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父子的官位終於恢復如初, 不過也並不容太皇太后緩一口氣來高興。
最近康壽殿的日子變得很艱難,主子奴才一片惶然!
昨日清晨, 太皇太后起榻, 掀開被子便見一灘血浸在枕側牀單上, 鮮紅扎眼, 仿若誰剛滴在這兒的。
“來、來人啊,來人!”
太皇太后嚇昏了過去。
可待雲心領人進來, 卻又不見什麼血跡, 那兒好好的,什麼也沒有。
當日上午康壽殿就關起門來徹查了, 可什麼也查不到。
將閒雜人等使喚出去,雲心悄聲對驚魂未定的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 會不會是您看錯了?”
“混賬!”太皇太后暴躁,一個茶碗摔在雲心腳邊,“哀家還沒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可是奴婢已經令人徹查了,滿殿沒有一點可疑蹤跡, 自從前些日子流言蜚語, 奴婢就照您吩咐將康壽殿和您的寢殿把守得萬分嚴密,別說,只怕連蒼蠅都飛不進來啊。”
太皇太后咬牙切齒,卻忍不住手尖兒顫抖。秀婉儀被她下毒的時候,便是每日晨起枕邊吐一口鮮血……
不,不會,不會的!太皇太后掐手臂讓自己從舊日恐怖回憶猜想中冷靜。
“加派人手查!哀家可不信這個邪!記住,千萬……千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讓別人知道咱們殿裡鬧不對勁。”
“奴婢這點還是知道的,已經令人不許走漏半點風聲了。”
太皇太后剛鬆了口氣,想歇息,卻彷彿又看見枕邊牀單上的血跡,心頭一陣亂跳,又暈了過去。
而後,康壽殿便不時發生些怪事。總有鴿子或雞的血腳印,上下一片惶惶,不知哪裡躥來流言,說是“那些人”回來報仇了。
楊桂安照常來“請安”報信兒,也沒有得見太皇太后,和雲心姑姑說了一翻,白着臉從康壽殿出來,還在門口摔了一大跟頭。
撿起帽子、踉踉蹌蹌走後,楊桂安便再沒敢來康壽殿。
風言風語在後宮中躥,如寒冬臘月的風,見縫就鑽。
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團年宴來了。
後宮妃嬪與太皇太后都得出席。背後碎嘴的主角、配角們,總算在各宮寂寞窩夠了,要湊在一塊兒了。
太極殿是太極宮正殿,太極,取至尊無極之意。年宴設在此殿中。
這是新皇即位後第一個團年宴,宮中六局奴才無一敢偷懶怠慢,四下裝點得極盡奢華、紅火。
滿殿妃嬪無一不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趁這難得的能見到皇帝的機會,好好表現。不過可惜,弘凌一手攬着錦月,一邊喂吃的,根本無心看別人。
錦月餘光掃那些美人,具是杏眸朱脣,最好的年華和皮相,癡癡地盯着弘凌。歆羨、嫉恨地盯着她這個“霸佔”她們心上人的女人,眼看喜歡的男子親近另一個女人,卻毫無法子。
思及此,錦月心不覺一沉:是否自己也有一日會坐在下處,遠遠看着弘凌親近新人?
