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寒意漸濃。
身側的婆娘早已沉沉睡去,發出微微地鼾聲,吳忠睜開眼皮,凝望着黑漆漆地屋頂,心內一片煩躁。
哪怕先前與婆娘鏖戰了一個多時辰,卻依然無法將體內充沛的精力發泄完全,因爲,他已經連續五天沒有下水捕魚了。
沒有下水捕魚,便沒有魚拿到鎮子上去販賣,便換不到度日所需要的銀錢,精力發泄不完尚可以忍受,但沒有銀錢度日卻是諸事不順的導火索,讓吳忠鬱悶的心緒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這幾日以來,太白湖被一支來路不明的水師佔據,其實他們船隊佔不了多大一塊水域,卻蠻橫無禮地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湖邊,別說是捕魚,就是走近看上一兩眼,也會遭到喝罵與驅逐。
吳忠伸手摸了摸牀頭被褥下的小銅盒,心中嘆息一聲,盒子裡面盛着他們一家老小的花銷,現在卻只餘下半兩銀子不到,若是再捕不到魚賣,麻煩就大了。
“明天再去湖邊,興許他們已經走了呢?”吳忠在心裡默默地自我安慰了一陣子,終於又闔上眼皮,迷迷糊糊地睡去……
……
太白湖,位於漢陽縣城西南,北接漢水,東輸沌水以注長江,方圓不過十數裡,然則石白水秀,魚肥蝦青,是附近漁民們賴以爲生的好地方,與百餘年後那位被人稱作“詩仙”的詩人李白卻無半分干係。
月亮尚未升起,本來有些陰沉的天空竟然又澄澈起來,漫天的星斗無比清晰地倒映在湖面上,美麗而又寧靜。
在夜色的籠罩之下,二十餘艘大大小小的戰船彷彿許多伏在水面上的猛獸,無聲無息,卻充滿了震懾的力量。
除去那些在寒風中擔任警戒的兵士,船上的其他人盡皆睡去,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將軍,還是不可勝數的小卒,都沉浸在各自的夢鄉里無法自拔……
……
項洵與李靖斬殺了李百遙之後,趁亂搶了兩匹快馬,一路有驚無險地衝出漢陽南門,沿着漢水南下的支流,往太白湖的方向疾奔。
馬作的盧,風如刀削。
張口甫呼出來的熱氣,立即便凝成一團水霧,旋即被風吹散,可見夜半時天氣之寒冷,幸好兩人內勁渾厚,否則根本吃不消。
“嘿,還當李百遙那個蠢蛋能有多厲害,居然在我手底下都沒有走得過二十招。”項洵咧嘴笑道。
李靖搖頭笑道:“少自誇了,若非他今晚飲醉了酒,我們哪裡會這般容易得手。”
項洵哈哈笑道:“除去我們的計劃周詳之外,此番老天爺確實很給面子,竟然讓我們順順利利地衝出城來。”
李靖嗤笑道:“計劃周詳個屁!我原以爲刺殺掉李百遙之後,咱們兩個極有可能陷入被包圍的困局中,結果預料中的苦戰完全沒有發生,漢江幫的混亂程度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項洵沉吟道:“今晚這事確實順利得讓人不敢相信,如此一來,幾乎可以肯定,是那個秦縣丞有意或者無意中幫了我們的忙。”
李靖點頭道:“應該**不離十,我先前自屋頂滑進二樓之後,沒有斬斷繩索,不過後來似乎並無人從那處進來,該是有人替我斬斷了。”
項洵訕笑道:“二哥你竟然也會犯這等低劣的錯誤,哈,真是笑死我了……等等,莫非你是用它來測試有沒有人會幫助我們?唔,那個秦縣丞是否是在二樓裡面的?!”
