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覺着吧,就雲伴鮮如今這尊容,他是消受不起了。
誠然,大小不一的膿包星羅棋佈,縱使原來她這張臉再白嫩、再漂亮,今後也定是面目全非了!要他迎這樣一個女人進門,還與她朝夕相對,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於是,太子強忍着就要嘔出隔夜飯的慾望,面色不霽地走出了裡屋。
偏偏那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江河海還巴巴地跟了出來,跪在地上求自己務必要救他女兒一命!
太子爺瞬間生出一種憋着口血吐不出來的感覺,奈何他是一個要面子的人,臣子哭爹喊娘地求他,他至少不能因爲驚睹其女駭人的面容,就立馬拂袖走人吧?
於是,太子殿下繼續忍受着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好言寬慰了江河海幾句,表示自己不會見死不救。
但他轉念一想——救?怎麼救?美人都撈不着了,他還管她死活作甚?!
只可惜,爲了能夠讓江河海放心地允他救人,他先前就已經自作孽地“誇下海口”,說自己必定能在一日之內找到解藥!
怎麼辦?!你太子爺雖非一國之君,但那也是未來的天子啊!還沒坐上那個位子就開始言而無信,日後如何能夠服衆?!
想來想去只能便宜了這江家父女,太子爺恨不能一掌劈了眼前這張感激涕零的老臉!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一失足成千古恨!
眸中滿是陰霾的太子殿下強壓着口不擇言的衝動,面目猙獰地背過身去。在江河海千恩萬謝的叩拜聲中,他腳底生風地邁出了這晦氣的江府大院。
等到人都走得沒影了,江河海纔不緊不慢地直起上身,三下五除二便擦乾了臉上的淚痕。
當天夜晚,配製“鴛鴦心”解藥的藥材陸續到手了,打東宮來的現成藥丸也送到了。沈復有氣無力地斜靠在牀架子上,以小指指尖摳取少量藥丸放進嘴裡,細細琢磨起其中的配方來。
待各種滋味在脣舌之間溜了一圈之後,他終於可以確信,太子命人送來的,的確是救人性命的解藥。
沈復趕緊讓人把一枚藥丸碾碎了兌水,忍着愈演愈烈的劇痛和隨後加持的奇癢,親自將已然臉上流膿的妻子給扶了起來。此刻,雲伴鮮已經無法自主服藥了,他只能喝一口湯藥,接着一點一點地將之渡入她的口中。
好不容易喂完了解藥,他才取來剩下的那一顆藥丸,放進嘴裡,嚼了嚥下。然後,他強撐着最後一分清明,喚了江河海進屋,就一頭栽倒在雲伴鮮的牀鋪上。
江河海這才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年輕人並不是中毒不深,而是一直在等到可以安心睡去的這一刻。
只是……
熬出了眼底的淤青,中年男子滿面憂愁地看向依舊昏迷不醒的女兒,看着那塊覆蓋在她臉上的絲帕,心酸得忍不住落了淚。
沈復雖然設計救了她的性命,也保全她將來不被太子強行佔有,卻是無力還她沉魚落雁之貌——眼下,他自己都撐不住暈了過去,他們父女倆還能指望誰?
經歷一場劫難,他潛意識裡竟然將女婿當成了唯一的救世主,直到夜盡天明之際,守夜的丫鬟竟來稟報說姑爺醒了,江河海才驚得從軟榻上霍然起身。
醒了?!
“那小姐呢!?”他忙問。
“還沒醒……”丫鬟低下頭來小聲作答,忽然便以餘光瞥見自家老爺二話不說就穿上鞋襪,一陣風似的衝出了房間。
待到江河海風風火火地趕回女兒臥房時,映入眼簾的,是沈復悉心輕拭女子面頰的畫面。他心頭一酸,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卻在半道上意外目睹了雲伴鮮悠悠轉醒的模樣。
“鮮兒!”
“鮮兒!”
翁婿倆不約而同地喊着,直到女子吃力地撐開眼皮,神志不清地注視着沈復的面孔。
“我沒死成……”
“是啊,我把你搶回來了。”
見結髮之妻虛弱地衝自己勾起脣角,沈復也終於露出了自她出事以來的第一抹微笑。
雲伴鮮稍稍扯了扯嘴角,視線落到了面露喜色的江河海臉上,奈何她剛要主動變一變臉色,面頰上的異樣感就迫使她先一步皺起了眉頭。
“別動!”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摸一摸自個兒的臉,卻在擡手的一剎那被沈復阻止了。
“我的臉怎麼了?怎麼感覺……好像長了東西……”不能用手摸,她只好用嘴問了。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她竟迎來了兩個男人詭異的沉默。
雲伴鮮霎時心下一沉。
難不成……
“是長了東西,不過我會替你治好的。”
雲伴鮮愣了片刻,一雙細眉擰得更緊了。
“到底長了什麼?”
她追問,本該聲音清冷,卻因爲剛剛死裡逃生而顯得氣若游絲。
雲伴鮮努力睜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沈復的眉眼,甚至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江河海。
奈何迴應她的,卻是兩人極具默契的安靜。
無人作答,他們不願作答——如是認知,令女子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我要鏡子。”
此言一出,兩個男人皆是心頭一緊。
“不必了。”須臾,還是沈復平復了眉宇間的仇色,語氣平靜地開了口,“我告訴你便是。”
是了,親眼所見將帶給她的衝擊,必然勝過言語造成的打擊——與其讓他眼睜睜看着她花容失色乃至情緒失控,不如由他親口剖析現狀,盡他所能,許她希望。
目不斜視地對上那雙倏爾綻出精光的杏眼,沈復不慌不忙地對她說:“你昏迷之前,我說過,你中了毒。”
雲伴鮮不接話也不點頭,隻眼珠不錯地凝眸於他。
“那毒,致使你的臉上、身上,都長出了膿包。”
最後二字餘音未落,躺在牀上的女子就已覺不寒而慄。她一動不動地同沈復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就要起身去照那位於不遠處的鏡子。可惜男子及時察覺到了她的意圖,急忙使勁抓着她的手,按住了她的身子。
“別看!別看了,好嗎?”
被摁住不動的雲伴鮮忽而就紅了眼眶——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怨恨。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真是好一副蛇蠍心腸!她雲伴鮮果然是同這毒婦不共戴天!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