自古帝王后宮,不都是如此嗎,哪怕再癡情、品德高潔的皇帝,都免不了三宮六院、喜新厭舊。
“怎麼,不愛吃?”弘凌用如意柄白瓷勺舀了片鮮筍,喂到錦月口旁。
錦月回神,莞爾。她微笑極美,在無數雙歆羨嫉恨的眼神下,一口咬起弘凌餵過來的筍片。
尉遲心兒在錦月另一側的下手方,臉色難堪,手中絲絹的繡花已撕扯得脫了線。
她滿腔酸恨,錦月輕勾脣笑對,尉遲心兒咬碎了牙別過臉,心裡用最難聽的話咒罵了千百萬遍。
殿中箏鳴樂濃,歌舞百戲,世間最好的宴席、最熱鬧的場景,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太皇太后的席位一直空着,令想看熱鬧的人難免失望。
尉遲心兒幾番欲與弘凌搭話,都未能成功,趁歌舞退去的瞬間她趕緊上前現了一首箏曲,曲藝還算過得去。衆姬妾有心借尉遲心兒在聖前說上幾句話,便一番誇讚,弘凌懨懨說了兩句“很好,尉遲愛卿確然有個好女兒。”。
然而他卻是對着錦月說的。
尉遲心兒見此更酸恨難當,心一橫,跪下:“謝皇上讚譽。難得陛下今兒這樣高興,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弘凌眼睛不離錦月,笑攬美人根本不理會,錦月掃了眼尉遲心兒。“難得今日陛下雅興,不如聽淑妃說一說吧。”
弘凌一捏她小下巴,似看錦月要耍什麼小花樣的笑容。
“好,既然蘭婕妤替你求情,朕便聽一聽。說吧。”
尉遲心兒忍辱溫順道:“陛下,臣妾這是頭一年離家在宮中過年,甚是想念家中父母,是以……是以臣妾斗膽懇請皇上准許臣妾接家母入宮陪伴臣妾兩日。”
她一個響頭磕下去。
“錦兒,她想和父母團聚過年,你覺得如何?”弘凌的姿態是天生的冷冽,可現在他溫柔連連,兩種矛盾氣質結合在他身上,不但不突兀,反倒更讓人覺獨特的吸引人。
錦月下巴多開他手指,嗔他一眼道:“淑妃也是一片思家孝心,陛下便準了她吧。”
躲開了下巴,弘凌又捉住錦月的手兒,她的手纖細,在他大掌里根本不盈一握。“可是錦兒的父母不能陪錦兒過年,朕也不想准許別人。”
尉遲心兒妒恨得發顫。
弘凌突又話鋒一轉:“但既然錦兒開口,朕一定會準的。”
尉遲心兒惶惶惑惑,還想聽個準信兒,曹全便一旦拂塵走來不鹹不淡道:“淑妃娘娘還跪着做什麼?皇上已經應允你了,快退到一旁吧,您擋着歌舞了。”
尉遲心兒自是不甘退下,錦月也不管她眼神如何若刀如箭,輕瞟了眼太皇太后的位置:“皇上,宴席過半,太皇太后怎還不來?莫不是遇上什麼耽誤了,不若派人去看一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宮中輩分最高的長輩了,可缺不得。”
她的臉和弘凌的隔得近,弘凌眼睛,就像一對幽深不見底黑池,水面映着光點和她模糊的影子。
“好,錦兒說什麼,就是什麼。”
弘凌道,臉也不側,就這麼一直瞧着錦月,懶懶吩咐:“去看看。”
曹全躬身答“諾”。
“曹公公還是留下伺候陛下吧,楊公公身子健朗,還是勞他跑這一趟的好。”錦月道。
“好,就讓楊桂安去!”
楊桂安立在一側白着臉出神,不知在想什麼,直到被弘凌不悅盯來,他被身後的小太監捅了捅背才慌張跪下,惶恐喊“陛下恕罪”,鬧了好大個洋相。
錦月看楊桂安出去,眯了眯眼,直到耳側溫熱的胸膛和強勁的心跳貼上來,她才收回視現。弘凌抱住了她,他的高大,襯托得自己像只尋求庇護的小鳥,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鳥兒,而是一隻謀人命、報血仇的利爪兇鷹。
“皇上,你說……都依我,就不怕我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嗎?”錦月用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
細小的聲音在懷中,弘凌摟着懷中的女子,覺得那樣小、那樣輕。
“那又怎樣……”
他的信任不論是真是假,至少這份縱容是真的。錦月心中如有一口井,井口狹窄,以至於長久以來她都可以將它忽視,可是一旦它得以入眼,她纔看見那井那麼深、那麼深,深到心底、紮根在血液。
弘凌……
錦月不覺用力,閉目依偎在這方厚實的胸膛,緊緊揪住弘凌衣裳。這一刻,只需要這一刻就好,讓她忘記所有不愉快的過往,讓她做一次少女時的蕭錦月。
落在頸側的吻隱蔽、輕悄,不仔細根本無法辨認那是一個吻!
