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你不要多想,這是中毒所致的灌膿,我有辦法治好你,有辦法治好的。”所幸沈復緊隨其後的一句安撫,及時將女子從滿心的憤怒與怨毒中拉了出來。
雲伴鮮抿緊了乾涸的嘴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趨於沉靜的瞳仁,卻在下一刻冷不丁瞧見了自己手背上的兩個膿包。
彈指間,她只覺觸目驚心。
往日裡白皙柔嫩的芊芊玉手上竟橫生了這般腌臢之物,她似乎可以理解,方纔沈復緣何竭力阻止她去看自己的臉了。
滿腔怒意又夾雜着屈辱油然而生,她倏爾眸光一轉,目睹了江河海隱忍不發的眼神。
女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冷若冰霜。
“小女眼下這等模樣,怕是會污了大人的眼,請大人速速離開吧。”
江河海哪裡肯就此離開?他情不自禁地喚了她的小名,卻在下一瞬就目睹了自那雙杏眼中遽然迸發的怒火。
沈復擔心妻子才方解毒就氣急攻心,是以忙不迭開口當了和事佬,勸江河海先行回屋歇息。
“這裡交給我就好,大人……”意有所指地說着,他特地看了看雲伴鮮的一臉怒容,“大人還是先回去,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意味深長的勸誡,算是給江河海提了個醒。
是了,他若是執意留在此處,激怒了本就忿忿不平的女兒不說,指不定還會因此而打草驚蛇。那麼,他們兩日來封鎖消息的做法,豈不是白費了工夫?
思及此,他只好愁眉苦臉地退出了夫妻倆的臥房。
男子前腳剛走,雲伴鮮那繃緊的敵意就猝然散了去。只見她一下子軟了身子,頹然靠回到牀榻上,憋了許久的淚意終於化作淚水奪眶而出。
沈復見了不免心疼,卻也只能提醒她現下不能流淚,免得感染了隨時破裂的膿包。
“我知道你心裡生氣、憋屈,可現在完全不該是傷心放棄的時候,你要是哭多了,真的礙了我的治療,到時候可別誣賴我醫術不精。”
雲伴鮮被他煞有其事的一番話給氣樂了,擡起右手想要抹去眼淚,卻又被他於第一時間攔下了。
“誒——我來。”
他輕輕按下了她的柔荑,小心翼翼地避開長了膿包的地方,用條幹淨的帕子爲她擦拭起眼角和兩頰的清淚。
輕柔的動作讓雲伴鮮慢慢地冷靜下來,她含淚吸了吸鼻子,有一抽沒一抽的,卻不忘注視着他專注的神情。
“我現在的樣子,讓人看了,一定覺得很反胃吧?”
“有一點。”
這傢伙……就不會說兩句好聽的,來安慰安慰她嗎?
“好在我這兩天擔心你擔心得寢食難安,沒吃多少東西,也就沒什麼油水可以吐。”
雲伴鮮朝天翻了個白眼。
“我覺得你說的話,跟我眼下這張臉一樣‘噁心’。”
沈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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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這麼快緩過勁兒來,同他互相調侃說笑,就證明他沒有看錯她,也沒有愛錯人。
男子噙着笑意收回了絲帕,凝神直視着她遭毒物洗禮卻依然熠熠生輝的美目。
“鮮兒,什麼都別怕,有我在,定能讓你恢復如初。”
這一刻,雲伴鮮都不曉得是該相信他的承諾,還是該相信他只是在安慰她了。
直到沈復從容不迫地告訴她,她身上的一切異常皆是因中毒而起,就好比是這膿包,決計不同於普通的灌膿,一旦毒解了,該消的也就消了,雖然確實存在留下疤痕的可能性,但只要她不抓不撓,謹小慎微,通力配合,他就定有法子還她一張白璧無瑕的臉。
“你我相識至今,我可有拿正經事騙過你?”最後,男子以如是一語作爲總結,令女子不自覺得抿起了嘴。
“得虧你也知道自己拿不正經的事糊弄過我。”片刻,雲伴鮮紅着眼吸了吸鼻子,撒嬌似的擠兌了他一句。
沈復笑了。
女子終究是女子,縱然她平日裡再如何獨立、再如何剛強,遭此飛來橫禍,也是會忍不住傷心委屈的。不過與此同時,他倒是有點兒小得意,即便他的妻子仍是不願在旁人面前流露出半分軟弱,可在他的跟前,還是不由自主地化成了一汪柔水。
沈復看着愛妻又吸了口氣、眨了眨眼,平復了情緒,重新凝眸於他——然後,她漸漸地皺起了眉頭。
誠然,適才一門心思擔心着自個兒的這張臉,加諸剛醒來眼神不好,她居然沒及時看清他的臉色,如今定下心神,睜大眼睛仔細一瞧,才發現他面色憔悴,像是一連幾天都沒合過眼的樣子。
“我昏迷了多少天?”雲伴鮮立馬出言詢問,得知自己僅僅昏睡了兩天之後,自是當場糊塗了,“這兩天,你一直守着我?”
沈復已然從她的言語間聽出了她發此詢問的意圖,因此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順便笑眯眯地同她抱怨自己有多辛苦。
“可是,就算兩個晚上不睡覺,你的精神也不該差成這樣。”
雲伴鮮越說越覺着哪裡不對勁,一雙杏眼狐疑地打量着男子的眉眼,好似能從中瞧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沈復覺得,自個兒此刻的容光恐怕是真的不招人待見——既然她都起疑了,追問了,這事兒怕是也瞞不住了。
於是,他索性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給說了出來,但姑且隱去了複雜的部分,以免她才方甦醒就憂思過度。
只不過他未嘗料想,當對方聽說自己居然爲了她甘願承擔一同赴死的危險時,那雙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眸子裡就又泛起了淚花。
“傻丫頭,怎麼又哭了?這不都沒事了嗎?”
“你才傻……要是三天之內找不到解藥,你不就……”
雲伴鮮才說了十幾個字就說不下去了,溫熱的液體倏地奪眶而出。
沈復見了,趕忙用帕子給她擦眼淚,一顆心瞬間變得軟綿綿又暖烘烘的。
這是她第一次爲他流淚——雖然有些不合時宜。
“好了,別哭了,都過去了。更何況,那‘鴛鴦心’本就是考驗有情人,將一男一女從此拴在一塊兒的,你說,我又怎能任由你被別的男子佔了去?”換言之,這件事,不是他親自上,不行。
“什麼亂七八糟的毒(和諧)藥……有毛病。”奈何雲伴鮮聽了卻是無比的後怕,驚懼氣急之下,只剩口不擇言了。
“有毛病也只能有毛病了。”沈復知曉她說的乃是氣話,所以,他不但不計較,反而還勾着脣角,順着她的意思接了話,“反正,從今往後,你我便是真正的永結同心,誰也別想分開我們了。”
雲伴鮮看了看他笑語盈盈的模樣,微撅着嘴不說話。
她想,分不開就分不開吧,她就這樣和他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