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昨日裡太子爺那兒還像模像樣地擺着炊具,那麼今兒個三皇子殿下的房裡,就是明目張膽的“空空如也”。
雲伴鮮微皺着眉頭,在屋裡仔細地掃視了一圈,仍是沒有發現半個烤架的影子,是以,她不由得將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裝模作樣的少年。
她承認,來他這兒,要比去太子那兒輕鬆不少。這孩子雖然鬧騰了些,但本性不算太壞,加諸與她相熟數年,偶爾四下無人的時候,他還會像條小狗兒似的黏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基本上也是把他當個寵物看待。
咳咳……
“三殿下不是讓奴才來給您烤肉的嗎?烤架呢?”雲伴鮮收回了險些飄遠的心思,一本正經地注視着那邊廂正襟危坐的少年。
她發現平日裡總是有理的三殿下,今日竟有些目光閃爍。
耍我?
她禁不住生出如上猜測。
可轉念一想,自從三年前少年戲弄她不成反被她擺了一道之後,他就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甚至還剃頭擔子一頭熱地欲拜她爲師,她又覺着,他不像是在耍弄她。
“三殿下?”雲伴鮮又啓脣重複了一聲,眼見對方總算是鼓足勇氣,將視線定在了她的眸中。
“雲姐姐……你,你過來。”屋裡伺候着的下人都被三皇子屏退了,因此,他得以毫不避諱地喚出這個他喜歡的稱呼。
雲伴鮮一頭霧水地走近了些。
“殿下找奴才前來,到底所爲何事?”
被她用眼盯着,少年不由得心虛地看了看別處。
有貓膩。
這一下,雲伴鮮想不懷疑都不成了。
偏偏這個時候,坐於主位的少年忽然期期艾艾道:“讓你來,自然……自然是來伺候我……吃嘍……”
“可是烤架呢?”
雲伴鮮又皺着眉重複了她的疑問,卻突然想起,這個不長腦子的三殿下該不會不曉得要預備烤架吧?
考慮到三皇子經常做事不過腦子,她苦口婆心地提醒他:“殿下,烤肉時,烤架是必須的,像太子殿下昨天叫奴才去……”
“你還好意思說!”然而,讓雲伴鮮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話才起頭,對方就猝不及防地瞪圓了眼珠子,高聲喝出了這句叫人一頭霧水的話。
因此,雲伴鮮完全是摸不着頭腦,一邊跟看怪物似的打量他那義憤填膺的臉,一邊用眼神詢問他這是吃錯了什麼藥。
好在少年並沒有讓她失望,當即就怒目圓睜道:“你你你……你是不是看我大哥是當朝儲君,所以……所以就舍我而取他?!”
此言一出,女子當場就懵了。得虧她頭腦靈活,故而很快就回過神來,把一雙杏眼瞪得跟他一般大,反脣道:“不就是做了頓烤肉而已,殿下說的這是什麼話?!”
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我我……我纔沒有莫名其妙!”他居然還猜出了她的心聲,“你……你別以爲我不知道!大哥早就看上你了!你……我……”
這一下,雲伴鮮徹底怔住了。
他一個少不更事的二世祖……是從何得知此等秘事的?
瞠目結舌之際,她聽見三皇子繼續耳紅脖子粗地吼:“我告訴你!你們別欺負我年紀小!我不小了!前幾個月……前幾個月……父皇,父皇還說要挑幾個……宮女給我……”
只不過,他話到一半就自個兒蔫了下去,尤其是說到“挑幾個”的時候,雲伴鮮分明聽見了他的含糊其辭,也不曉得是把什麼詞眼兒跟吞了下去。
幸而她腦瓜子轉得夠快,須臾片刻,就從他末了的幾個字裡猜出了蛛絲馬跡。
十三歲的皇子,挑宮女……除了那檔子事兒,還能爲了什麼?
換言之,被少年生生咽回去的詞兒,無非就是“漂亮的”、“給我侍寢的”之類的話。
迅速一合計,雲伴鮮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老神在在地注視着業已紅了臉的三皇子。
慢着,她好像本末倒置了。
正遽然意識到什麼的時候,神色略凝的女子又聽三皇子道:“總之!總之,我過了年就十四了!那個,那個我也行!”
那個?哪個啊?