弘凌疏懶的眉眼乍然一震,那羽毛般輕掃的吻,少女一樣的柔情、羞澀,像電流讓他肌膚都灼熱酥麻。
弘凌收緊懷抱。
兩人默默無言,整個太極殿都空了,彼此懷中只有彼此。
或許終究隔了太多年、太多事,不能言,不敢說。
此時無聲,勝有聲。
楊桂安從太極殿出來很是懊惱,一旁跟着他收的乾兒子徒弟。
這小太監一直跟着他左右學宮中做人的本事,也非善類。
“公公、公公,您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小的見您這些日子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曹公公那老東西在陛下面前邀功,讓陛下冷落您了?”
楊桂安老眼睜了睜,很是惶惶:“你、你也看出皇上對我有不滿了?”
小太監點頭。
楊桂安臉色更不好看,喃喃往前走,走錯了路。
等小太監發覺,卻已是追不上:“公公、公公,您走錯了那邊不是去康壽殿的路啊,皇上不是讓您去找太皇太后嗎?那邊是寶華殿公公……”
楊桂安恍然一個回神,見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供奉神佛、超度亡靈的寶華殿外,他渾身一個冷顫抖得他引以爲傲的大太監帽子都歪了。
一陣刺骨狂風颳落燈籠,四下驟然一黑,陰森森、影幢幢,如地獄似的。
楊桂安大駭,跪地大呼:“各、各位娘娘,那些都不關奴才的事啊,都是太皇太后逼迫奴才乾的,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你們下藥啊,天靈靈地靈靈,菩薩保佑……”
他着魔似的求,驟然面前一個白影飄過,他驚呼“誰?”,待再看清,那一個白影已經變成兩個,又變成三個,模樣像極了亡故多年的德妃、秀婉儀幾個。
“狗奴才!還我命來……”
“納命來……”
小林子終於追了上來寶華殿,他嘀咕:平時不見楊公公動,走起來竟這樣快!
此時,楊桂安迎面從寶華殿瘋跑出來,頭髮散亂、帽子也不知掉到了哪兒。“救命、救命……”
“公公、公公您怎麼了?公公?”
哪知楊桂安被他一攔,瘋了似的掐住他又罵又哭饒,已然瘋癲。
“奴才都說了不關奴才的事,德妃娘娘饒命,不關我的事啊!”“放過我的吧,我不想死啊……”
“公公你瘋了?咳咳……公、公公……”
小林子纖細的脖子漸漸在楊桂安手下變作腫脹青紫,滿臉青腫斷了氣息。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楊桂安瘋跑入夜色。
雲心囑咐左右侍女帶了足了暖石錦袋,免得太皇太后路上雙手受寒,又檢查了軟轎和隨帶的東西,沒有錯漏了才進去寢殿。
太皇太后正由一雙侍女扶着,艱難下榻來,紅燭的黃光照在她臉上更添一分病色。
“太皇太后,東西都已經備齊了,咱們可以出發了。”
太皇太后顫顫走了幾步,甩開侍女攙扶的手,緊攥住那從她侄孫女傅柔月手中奪來的、象徵後宮至高權力的鳳字印綬。
“後宮的鳳字印綬還在哀家掌中!哀家倒要看看、看看尉遲錦月要翻出個什麼天來,哀家……咳咳……哀家,纔是後宮之主,天下……天下權力至尊的女人!”
“哀家拼了一輩子,耗了一輩子,纔得到這印綬,誰也休想從哀家手中拿走它!咳咳……”
太皇太后劇烈咳嗽起來,連印綬也握不住了,掉在地上咔噠一聲響,雲心嚇慌了神忙上前替太皇太后撫背順氣,寬慰她息怒。
近來流言四起,那些舊事、舊日死敵,彷彿隨着流言蜚語凝聚了兇魂,日日夜夜、日日夜夜的,在她康壽殿外轉!
總能聽見瓦片上時不時就莫名響一聲,窗戶啪一聲開了,令太皇太后噩夢纏身,寢食難安,到底年紀大了,日子多幾日,精神也恍惚起來。
夜色裡,康壽殿一行十來人,簇擁着太皇太后往太極殿去,路上的長街兩側是硃紅的宮牆。
一行人正走到最暗處,驟然燈籠無風而滅!
四下昏暗。
“啊!”
