拾了一番地上的穢物,又給母親送了漱口的熱茶,遞上了擦臉的毛巾,“不如讓太醫來看看。”
“不用了。”柳橋搖頭,“大過年的別折騰了,娘沒事,吐過了之後便舒服多了。”
柳柳撇了撇嘴,“娘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還喝這般多酒!這般大的人了都不會照顧自己!”
“娘錯了。”柳橋笑道,一樣的話,卻似乎說的兩樣的事情。
易之雲心頭又是一陣鈍痛。
“娘!娘!”這時候,被吵醒了的暉兒跑進來了,看着母親有些蒼白的臉色,頓時緊張不已,“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很不舒服?暉兒這就去找太醫!”
“娘沒事!”柳橋趕緊拉住兒子,“大半夜的去哪裡?”
“可娘……”
“娘真的沒事!”柳橋伸手將兒子拉到了懷中,“都是娘不好,明明答應了暉兒要回來吃團圓飯的,可卻喝醉了,暉兒別生孃的氣好嗎?”
“暉兒不生氣!”暉兒認真道:“不過娘以後不許喝這般多的酒了!對身子不好!”
“好。”柳橋笑道,燭火之下的容顏越發的慈愛,“娘以後再也不會了。”
“那娘現在就躺下來好好休息。”暉兒滿意了,“現在還沒天亮了,娘再睡會!”
“好,娘聽暉兒的。”柳橋笑道,“不過暉兒也得回去休息,看,眼睛都黑了。”
暉兒道:“我要守着娘!”
“娘睡着,守什麼?”
“那也要守着!要是娘渴了,暉兒便給娘倒水!”暉兒道,“娘你就安心睡吧!”
“聽你孃的話回去休息吧
。”易之雲開口了,隨後看向女兒,“柳柳,你也回去吧。”
柳柳衣袖下的手握的更緊,“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守歲的嗎?今晚上我跟暉兒便在爹孃的牀前守歲吧。”
“守什麼歲?”
“我不管,我便是要!”柳柳竟是耍賴一般。
暉兒看了有些傻眼。
柳柳也沒等父母是否答應,便直接蹲在了牀頭,“以前都是爹孃守着我的,今晚便有我守着爹孃,娘,好不好?”
看着女兒的神色,柳橋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柳柳……”
“娘,好不好?”柳柳的話添了祈求。
柳橋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什麼,“娘只是喝醉了胃不舒服……”
“所以我更要留下來照顧娘啊。”柳柳繼續道,“若是娘不同意……”
“好。”易之雲應了下來,柳橋看出了端倪,他豈能看不出來,便是他不信柳橋的那個藉口,爲了女兒也必須是真的,“不過這般蹲着不好,爹讓人擡張暖塌進來,可好?”
柳柳笑着:“好!”
暉兒對眼前的一切渾然不覺,傻乎乎的爲能夠跟父母守歲而高興不已,還自告奮勇地去指揮下人搬牀榻。
屋內,剩下了三人。
“柳柳……”柳橋開了口,卻是有些慌。
柳柳起身,偎依入了母親的懷中,“娘,你說過我們一家人永遠都不會再分開的,娘,我信了的,我真的信了的。”
“自然不會再分開!”柳橋撫着女兒的背,“娘發過誓的。”
“爹呢?”柳柳看向易之雲。
易之雲頷首,“當然
!”
“所以爹跟娘都要好好的。”柳柳起身,拉過了父母的手,“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夫妻兩人對視,點頭,“好。”
柳柳笑了,她不知道父母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更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讓母親這般抗拒父親,更不知道他們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做戲,更更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一直做戲下去,可是,她寧願他們做戲,寧願他們騙她一輩子也絕對不想再沒了爹孃!
……
這一夜的事情沒有人再提起。
初一,承平帝派人來接了他們一家子進宮,聚天倫之樂,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卻是難得。
初二,回孃家,柳橋領着一家子去太廟給明睿太后磕了頭,自然,沒進去,只是在殿門口,隨後還是陪着承平帝,而兩天,德妃都沒有出現,據說是除夕那夜感染了風寒,正在宮裡休息,倒是見了進宮來侍疾的泌陽公主。
只是許是也知道了什麼,泌陽公主顯得格外的客套疏離。
但這些並不重要。
初三,尉遲揚等來拜年,兩人喝了一個爛醉如泥。
尉遲絕登門將自己的父親擡回去,在臨走之前拉住了柳柳的手,“你怎麼了?”
“你放手!”柳柳扯落了他的手,沉着臉,“尉遲絕你是聾了還是……”
“誰欺負你了?!”尉遲絕打斷了她的話,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死死地盯着她,“誰給你委屈受了?!”
柳柳心頭一震,面色卻更是慍怒,“除了你還能有誰?!不,還有你那不着調的爹!明明知道我爹身子不好要拉着他喝酒,上次便算了,這次更是過分,竟然將我爹灌的這般醉,尉遲絕我告訴你,要是我爹有什麼事情我定然不會放過你們!”說完,便着急地去照顧父親。
尉遲絕擰緊了眉頭,眼底滿是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