李靖哈哈笑道:“算你小子的腦筋轉得快,都答對了。”
兩人就那麼沿着河邊疾奔,藉着淡淡地星光,隱約能夠看到,無盡的山丘樹木被飛快地甩在身後,使人在心底生出一種不真實地感觸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靖終於擡起手來,示意差不多要到了,兩人遂躍下馬背,將馬兒牽至河畔的一處樹林內拴好,取了傢什,悄悄往前探去。
項洵低聲嘆道:“這鐵鑽可真沉,怕是有三四十斤重,幸虧咱們搶了兩匹馬,否則揹着這玩意兒跑不出十多裡便要累得氣喘吁吁,哪裡還用指望去鑽人家的船底。”
原來李靖下午出去尋找破山鑿未果,又兼之用破山鑿破壞船底時可能發出太大的聲響而被人發現,索性便買了兩柄大鐵鑽,到時候以陰勁裹住鑽頭,隱蔽性肯定要好上許多。
李靖低聲道:“省些力氣,不要說話,這四周指不定都有他們的暗哨,況且太白湖方圓十數裡,咱們指不定要找到什麼時候才能發現他們。”
項洵搖頭笑道:“他們既然想從漢水奇襲江夏,藏身處免不了會靠近這條支流,不會躲得太遠。”
李靖搖頭道:“誰清楚馬貴遷腦子裡有什麼打算,還是小心謹慎一些比較好,畢竟咱們這次要面對的可不是漢江幫那種貨色。走,進林子!”
兩人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行,大約前進了一里多路,項洵突然擡手示意,兩人停下腳步,屏住呼吸,便聽得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細細地呼吸聲,有人!
項洵功聚雙目,藉着淺淡的星光望去,便見前方十多丈處,有一名擔任警戒的兵卒倚在一棵大樹下打盹兒。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看來馬貴遷的船隊便在這附近了。
沒有去打擾睡夢中的兵卒,兩人悄悄地退出林去,換上早就準備好的水靠,提着大鐵鑽潛入湖中,無聲無息地往前泅去,過不多時,果然見着了馬貴遷藏在湖內的船隊。
湖水冰冷刺骨,若非身上穿有水靠,恐怕立即便要被凍得打抖,即便如此,依然可以感覺到寒氣絲絲地沁入皮肉筋骨,使兩人不得不運功相抗。
對方的船隊既然已經找到,不需要任何言語,兩人立即依照提前商量好的對策閉氣潛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做起鑽洞的活計來。
幾艘大船的船底既堅且厚,但在大鐵鑽連綿不絕的威力下,卻也只能頹然放棄了抵抗,不片刻的工夫便被鑽出個不大不小的洞來。
只是不多時,項洵便已經鑽透了四艘船的船底,船底上開的洞都不算大,但孔洞周圍的木頭卻已被他的陰勁侵裂,只要船底遇到劇烈的震動,原本只有兩根手指粗細地孔洞立即就會變成碗口大小,其結果不言可知。
大約過了兩刻多鐘,兩人體內的真氣終於支持不住,只得悄悄地將腦袋露出水面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兩人一番辛苦忙碌,一共鑽透了八艘可載人三百餘的大船和六艘可載人一百五十餘的中型船隻,可謂戰果斐然。
兩人休息了一陣,正想再如法炮製一番時,便見一枝煙火箭閃着耀眼的光芒,從岸邊騰空升起,帶着淒厲地尖嘯飛臨到船隊的上空,久久不熄!
俄頃,一陣怒喝聲自某艘大船上傳來:“敵襲!敵襲!”
警報大作!
只是一瞬間,所有戰艘上的人馬都被驚醒過來,怒斥聲、呼喝聲、跑動聲此起彼伏,彷彿無數只巨獸要從睡夢中醒來,睜開它的雙眼,亮出它的爪牙。
然而還未等這些巨獸徹底清醒過來,震天的戰鼓聲轟然響徹整個太白湖!