“燈籠飛起來了——”
“鬼、鬼啊——”
康壽殿的人這些日子早已被嚇得如驚弓之鳥,見此立刻抱頭鼠竄,大呼救命、有鬼。
軟轎哐當落地,太皇太后被摔得頭昏眼花,心慌氣短地斥:“站住……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哀家叫你們站住……”
她掀開轎簾,赫然迎上一顆長髮鮮血包裹的女人頭顱,與她面對面瞠目相視,污濁不堪的臉上一雙眼睛漆黑無眼白,盯着她。
“啊!來、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快來人救哀家!”
奴才早逃了遠,無人來救,太皇太后驚恐至極,反而怒撲過去——
“你們這些惡鬼!哀家、哀家不怕你們,活着的時候你們鬥不過哀家,死了哀家還怕你們不成嗎!”
“你是誰,是德妃,還是趙秀婉?哀家、哀家不管你們是誰,哀家……哀家不怕!”
太皇太后終於從軟轎裡掙扎出來,可瞬間四下一片明亮,燈籠光閃閃,伴隨着無數倒抽涼氣之聲。
弘凌與錦月站在衆妃嬪與奴才的簇擁中間,所有人都吃驚看着眼前一幕嚇呆了,一口氣兒凝在胸口出不來。
錦月忐忑裝吸了口氣,對弘凌道:“皇上,太皇太后娘娘好像中邪了。”
弘凌看那滿地狼藉,以及從未如此狼狽失措的太皇太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再看錦月,亦多了些探究和忌憚。
“來人,將太皇太后娘娘請回康壽殿好好歇息!”
“且慢。”錦月出聲,“皇上,既然太皇太后中邪,就該好好靜養,鳳凰印綬還請皇上收回吧,莫要讓太皇太后娘娘勞累了。”
太皇太后咬牙,可她已無力站起,昏死過去。
弘凌眯眼看了錦月,終究展顏,錦月亦暗自送了一大口氣。
“就依蘭婕妤所言,收回印綬。來人,還不快將太皇太后送回去!”
弘凌咬牙,在這樣年節的夜晚發生這樣不吉的事情,任誰也沒有好心情,何況是而今喜怒難測、性情焦躁易怒的殘暴天子。
瞧那老婦人被人架起,送走,錦月冷淡勾了脣角,拂袖跟隨弘凌之後走遠。
經過這夜一鬧,太皇太后毒殺太皇妃嬪的罪名雖未正是公開,卻是坐實了,當時太皇太后那句話這麼多耳朵聽着,她親口承認,是怎麼也洗刷不去的。
加之與康壽殿走得極近的公公楊桂安瘋了,每日瘋瘋癲癲求德妃、秀婉儀四人饒命,說都是太皇太后指使,不管他事云云,更是佐證了太皇太后害人的事實。
往昔薰香繚繞、精緻奢華的康壽殿,與從前太皇太后落魄時所居住的清寧殿已一般無二。康壽殿已然成了冷宮禁殿,失去了印綬便是失去了權力,太皇太后被關在康壽殿中軟禁,並出不來。
前朝後宮一脈相承,消息不脛而走在朝臣間也傳了開,宗正府也不敢再公然爲傅家爲太皇太后說話。
太皇太后失權,又纏上這樣不德的醜聞、駭事,衆姬妾自誰也不敢上門來看。怕沾染晦氣,怕被人說與太皇太后同流合污,怕被皇帝一同厭惡。
現在,只還有一個流言還未真相大白:芳心殿那見人就說太皇太后要滅他口的隨扈,到底怎麼回事?
正月十五,大年那日,康壽殿一片冷清,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新年間請安的妃嬪。
雲心被太皇太后暴怒、瘋癲的情緒折磨得憔悴惶恐,受了不少打罵,麻木憔悴地立在滴水檐下,遠遠看見那行衣飾鮮亮的華服美人,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的康壽殿,誰還會來呢?
“才半月不見,雲心姑姑怎憔悴成這番模樣了?”錦月看了眼雲心花白的頭髮。
雲心沒了從前的傲氣,怯怯縮首。“蘭婕妤造訪,可有事要稟告太皇太后娘娘?”