雲伴鮮實在沒法像這般佯裝無知。要知道,她原本並不屬於這個時代,是一個打從孃胎裡出來就能夠獨立思考的穿越者。所以,那些個男歡女愛之事,她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
只是,她要不要告訴眼前這個急於證明自己的少年,那種事情不光關乎年齡,還和後天的學習以及天生的尺寸有關……
咳咳,罪過罪過……
女子差點下移的視線急忙挪回到少年的臉上。
所以說,他特地在她跟前提這種難以啓齒的話題,究竟所爲何事?
想着想着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雲伴鮮情不自禁地變了臉色。
然後,三皇子卯足勁兒憋出的一句話,直接就將她生變的面孔驚成了豬肝色。
“所以,所以……你不許去找大哥!我纔是你未來的夫君!”
我纔是你未來的夫君,我纔是你未來的夫君,我纔是你未來的夫君……
雲伴鮮只覺這短短九字不斷在腦海中迴響,最終倏爾炸成了一道晴天霹靂,將她顫顫巍巍的小心肝兒劈了個四分五裂。
結果,更讓女子瞠目結舌的還在後頭。眼見她跟尊石像似的杵了原地,三皇子竟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念頭霍然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了她的身前,未等她作出反應,他就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略顯僵硬的身子。
雲伴鮮驟然還魂。
“殿下!”
“雲姐姐你別動!”
雲伴鮮真就不動了,但這不光是因爲她聽見了少男罕見認真的語氣,更是鑑於她意外地發現了,這個自始至終都被她當孩子看的少年,不知何時竟已有了將她整個兒束縛的氣力。
是啊……不知不覺間,他都比她高出半個腦袋了。
少年熾熱的鼻息撲打在女子烏黑的發叢,女子清幽的體香亦縈繞在少年的鼻尖。三皇子只覺他再也不想放手了,就使勁兒把人給摟得更緊了。
“殿……”
“我要娶你,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
興許是他的語氣太過鄭重,本該是被雲伴鮮當做笑話聽的發言,卻愣是叫她當場怔了一怔。不過緊接着,緩過勁兒來的她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能告訴他,她這些年來一直是把他當小狗兒……啊呸,是當弟弟看待的嗎?
顯然,她不能——縱使四下無人,她也不能在這種尊卑有別的大事上昏了頭。
更重要的是,她不願——不願傻頭傻腦地嫁給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不願委曲求全地嫁進帝王之家,不願在多年以後和滿院子的三妻四妾勾心鬥角。
因此……
“殿下爲何要娶我?”此言脫口而出之際,雲伴鮮已然完全尋回了冷靜。
耳聽伊人清麗中透着些許清冷的嗓音自胸前傳來,三皇子自是依依不捨地鬆開了臂膀,與女子四目相接。
“當然是因爲我喜歡你!”少年迫不及待地表明瞭態度。
“殿下當真喜歡我嗎?”可女子卻從容不迫地出言反問。
“這還能有假?!”
“若殿下所言非虛,那敢問殿下,你是否清楚什麼纔是‘喜歡’?”
少年似是被她問住了,他疑惑不解地瞅着她烏黑的瞳仁,鬧不懂她爲什麼突然要考他這個。
“如果喜歡,便是該讓你喜歡的人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奴才斗膽請問殿下,可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話音落下,三皇子算是明白了,女子先前所言,無非是爲後話鋪路——可是,她最想要什麼?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金銀財寶?
少年總覺得哪裡不太對頭。
他的雲姐姐,素來不是此等貪慕虛榮之人。
那……
很快就看出了對方眼中流露的惑色,早有預料的雲伴鮮這就不慌不忙地開啓了朱脣:“奴才一生所求,不是穿金戴銀,更不是俯瞰衆生,而是一具悠然自由之身。”
奈何面對她沉靜而不失堅決的一番傾訴,少年卻只急不可待地表明起自個兒的立場:“我怎麼就不能給你自由自在的日子了?!你要吃什麼,我馬上讓御膳房替你呈上,根本無需你再親自下廚;你要穿什麼,我立刻叫尚衣監替你裁出最漂亮的衣服,一年四季,你想要幾件就有幾件;你要想去哪裡玩,我同父皇討了賞賜就能帶你遊遍天下。你說,我怎麼就不能讓你逍遙快活了?”
雲伴鮮聽着聽着就開始失了耐性。
“殿下你還年少,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明白,不是你覺得好的東西,別人就一定覺得好……”
“不許你說我年紀小!”
豈料對方比她還要沒耐心,她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他卻只忍她講了個開頭,就一口打斷了她的話。
有權就是任性。
雲伴鮮直想朝天翻個白眼——可惜她不能。
她想,她唯有耐着性子好言相勸,方能……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娶你!你要是不答應,我……我現在就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