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小會兒, 雲伴鮮端着酒盅四下張望了一番,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倒是沒瞧見太子呢。”來不及收回視線的女子似是隨口說了一句,卻不料當即就被她的夫婿輕輕拽了拽衣袖。
“如是良辰美景, 娘子竟想着別的男子, 真叫爲夫傷心。”待她扭頭去看的時候, 就聽到沈復煞有其事地說了這麼一句, 直叫她眉角亂跳。
“別胡鬧。”還好他們佔了個清淨的地兒, 周圍沒什麼人,纔不至於被人聽去,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你明知道我爲何會提起他。”
沈復這才噙起溫和的笑意,收斂了那不太正經的調笑之色, 說:“大約是覺得, 縱然見了你, 也是往事不堪回首吧。”
聽罷此言,雲伴鮮自是想起了那一回差點被人毒死的事情, 又記起沈復事後告訴她,說太子見了她滿臉膿包的尊容後,是如何強忍着不適奪門而出的。
她忍不住就嗤笑出聲。
“話說回來,他現在應該知道,我已恢復如初吧?”
“知道。他套過我的話。”
“你就老實跟他說了?”
“那是自然, 他對你圖謀不軌, 我不得逮着機會給他添堵麼。”
女子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笑容這就又得以綻放。
“夫君待妾身真好。”她笑語盈盈地說着, 卻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嬌俏之色, 看得男子不禁心頭一動。
若非身處皇宮重地, 他大概就要忍不住一親芳澤了——怪只怪這燈火太美,酒水太醇, 臉兒太嬌。
強壓下蠢蠢欲動的念想,沈復只將掌中的那雙芊芊玉手握緊了些。可惜過了沒多久,那小手兒的主人就掙脫了他的大掌,說是要離開一下。
“去哪兒?”他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難得問了個蠢問題。
果不其然,雲伴鮮這就頂着張微紅的臉朝他眨了眨眼,口中嘟囔着“你說我還能去哪裡”。
“我陪你去。”
“不用,這宮裡頭,我比你熟悉。”
茅廁就在不遠的地方,來回不用一盞茶的工夫,怎麼還要他作陪呢?傳出去,別人不笑死她,也會議論他的。
沈復見妻子如此篤定,便也不再堅持,這就接過她手中的酒盅,微笑着目送她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雲伴鮮隻身一人遠離了人羣,找到了茅房並解決了生理需要之後,便站起身來收拾衣褲。忽然,她覺得有點頭暈,思忖着大約是猛一下站起導致,她也沒想太多,這就推開身前的門戶往外走。
孰料走了沒二十步,她就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按理說,一下子從蹲在地上的姿勢變作站姿,人確實是容易犯暈,可要暈也該只暈一小會兒啊?怎麼她都走出十幾步了,腦袋非但不覺舒坦,反而越來越沉?
雲伴鮮斂眉望向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想要重新舉步靠近,卻感覺它們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至此,傻子都察覺出這異常的情況了。
可她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氣味啊?難道說?!是那杯酒!?
這樣一想,顯然就是有人在算計自己。心慌意亂之下,雲伴鮮卯足了勁,試圖撐開眼皮、邁開腳步,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甚至來不及發出求救的聲音,整個身子就頹然軟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黑暗中,一個人影倏地躥了出來,從背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身體。雲伴鮮想要回頭看一看來者何人,無奈意識卻迅速從她的體內抽離。
須臾,她心有不甘地合上了雙眼,倒在來人懷裡一動不動。那人迫不及待地推了推她的胳臂,見她毫無反應,便揚手招呼了躲在暗處的同伴,兩人一道趁着夜色,將她帶離了現場。
只不過,這些不明人士無法未卜先知,在將人運去目的地的半道上,他們的身影會被一個過路的男子逮個正着。
範簡對天發誓,他真的是忙得暈頭轉向,所以才抽空出來透個氣的——當然,他也可以趁此機會,去會個故人。
是以,他擡頭望了望夜空,覺着故人大約也會挑這時辰出門散心,便步履匆匆地往老地方去,誰料走了沒多久,竟瞧見兩個太監模樣的人揹着個青衣女子,鬼鬼祟祟地穿行於黑暗之中。
出於正義感,他本該上前一探究竟的,可生怕自己這麼一去就會從各種意義上耽誤同故人的會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置之不理。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見着故人並交代了該交代的話之後,他這腦袋裡會莫名其妙地浮現起那一抹青色的倩影。
青色啊……很明顯不是宮裡的衣服。而且……
他鬼使神差地記起,在他認識的人裡頭,有個女子明明年紀不小、辦事老成,卻挺喜歡這青澀粉嫩的顏色。
嘁……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怎麼?還有事嗎?”就在他自顧自變換着表情的時候,一旁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冷不防出了聲。
範簡回過神來,朝那人拱手作揖。
“主子恕罪,屬下走神了。”
“什麼事,能讓你走神?”好在對方並不責怪,只是心平氣和地問他。
範簡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啓了雙脣。
幾乎同一時刻,皇宮裡的另一個角落內,遲遲沒見妻子回來的沈復正雙眉緊鎖。他已經命一個宮女領着他到附近的茅房找過了,都未嘗見到雲伴鮮的影子。他知道她不是個喜歡到處亂跑的人,既然人突然就不見了,那就唯有一種可能。
不得不承認一場變故正在發生,沈復整張臉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
鮮兒,你在哪裡?
心急如焚的同時,他不能不將目光投向了正被衆人包圍的一國帝后。
皇帝沒必要害他的妻,皇后……也從未聽鮮兒說過她有仇於自己。難不成……是三皇子?是他惱羞成怒,所以對鮮兒下手?
眼前彷彿浮現出少年先前那惴惴不安、無言以對的神情,男子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不,不是他。那就是……
思及某張面孔,沈復遽然雙目圓睜,倏地放眼四下尋覓。
沒有……沒有……沒有!
女子失蹤前還在與衆人談笑風生的太子,眼下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陣驚惶不由分說地傳遍四肢百骸,殊不知此時此刻,他四處尋覓的人業已站定在一扇屋門前,正擡手推門而入。
一聲“吱呀”的輕響傳至房中,伴隨着那悄然踏入的腳步,將一個錦衣玉袍的男子送入裡屋。太子不緊不慢地坐在了牀沿上,眼珠不錯地瞧着榻上呼吸輕淺的美人,一抹陰鷙的笑意於脣邊徐徐綻開。
他伸手輕輕颳了刮她的臉頰,眼中得意更盛。
她的肌膚還是這般滑如凝脂,讓人觸之難忘。
還有這小巧的耳垂,這高挺的鼻樑,這紅潤的小嘴……呵呵,要是現在她睜着眼睛,他還能目睹她那雙水靈的眸子——是會迸發出恨意,還是會屈服於慾望?
不,都不重要了,因爲他馬上就能得到答案。
更何況,此情此景下,他只想對她說一句話。
“雲伴鮮,本宮早就警告過你,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