“並無要事,今日大年,我是來請安的,看看太皇太后罷了。”錦月揚手,青桐捧着個作禮的錦盒上前來。
雲心忌憚那盒子。“夫人、夫人就不怕我們太皇太后動怒爲難你嗎?!”
錦月彎了彎朱脣。
“怕?”
錦月笑了聲,越過雲心身邊朝裡頭去。這就是她的答案。
殿中空氣冷得讓人縮脖子,火爐裡少得可憐的火炭如榻上的人在苟延殘喘。
聽到腳步聲在死寂中響起,太皇太后動了眼皮一喜:只要有人來,便說明她還有一線生機。
“看見太皇太后這樣精神,錦月就放心了。”
錦月柔美的聲音,如一盆冰水將火苗噗聲澆滅。
太皇太后直髮顫,咬牙切齒,曾經保養得宜的手半個月間枯槁成了窗外枯枝。
“你……竟是你來了!你……你還敢出現哀家面前,不怕哀家,將你掐死嗎!”
她氣喘連連。
錦月不怕,反而拖着錦繡長裙走近。“對於一個垂死的人,你說我有什麼好怕?”
“什麼鬧鬼,都是……都是你裝的……咳咳……是不是?”
錦月莞爾。“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鬼,一直就住在你心裡。”
隨着錦月一指她心口,太皇太后一個驚嚇瑟縮,渾身發顫。她這些日子噩夢纏身,無數次夢見被德妃幾個死在她手裡的舊敵掐死。
“你休得、休得嚇唬哀家!”
太皇太后單薄蒼老的身軀已幾近承受不住這樣的怒氣,她顫顫撐着身子想爬起來,又不得,重重跌下榻來。
“哀家……哀家不會死,就算死,也先要你的命!尉遲錦月,你那點伎倆……鬥不過、鬥不過哀家!”
她全然失了以往上位者的雍容肅然,仿若一條毒蛇垂死時的猙獰,只想以此嚇退敵人,抑或想借此助長些力量,做最後的掙扎。
“是,太皇太后娘娘,輪心狠手辣我遠不如你,可你可知你敗在何處?”錦月平聲道,“你敗在‘眼拙’。並不是每一個能力智謀出衆的人都是你的敵人,你更敗在,不該將我惹怒、不該害死弘允和映玉,不該對我們母子趕盡殺絕!”
錦月揪住太皇太后的衣領扔麻袋一丟,太皇太后額頭撞在牀腳,破了一道口子,嘶嘶抽痛、鮮血流下滿面狼狽。
“這就痛了?呵,呵呵!”
錦月掐住她下巴,清絕秀美的臉龐冷若冰霜,眉目間的氣勢壓迫逼人。
“可這只是開始。你讓我看着重要的人慘死,我自也要你體會一遍的。怎麼,害了人一輩子,到頭來被人害是不是很不好受?”
錦月呵呵笑着,展臂拂袖而去。“這,是你果報!”
太皇太后爬在牀角,恍然盯着那華服背影走入殿門口耀眼的白亮光芒。錦繡的飛鸞牡丹袍從那背影身後迤邐,發上鳳凰釵搖曳如鳳凰展翅。
那不是後宮的嬌豔桃華,不是香氣悠然的幽蘭,那是……吐火飛天的鳳凰,烈烈火焰,燦爛,奪目,只能讓人敬畏仰望。那一身美麗莊嚴的烈火毛羽,能將所有妄圖靠近的人燒成灰燼!
太皇太后彷彿被人抽乾了生氣,乾癟無力倒在地上。
近來小黎功課突飛猛進,詩經倒背如流,已開始溫習四書。
大年過,倒春寒。雪花兒悄悄在琉璃瓦楞上飄,臘梅在庭院裡綻放,枝頭壓了白雪晃盪着卸下重負,自個兒顫得歡實。
錦月把玩着鳳字印綬,寶玉爲雕,絳紫、玄黑、赤金絲織作三色流蘇,金貴不及珠寶,精緻不及她身上這身御供絲緞的錦裙,卻是後宮女人人人爭相搶奪的東西!