項洵與李靖兩人面面相覷,但還未等他們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便見着無數地火箭和飛石撲天蓋地的往馬貴遷的船隊襲來!嚇得兩人連忙潛入湖中,躲到船底去。
火紅的箭雨在空中拋出美麗而又致命的弧線,“咻咻咻!”的輪番射至,射穿了兵士的身體,射中了戰船的帆帷,只是眨眼之間,便有十餘艘戰船燃起火來,火勢兇猛,又帶起股股濃煙,往寂靜地夜空中升去,似乎想要薰瞎星星的眼睛。
“轟!啪啦!”巨大的飛石在投石機的拋射下,挾着恐怖的威勢往船隊撲來,有的失去準頭落入水中,轟起近兩丈高的巨浪;有的則正中甲板,將甲板洞穿出一個可怖的窟窿;有的則將才從睡夢中醒來,匆忙中衝上甲板上的兵卒們砸成一灘肉泥……
蒙了,完全蒙了,幾乎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強攻打得暈頭轉向,一時間只懂得東躲西躥,連點像樣的攻擊都組織不起來。
馬貴遷和一干將領們終於衝上甲板,在他們的落力指揮下,船隊開始進行反擊。
一枝枝火箭不斷地劃破漆黑地夜空,似流星般你來我往,火焰、鮮血、怒吼與慘叫,緊緊交織在一處,透出一幅絢爛而壯美的慘烈景象。
雖然馬貴遷和屬下們都很拼命,然而對方的攻勢實在是太過猛烈,他們在措手不及之下,無論是武器、兵源,還是士氣,都根本無法與對方相抗。
在這種情況之下,大約只是堅持了一刻鐘的工夫,馬貴遷部損失慘重,無奈之下,馬貴遷只好下令突圍。
這一陣的工夫,項洵與李靖立即便明白過來,原來有人打着跟他們一樣的主意,只不過,他們兩個勢單力薄只能採取鑿船這等手段,而對方竟是採取閃電突襲,準備一舉將馬貴遷部殲滅!
無論對方到底是誰,兩人都不得不佩服他們的這番好手段,好算計!
兩人才偷偷浮上水面喘了幾口氣,此刻沒有任何猶豫,立即又潛至船底,將打好的孔洞統統震碎,讓冰冷的湖水狂涌進船內……
……
參與圍攻馬貴遷的一隻大船船頭上站着一名年輕的將軍,冰冷的眸子裡閃爍着冷靜的光芒,凝望着馬貴遷的船隊,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將軍,看樣子,馬貴遷他們是想往北面突圍!”一名小將拿手指着馬貴遷船隊前進的方向大聲道。
“不必理會,繼續攻擊!”年輕的將軍面色不改,只是輕輕地揮了揮手,圍攻一方的攻勢立即變得更加猛烈起來!
“咦?他們怎麼突然不動了?!”那小將奇怪道。
年輕的將軍眼神陡然一凝,眼中透出一陣不可置信的詫異來,旋即一團笑容在臉上綻放開去,灑然道:“應該是秦大哥的人做的,哈哈,真是時候!”
便見那年輕的將軍踏前一步,渾身涌起強大的氣勢,大笑道:“馬貴遷!事已至此,還不投降,莫非是想讓你手下這幫兒郎們跟着你一塊送死麼?!”
“放屁!”馬貴遷氣得咬牙切齒,他們突圍的船隊才行出不多遠,合共十四艘船便均告船艙進水,涌入船艙中的水量委實巨大,根本來不及搶救,誰都看得出來,這些船隻沉沒只不過早晚的事,突圍的計劃生生被打破!
“投降吧!我周紹則可以保證,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投降,我絕不會濫殺一人!”年輕的將軍高聲道。
項洵與李靖頓時目瞪口呆,竟然是周紹則?!他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到底是怎麼騙過蕭銑,使出這招瞞天過海的計策來呢?
“兄弟們!咱們誓死不降!跟我殺!”馬貴遷眼中射出屈辱而憤怒地目光,高聲怒吼的同時,手中的長弓拉成滿月,將一枝火箭往周紹則的大船射去,只不過那帶着火焰地箭枝還未至周紹則面前,便被他身旁的一名小將擡手一鞭抽落下來!
