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太子悄然遊走的右手居然已經探到了女子的小腹上,這讓從未與人有過肌膚之親的雲伴鮮終於忍無可忍。
“殿下自重!”她厲聲呵斥着,當場倒退數步,逃離了男人的魔掌。
“哈哈哈……”太子笑了,笑得張狂又得意,“我的小云兒啊,本宮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嗎?本宮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
雲伴鮮警惕而憤怒地看着他囂張卻陰鷙的面孔,胸口禁不住一起一伏。
“如何?只要你鬆了口,心甘情願地跟着本宮,本宮自然有辦法讓你化險爲夷。”須臾,他稍稍收斂了面上的陰冷之色,和顏悅色地開出了條件。
“殿下就不怕皇上查出些什麼嗎?”雲伴鮮當然不死心,這就盯牢了他的眼睛,反脣相譏。
“查?”奈何她這一問,卻只把男人給逗樂了,“父皇已經將三弟中毒之案全權交由本宮負責,你覺得,父皇會查出些什麼呢?”
好整以暇的反問,直接叫女子心下一沉。
這個皇帝,可真是糊塗!竟然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
雲伴鮮原本還覺着,那一國之君不算愚蠢,然此時此刻,她真恨不能衝到他的跟前,劈頭蓋臉地把他罵醒。可惜,就算她有這個膽兒,也沒這個機會了。
“哦對了,本宮還要提醒你,這謀害皇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這時,太子似乎還嫌她受到的衝擊不夠,旋即就張嘴補了一刀,“你好好想想吧,時間可不等人。”
語畢,他就噙着難以自已的笑意,從容不迫地遠離了她的視野。
有生以來,雲伴鮮頭一回體會到了一種天都要塌了的感覺。此情此景下,她才深深地明白,在這個時代的皇權面前,她是有多麼的微不足道——渺小到,簡直就是一隻隨時可以被踩死的螻蟻。
她之前真是活得太自信……太自信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四四方方的牢房中,女子抱着膝蓋倚牆而坐,腦中是不斷閃現的記憶畫面。
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那將她養育成人的父母雙親啊,她真的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報答他們了嗎?
不……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對,對!眼下還不是輕言放棄的時候,會有辦法的,容她想想,容她好好想想……
是日,天色漸變漸暗,有人獨自一人絞盡腦汁,有人身處華屋衆人矚目。在衆太醫憂心忡忡的注目下,雲以恆面不改色地飲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湯藥——當然,在此之前,他業已喝下了從三皇子體內放出的毒血。
三個時辰過去了,男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人也從原本的挺身站立變到不得不扶着桌沿而坐。屋裡候着的太醫皆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不是埋頭專心配製解藥,就是凝眉替其號脈。
直至喝下不知道第幾碗湯藥的雲以恆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黑血,那觸目驚心的粘液才終是叫皇帝按捺不住。
“以恆,你當真不怕死嗎?”
這個問題,早在皇帝同意昔日舊臣爲其子試毒之前,他就已經問過了,當時男子給出的回答是:“草民爲證小女清白,死也無憾。還請皇上……明察。”
現如今,已然因毒素侵擾而氣喘吁吁的男子依舊初衷不改:“皇上……您愛子心切……草民也護女心切。只望皇上事後……能夠明察秋毫,還小女自由無罪之身……”
是啊,他又不是蠢的,怎麼會不曉得,一旦飲下了三皇子的毒血,再爲尋出正確的解藥而服用無數湯藥,那他這條命,也就等於交代在這鐵壁高牆之內了。除非,除非老天垂憐……啊,不,即便老天垂憐,他怕是也只能在臨死前見上女兒最後一面了。
然而,事到如今,除了豁出老命以擔保女兒的清白,除了以二十年前的情誼喚回帝王對他們父女的那一點點仁慈,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救下雲伴鮮的辦法了。
只是……只是啊……他這一去,女兒不知得有多痛苦、多內疚,還有……還有他心愛的結髮之妻,他若是不在了,誰來照顧她?