終其一生,搶奪的榮華富貴,竟不過她手心這一餅小小印綬。
弘允的母親姜瑤蘭,太皇太后,都爲這東西趨之若鶩,害人,也害了自己。
“小桓弟弟,你好好讀書,不要去煩孃親,孃親在想事情呢!”小黎拉住往錦月這邊爬來的小桓。
小桓快兩歲了,冬天裡穿成一個團,被小黎一拉滾在地上起不來。
惹得錦月笑。
“小糰子”長成小“條子”了,現在又來了個小糰子。
錦月抱起兄弟倆,左一個,又一個。小黎有眼色,在錦月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小桓也有樣學樣,跟着吧唧親了一口特外響亮的溼吻。
錦月眼眶微溼。“你們兩個,是孃親心頭最柔軟的那塊肉。”
小黎眼珠轉了轉,湊近錦月耳邊。“那爹爹呢?爹爹是哪一塊。”
錦月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爹爹不是。”看小傢伙臉垮了垮,錦月笑道,“爹爹太大了,他是天子,天那麼大,孃親的心,裝他不下。”
小黎眼睛亮閃閃。“小黎明白了,爹爹說男子漢要頂天立地,所以孃親的心才裝不下他是不是。”
錦月點頭,摸摸小黎毛茸茸的腦袋,轉頭來,卻見弘凌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錦月一怵。
“朕讓人又搬了幾株臘梅來,去看看,可喜歡?”
弘凌平和說。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若錦月還看不出他性格的奇怪,便是太遲鈍了。
弘凌似乎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那是一股……暴戾、焦躁的情緒,總在時不時間泄露,他又很快壓下,就像剛纔那一瞬間,她其實看見了他眼底滔天的憤怒,可思來想去,那憤怒的源頭錦月也只能想到:是否是因爲她剛纔說的答案他不滿呢?
梅花暗香環繞,沁人心扉。
錦月觸摸着沾雪梅花。“我很喜歡。其實……你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討好我,也不需要壓抑自己情緒對我溫柔。我現在不會離開。”
弘凌心中一抖,目光閃了閃。她,知道了什麼?不,她不可能知道,不然,怎會還這樣若無其事站在他身邊呢。
他現在……已經算半個瘋子了,和楊桂安,和關在牢中的八皇子弘執,差不多的瘋子,發起瘋來、爲了找藥,可以肆意殺戮,像個……像個畜生那樣……
弘凌沉默,錦月以爲他在沉思猶豫,將臘梅放在他掌心。“沒有做成我想要的事,我不會走,我相信你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弘凌沉聲:“你現在與我說得這樣清楚,是覺得利用我太久,良心不安,想告訴我一些真相彌補你內心利用我的虧欠嗎?”
錦月眼睛浮了浮,不覺後退,卻腰間被弘凌一手攬住,不容她躲閃。
“收起你自以爲是的歉疚!我們各取所需罷了,你知道天子在高位的‘寂寞’,我不也不過拿你消遣度日。”
“若我還不能辨出你的真心和‘逢場作戲’,那我弘凌,便枉曾與你相愛一場。”
他沒有多說一分,簡單明瞭說完,乾淨利落走入白雪與梅林。
在茫茫中,漸漸看不見那一道頎長的影。
錦月才突然得以喘息,捂着胸口,喃喃:“……逢場,做戲……”
是,都是逢場作戲。
哪怕看着再真,那也是“戲”啊。
*
年宴上,尉遲心兒請求將母親上官氏接入工作共,而下半個月過去,大年也過了,卻遲遲不見上官婉蓉收拾出宮。
昭雲殿裡還專門騰了上好房間給她住,安排了左右侍女,膳房每日送上好的膳食過去,繡娘連夜爲她趕製新衣。
那架勢,彷彿要在宮中久住。
天氣稍微好些,便見母女二人結伴來遊園。
太皇太后一倒臺,錦月雖有鳳字印綬卻只是婕妤之位,尉遲心兒作爲淑妃,宮中別的妃嬪自無人敢管。
母女倆在後宮肆無忌憚。
作者有話要說: 八千字,昨天承諾的大章。
開年事情略多,讓大家看得不太規律。
突然想起了大姨媽不調,啊……作者君怎麼是個這麼惡趣味的人。
大家晚安吧,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