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如此堅定的念頭,雲伴鮮躲在暗處,看着沈復巧妙地將兩個看門的支走,又不得已使出了一大早去外頭偷偷買來的藥,把剩下的兩個給迷暈。做完了這些,沈復朝她作了個手勢,她才偷偷摸摸地跑了過去。
“你不當刺客真是可惜了。”
“……”
他這是捨命陪紅顏了好麼?
被調侃了的男子哭笑不得,他跟着女子入了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卻也沒有忘記回頭四下張望一番,確信無人察覺,他才擡腳追着她入了屋。
時值隆冬,門可羅雀的小院同別處人來人往的景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連帶着屋子裡頭也是一副鮮人問津的蕭條景象。雲伴鮮和沈復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久未通風所導致的氣味,卻又沒覺着屋裡有多暖和。
雲伴鮮不由自主地斂了斂眉:這江府妾室的日子,竟過得這般差勁?還說有人看着,結果除了院門外的四個家丁,連個嬤嬤、丫鬟的影子都見不着。
一路想一路走着,她很快就在裡屋見到了坐在牀上的婦人。
袁姨娘正用兩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着一隻髒兮兮的枕頭,嘴裡還柔聲喚着“衾兒,衾兒”,全然是一副瘋癲癡傻的模樣。雲伴鮮意圖藉着窗外的日光看清她的臉,奈何她始終垂着腦袋,加之披頭散髮的,就更增加了成事的難度。是以,雲伴鮮只好啓脣喊了她一聲,這才令她停止了自言自語,愣愣地擡起頭來。
屋外並不明媚的陽光投射在兩人的臉上,她們皆是側對着窗戶,故而得以同時目睹對方的容貌。雲伴鮮首先瞧見的,是一張蒼白的面孔和一雙失神的眼睛,她依稀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到過這張臉——昨兒夜裡因爲光線太暗所以看不真切,此刻近距離地看了,才發現自己竟對她的長相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還沒等她張嘴問點兒什麼,對方就猝然間花容失色,扯開嗓門猛地尖叫起來。
“啊!啊!!!不是我!不是我!別找我!你別找我!!!”
儘管對於類似的場面早有心理準備,雲伴鮮還是免不了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後的沈復更是生怕重蹈昨夜覆轍,忙不迭上前一步護住了自個兒的妻子。所幸婦人很快就發着抖躲到了牀角里,埋着腦袋拼命往牆角里縮,那哆哆嗦嗦、喃喃自語的樣子,倒也不像是昨晚上這個差點要了人命的兇手。
眼見那莫須有的威脅僅僅是曇花一現,雲伴鮮自是緩了緩受到驚嚇的小心臟,下意識地拍拍沈復的手背,示意他放心鬆開他的手。
然後,她不徐不疾地走了過去,微微彎下腰去,輕聲說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代茹衾來看你的。”
話音剛落,戰戰兢兢的婦人忽然就停止了發抖。只見她慢慢地把腦袋從臂彎裡擡了起來,隔着那披散的髮絲,雙眼迷濛地仰望着雲伴鮮的臉。
孰料纔看了沒一會兒,她就突然雙目圓睜,又跟受了驚的獵物似的,把身子給蜷縮回角落裡。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這是在說……昨晚上的事?
雲伴鮮姑且能夠想到的,也唯有這一可能性了。只不過,她並沒有辦法肯定,這個袁姨娘究竟是瘋到了什麼程度。她甚至必須去懷疑,此人是真瘋還是裝瘋,因爲,她實在不相信自己的運氣就這麼差,隨便往一個院裡一站,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給逮着了。
況且,誠如沈復所言,假設這個神志不清的小妾當真具備了隨時會掐死人的威脅,江河海又豈能不將她的手腳束縛,並派人嚴加看管?
倘若這一疑點就是事實,那麼,一個人畜無害的瘋子會突然發狂,就必定是有一隻黑手於幕後推動所致。
而這隻黑手,毋庸置疑,只有那唯一的候選——懷安公主了。
只是,這懷安公主似乎也思慮不周了些——這婦人能想到的,她雲伴鮮乃至江河海又如何想不到?還是說,她對她的老爺就這麼有信心,認定他寧可相信袁姨娘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才導致了昨夜的巧合,也絕對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思及此,雲伴鮮暗自冷笑。
依江河海對這個繼室的重視,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年輕的女子眯起眼睛,面無漣漪地注視着依舊瑟瑟發抖的婦人。
要弄清的事情太多了,她得抓緊時間。
“姨娘,袁姨娘,你別害怕。”雲伴鮮徐徐彎下身子,湊近了婦人的牀畔,柔聲細語地撫慰着,“是你的女兒茹衾告訴我你在這兒的,她被她爹看着,不便前來,所以託我來看你。你看看我,跟我說說話,好嗎?”
話音未落,披頭散髮的婦人就又不抖了。雲伴鮮敏銳地留意到,每每她一提及江茹衾的名字,對方的情緒就會稍稍平靜一些,顯然,不管對方是真的瘋了還是裝瘋賣傻,這心裡頭,還是很惦記着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的。
“茹衾啊?茹衾你應該記得吧?”女子繼續循循善誘着,始終保持着和顏悅色的低姿態,“她過了年就九歲了,長得越來越水靈了,我一見到她就覺得喜歡。她也很喜歡我,特別愛吃我做的點心,還跟我約好了,下次一起來看你,說你最愛吃龍鬚酥和開口笑,託我替你做呢。”
耐着性子言說至此,她終於看見袁姨娘慢悠悠地仰起腦袋,驚魂未定地對上了她柔和的視線。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本該爲這一轉變而竊喜的女子卻禁不住面色一凝。
慢着,這張臉……
雲伴鮮一下子變了臉色。
她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她確實見過!是當年在懷安公主屋裡伺候的一個丫鬟!
忽然抓住了記憶的線索,雲伴鮮尚未從驚愕中緩過勁來,目視其神色一改的婦人就被嚇得再一次躲進了牀角里。
雲伴鮮見狀不免有點兒氣惱:她應該好好控制表情,不讓自個兒前功盡棄的!
“你別怕,你別怕!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我好像見過你,有種……有種親切的感覺呢……”
這後半句話,她是厚着臉皮胡說八道的,本以爲如此便能稍微安撫一下對方的情緒,可誰知袁姨娘剛聽完這話,就驚叫着從牀上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