思及此,雲以恆只覺進入口中的藥汁又苦了幾分,可他還是眉頭都不皺一下,舉着藥碗,一口豪飲而盡。
一身明黃的帝王面沉如水地凝眸於他,終究是心生不忍,閉上眼別過了腦袋。
夜,越來越沉。燭光將盡,天卻未明。雲伴鮮不知道自己已經紋絲不動地在地上坐了多久,只感覺到這夏末的黑夜,竟是透着一股子不容忽視的寒意。
誠然,她足足苦思了一整夜,卻仍是沒能尋出兩全其美之法。她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她救不了自己,只能靠着這身子,換來父母雙親的一世平安。
人定,難以勝天。
她已別無他選。
因靜坐不動而變得麻木的臉頰,忽然因心生此念而微微一動。女子仰頭迎上牢外似有似無的晨光,勾脣闔上了雙眼。
與此同時,印堂青黑的雲以恆正被人揹着帶出宮門,火急火燎地送上馬車。車輪一路疾馳回府,雲府家丁大驚失色地從外人手中接過昏睡的主子,一面扯開嗓門喊着“夫人夫人!老爺回來了!”,一面腳底生風地把人往屋裡送。擔心了整整一晚的雲夫人聞聲慌忙跑了出來,其腳步之快,致使身後的丫鬟都有些跟不上了。
“老爺!?老爺!”直至婦人驚睹了夫婿面呈菜色、不省人事的模樣,這才瞠目結舌地頓住了步子,難以置信地看向府中家丁,“怎麼回事?!老爺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人從宮裡送回來到時候,就已經這樣了,宮裡的人什麼也不肯說啊!”揹着雲以恆的家丁也從沒見過自家老爺如此糟糕的情況,當即就急得快要痛哭出聲。
幸而衆人皆是六神無主之際,同樣一整晚沒睡的沈復及時趕到了,身爲醫者的敏銳令他頭一個冷靜下來,指揮着一行人將雲以恆送回房裡,助他救治病人。
可惜,當他凝神替雲以恆診了脈後,他本就忐忑的心卻不由自主地沉到了底層。
五毒散——他曾在醫書中讀到過這種複雜的毒(和諧)藥,必須要有毒物的調配順序,才能逆向行之,製得解藥。
但是,岳丈的狀況似乎不光是中了毒這麼簡單。
沈復愁眉緊鎖地轉向將人背進雲府的家丁,問:“知道老爺這是怎麼了嗎?”
家丁哭喪着臉,把方纔對雲夫人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沈復聽罷,眉頭自是擰得更緊了。
沒有任何線索。他甚至不清楚雲以恆是如何中的毒,根本無法施救。
“沈復,沈復!老爺怎麼樣了?你救救他,救救他!”
男子擡眼看向已然淚流滿面的岳母,張嘴卻欲言又止。
那樣殘忍的消息,他要如何說得出口?
不料,就在沈復左右爲難之時,牀榻上的雲以恆卻忽然呻(和諧)吟着睜開了眼,頃刻間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老爺?老爺!?老爺你醒了?!”
“岳父?岳父你快告訴我,你是怎麼中的毒?!”
面對妻子、女婿關切焦急的詢問,撐開眼皮的雲以恆卻只示意他們將他扶起。
雲夫人與沈復趕忙一個扶起他的身子,一個替他擺好枕頭,使他得以喘着粗氣半躺在榻。下一刻,年近半百的男子吃力地揚了揚脣角,氣若游絲地張嘴道:“鮮兒,鮮兒遭人陷害……我爲救她,唯有如此……你們……不要怪她……”
雲夫人聽着,眼淚轉眼間就流了下來。
“岳父放心,這個我們知道。你先告訴我們,你到底是怎麼中的毒?”
沈復急急奔向當務之急,雲夫人聞言則是連連頷首。
可是,當事人卻只微笑着搖了搖頭,將視線挪到了婦人滿面淚痕的臉頰上。他虛弱地向她伸出了手,很快便與她兩手相握。
“夫人……照顧好自己,要開開心心的……”
他不能陪她了,真是捨不得……
“不,不,老爺……老爺……”
他在說什麼……在說什麼啊……
雲夫人隱約意識到什麼的時候,男子正將含笑的目光投向稍遠處的另一人。
“好好待鮮兒……別讓她……一個人……”
他還想再囑咐些什麼,卻發現沈復鄭重點頭的畫面在他眼前漸漸暗了下去。
人生……真是太短。
他還沒有抱上外孫哪……老天爺就要收了他的性命了。
雲以恆想要對着親人笑一笑,卻再也使不出半分氣力。
片刻,他握着妻子柔荑的手頹然鬆了開。
“老爺?老爺?!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