周紹則一聲令下,戰鼓聲轟然響起,完好無損的戰船似勝利的雄獅般,齊齊地劃破水面,往前逼來。
在這等形勢之下,不投降又能如何?包括馬貴遷的座駕在內的十數條戰船幾近沉沒,而對方的船隊卻正步步緊逼過來,將水面封鎖得嚴嚴實實,重重包圍之下,馬貴遷部已是逃無可逃。
“馬將軍,我們護着你殺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回頭再給弟兄們報仇,走!”馬貴遷身邊的幾名心腹立即擁着他縱入水中,想趁着夜色借水而遁。
然而他們才縱下船去,還未潛出多遠,立即便被守株待兔的李靖與項洵兩個逮了個正着,可謂衰到極點。
沒有了馬貴遷等人的帶領與指揮,餘下的兵卒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乖乖地給人繳了兵器,成了俘虜……
……
漢陽城內,秦縣丞的府中。
周紹則正容道:“兩位兄弟,咱們又見面了!實在是沒有想到兩位如此高義,兩位請受紹則一拜!”,說罷竟是深深地行了一禮,顯出他從心底的敬意來。
李靖和項洵連忙將他扶住,前者開口道:“紹則將軍這是說的哪裡的客氣話,我們兄弟與周家可謂交情深厚,做這些事情,只不過是理所應當罷了。”
秦縣丞擊節讚道:“好一個理所應當,只衝這句話,便值得交你們這兩位朋友!”
周紹則舉杯笑道:“還說我講客氣話,李大哥你不也是講客氣話?莫要叫什麼將軍,都是直接稱呼我紹則好了,我爹和我哥對你們可算是推崇倍至,我原來還不大相信,現在才知道自己真是眼高於頂,小看了天下英雄,來,這杯酒,便當我向兩位兄弟賠罪!我先乾爲敬!”
幾人飲過杯中酒,項洵搖頭嘆道:“今番泡的冷水浴可真算是夠勁兒,啊嚏!我的天,以後再不敢逞這能了。”
秦縣丞仰頭大笑道:“這種能可不是想逞便可以逞的,哈哈,至少我是絕對不敢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去刺殺李百遙,僅這一項這還不算完,兩位刺殺之後不但沒有躲起來,而且更是出人意料地狂奔數十里,又去毀壞馬貴遷的船,嘖嘖,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心手冒汗,此事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爲也,來來來,秦某再敬兩位一杯!”
秦縣丞名喚秦業,與周紹則乃是結拜兄弟,此人行事一向低調,使得漢江幫的那些人都沒有將他放在眼內,這才能夠不斷地將秘密情報傳給周紹則,此番裡應外合之下,更是一舉將馬貴遷部拿下,可謂老謀深算。
“咯咯……項公子說話真是有趣,不過若是着了涼的話,光是喝酒怎麼能夠解決問題?不若等下讓奴家好好伺候伺候你?”和他們同桌的一名俏麗女子飲了口酒水,滿面緋紅地往項洵拋媚眼道。
“咳……師妹……”聽了那女子的話,秦業頓時哭笑不得。
項洵哪裡遇到過說話這等放浪的女子,一時之間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只好裝聾作啞不去理會她。
着項洵吃窘的樣子,那女子立時掩口發出一陣誘人的嬌笑,喘氣道:“咯咯……項公子果真還是個未經人事的雛兒,姐姐我最是喜歡你這種男子了,怎麼樣,難道你不喜歡姐姐我麼?”
秦業苦笑道:“師妹,好歹在外人面前,你可是我的小妾,你這般說話,讓我的臉子往哪裡擱?”
不等那女子開口,秦業朝項洵歉然道:“項小兄切莫見怪,我這師妹修的乃是龍虎合歡道,最是擅長採陽補陰,此番見了你這等難得一見的人物,免不了心動。”
那女子掩口笑道:“項公子切莫聽我師兄瞎說,對一般人我自然是要好好採補一番,但對着你這等英雄,我又怎麼捨得呢?”
周紹則搖頭笑道:“黎黎姐,你就放過項兄弟吧,哈哈,你都把他嚇壞了。”
黎黎掩口輕笑道:“有什麼好怕的,項公子今天下午還在窗外聽了半天呢……”
“咳咳!”項洵終於招架不住,繃着臉皮站起身來,邊走邊道:“我尿急……”
身後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