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聞言,側首看向自個兒的妻子,眼神裡霎時多了幾分探究之意。
“所以呢,我自己平日裡會多加留意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藥……嗯,就免了吧。你不知道,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可都是從湯藥和吃食裡頭冒出來的,眼下我們畢竟不是在自己家,日防夜防也難免會有疏漏……”
直到雲伴鮮徑自神色一冷,目光裡隱約透出了三分深意,他纔不徐不疾地收回了打量她的視線。
“我親自替你熬藥,你還不放心?”
“你……沒這個必要吧?”
“我認爲有。”
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句話就把對方給堵了回去。
誠然,這藥也吃不了多久,把她的身子調理好了,將來她生產之時,纔不會遇上本可避免的危險。
可憐他沈復都已經思慮得如此之深遠了,並未察覺到他這份心思的雲伴鮮卻還絞盡腦汁地想着,該如何免受那湯藥之苦。
“總之……”
“啊呀我肚子疼!”豈料,往日裡都讓着她的沈復剛要一錘定音,她就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他的話,“都怪你,跟我提什麼疼不疼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語畢,裝模作樣瞪了他一眼的女子就驀地掙脫了他的手掌——遁了。
望着女子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身影,沈復覺着他差點就要風中凌亂了。
是什麼,讓大方穩重的娘子寧可用上此等叫人哭笑不得的藉口,也要扯開話題、拒絕服藥?他都說了不是很嚴重,不需要大動干戈的……
思忖至此,似乎遺漏了什麼的沈復忽覺茅塞頓開。
拒絕服藥?莫非……就是這個?
沒想到他這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嬌妻,居然會畏懼藥石之苦。
沈復無語,然無論如何,在這種事情上,他可決計不打算嬌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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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斂了情緒,循着她逃跑的方向,擡腳悠悠地邁開了步子。
那邊廂,雲伴鮮已然一溜煙地跑到了一座院子裡,回頭見沈復沒有追來,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不禁開始後悔適才那幼稚的行爲了。
他雖然挺聰明的,但應該沒有看出來,她是因爲害怕藥苦,所以纔不肯聽從他的建議吧……
於夜幕下喘氣的女子癟了癟嘴,探頭探腦地張望了片刻,又不好意思即刻往回走。
既然裝,就要裝得像一點——她現在是個快要忍不住便意的人,所以得找個茅房……啊呸。
並不預備當真跑去臭烘烘的茅廁,雲伴鮮只得姑且在陌生的院子裡徘徊起來。
酉時將盡,夜色漸沉。她獨自一人在晦暗不明的院落裡遊蕩了一會兒,終究是受不住冬夜裡的寒意,縮着脖子準備回屋。然而,讓她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往院外跨出第三步的時候,她的身後竟突然冒出兩隻枯瘦的手掌來,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情不自禁地驚叫一聲,擡手抓住那兩隻冰涼的手,卯足力氣試圖將其掰開,奈何背後的人就像是瘋子一般,用上了渾身的蠻力,直將她往死裡掐。
被手掌勒緊脖子的鈍痛與被指甲磕破皮肉的刺痛齊齊壓來,雲伴鮮覺得,她就要透不過氣來了——分明感覺到這雙手的主人乃是一個女子,命懸一線之際,她卻無力亦無暇去思考,究竟是誰要用這種方式置她於死地。
不……整個江府,恐怕唯有一人……
沒法思考,她沒法思考。九死一生之下,她只能火燒眉毛顧眼前。奈何她雲伴鮮都使出渾身解數——指尖都快要將歹人的玉手摳出血印子來了,那人卻依舊不肯鬆手。
她甚至都沒法去查探對方的身形與年齡,只是隨着彼此對峙時生出的陣風,依稀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但是,這又能如何?她都快被掐死了啊!
情急之下,雲伴鮮拼命地往後跺腳,試圖踩中兇徒的腳背,好讓那人痛得放手。無奈胡亂掙扎的動作並沒能助她如願,這讓她幾乎陷入了一種絕望。
千鈞一髮之際,背後忽然響起一聲尖叫,緊接着,她那幾近快要被人掐斷的脖頸就得到了解放。
“咳——咳咳——咳咳咳……”
“鮮兒!鮮兒你沒事吧!?沒事吧!?”
恍惚間,一個踉蹌向前的女子聽聞了男子熟悉的嗓音,可惜,她根本無法擡起身來看他,只緣長時間近乎窒息的狀態已經快要讓她變得神志不清。是以,全身發軟的雲伴鮮一邊劇烈地咳嗽着,一邊癱倒在來人的胸前。
“鮮兒!鮮兒!”
以前,只有母親和養父母會這樣喚她——如今,又多了一個人。
“沈……沈復……”
“我在!我在!你怎麼樣了?!要不要緊?!”沈復心急火燎地問着,一手託穩了女子的身體,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幸好他來得及時!
匆匆診脈後確信妻子並無大礙,男子凌厲的目光登時投向了已被他打暈在地的兇手。與此同時,慢慢緩過勁兒來的雲伴鮮也一點一點站直了身子,擡手吃力地指了指遠處的燈火。
沈復明白她的意思,兩邊分別看了幾眼後,他扶着女子一直到確定她已能獨自一人站立,這才速速跑去取了擱在燈盞旁的火把,點了火來,伸向了躺倒在地上的歹徒。
可當對方的樣貌映入眼簾之時,同時目睹了其長相的兩人卻皆是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倒在他們眼皮底下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婦人,她面色蒼白,穿戴整齊,瞧這打扮,不像是府裡的下人。
“你認得這個人嗎?”
“不認得……”
夫妻倆面面相覷,決定姑且將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送到一家之主的面前。
於是,當一刻鐘後人被送到的時候,江河海大吃一驚的表情瞬間映入他二人的眼簾。
“你們這是……這是怎麼回事?!”不惑之年的男子雙目圓睜着,俯視着不省人事的婦人,又擡眼驚愕地注目於他的女兒、女婿。
“江大人,此人意欲在後院對娘子行兇。”頭一次,他沒有即刻得來女兒的答覆,而是聽到了女婿不冷不熱的回話,“幸虧我及時趕到,才助娘子倖免於難。”
話音未落,夫妻二人就瞧着江河海大驚失色地衝上前來。
“鮮兒沒事吧?!”若非雲伴鮮不自覺地倒退一步,他幾乎就要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了。
“我沒事,謝大人關心。”年輕的女子雖是面不改色地說着,可她脖子上的紅印卻叫聞者彈指間怒目圓睜。
“來人!把袁姨娘院子裡的嬤嬤和護衛都給我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