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重,雨勢愈疾。
有道是當局者迷,項洵帶着魯水寬兄弟兩個匆匆離開,不禁讓焦豹心花怒放,以爲自己報仇雪恨的機會失而復得,遂再度生出惡念,要將魯大樹置於死地,卻不知只是自己跳進了對手挖好的坑中而已。
坑不深,奈何滿胸戾怨,早使心蒙塵,眼障翳,一跳之下,等待他的,卻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望着先前信誓旦旦說要洗心革面,如今卻已化作一具死屍的焦豹,魯大樹等人不由得搖頭嘆息,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轟隆!”一道紫色地閃電毫無徵兆的劈下,將院中一棵早已掉光了葉子的槐樹轟得着起火來,令魯大樹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魯老爺子,你這是……”李靖望着魯大樹有些悲慼的面容問道。
魯大樹苦笑着搖了搖頭道:“那三棵槐樹,是十五年前,小豹子跟水寬他們哥倆一起種下的,一人一棵,剛剛被雷劈的,正是小豹子種的那棵……”
衆人聽了難免又是一陣嘆息,然後便一齊動手,收拾起焦豹幾人的屍身來。
等一幫人收拾妥當,還未過一柱香的時間,便見着項洵和魯水寬兄弟幾人推門進來。
魯大樹見三人渾身溼透,便去取了幾套衣服出來給幾人換上。
等三人重新在座位上坐下來,李靖開口問道:“怎麼樣?外面是否有人留守?”
項洵點頭道:“不錯,還有三個留守看馬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魯小樹疑惑道。
魯水寬皺着眉頭,接過話來道:“不知被什麼人殺了……”
李靖聽得面上一訝,便見項洵點頭道:“三人俱是咽喉中劍,一擊斃命,除此之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傷痕,絕對是個高手……”
魯大樹疑惑道:“難道兩位小兄弟還有其他的幫手?”
項洵搖頭道:“沒有的事情,就只有我們兄弟兩個,先前我還當是村裡另外有什麼高手哩。”
魯水深滿不在乎道:“管他那麼多,只看他把壞人們全殺了,就說明不是咱們的敵人。”
李靖臉色平靜道:“若是朋友的話,不應該就這麼殺了人卻不露聲息,還是小心些比較好。”
因爲焦豹等人這麼一鬧,原來還嚷嚷着要繼續喝的幾個老人家也沒了興致,於是就這麼草草地散了……
……
第二日一大早,雨過天晴,朝陽燦爛如火。
項洵與李靖辭別村子裡的人,返回藏船的地方,再度沿着漢水而行。
一連行了三日,船上終於食盡,兩人忍着肚餓一直堅持到中午時分,正巧瞧見不遠處有一處小碼頭,連忙將船泊了過去。
跟岸邊的人一打聽,原來離碼頭不遠處便有一個鎮子,兩人不由喜出望外,問明瞭鎮子的方向,道了謝,立即直奔過去。
許是因爲從甑山到豐鄉這一大段水路附近都沒有一座大城,所以便有精明的人物在此處建了個小鎮子,因爲這特殊的地理位置,也着實吸引到不少的商旅在此駐足歇腳,使得整座小鎮看起來極爲熱鬧。
鎮子不大,但是卻頗有城池的模樣,街道兩旁的店鋪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家似模似樣的青樓。
兩人腹鳴如鼓,也沒有太多心思去留意其他,只是衝進一家飯館,隨意點了幾個小菜,就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吃着吃着,項洵的面色突然一僵,然後轉瞬又回覆平靜道:“二哥,我感覺有些不妥當。”
李靖不動聲色道:“怎麼回事?”
項洵夾了片牛肉扔到嘴裡,邊嚼邊低聲道:“有人剛纔在暗中窺伺我們,只怕來者不善。”
李靖眉頭微皺道:“莫非是前幾天在小村外出手的那人?到底會是什麼人?竟然一路跟着咱們不放。”
項洵不解道:“若是想對咱們下手的話,先前在小村中擊殺那幾名賊匪豈非是打草驚蛇?”
李靖搖頭道:“不曉得,又或者,對方對自己極爲自信,根本就不擔心這一點呢。”
過了一陣,兩人都已吃飽,坐在那裡休息了好半晌,但那被人窺伺的感覺卻再未出現,弄得項洵還以爲自己先前弄錯了,兩人遂不再理會,打包了些熟食,又到外頭買了不少的乾糧,準備帶上船去。
兩人返回江邊的小碼頭處,將一堆吃食安放妥當,遂解開纜繩,沿江而上。
就在小船剛行出十餘丈遠時,異變陡生!
“嗤”!一聲極細微的響動自船底傳來,緊接着,一枚雪亮地劍尖帶着無比森寒的殺意閃電般刺出!
“早預着你哩!”項洵咧嘴一笑,在劍尖還未透出船底時,整個人早已高高拔起,與此同時,手中的船櫓猛地一搖,小船一個急旋,便改往岸上行去。
在水裡比拼,與在岸上可完全是兩回事,對方既然選擇在水中出手,自然是因爲水中更利於對方的發揮。
項洵在忙活的時候,李靖也沒有閒着,手中的寒鐵槍早已化作一道鐵龍,“嘎吱!”一聲捅透船底,往偷襲的那人狠狠刺去!
一擊不中,劍尖倏地一下又消失無蹤,並無人從水中冒出,甚至江面上的水流亦無任何變化,足見偷襲者的水性是如何的高超。
“小心身後!”就在小船距離岸邊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候,項洵突然開口喝道。
一道水箭無聲無息地從水面冒起,往李靖的腰間射去,這還未完,船底又傳來“嗤”!的一聲響,因爲不用再顧忌聲音,所以這一劍來得比先前更快!
匆忙間,李靖只來得及拔高身子閃開船底閃電刺來的一劍,卻無法躲開那道無聲水箭,只聽得“噼!”的一聲,他的小腿便被水箭射中,鮮血灑出!
那枚劍尖此次並沒有立即收回,而是順勢一劃,“喀喇”!竟然直接將小船的船頭劃成兩半!
升至半空的李靖此時卻是不顧腿上的傷勢,手中長槍一抖,再度往偷襲者扎去!
項洵本來還想將小船搖至岸邊再與對方決一死戰,哪料到小船頃刻之間便要解體,因爲船尾不知何時早被偷襲者動了手腳!
“喀嚓~”可憐的小船自中間分兩半,項洵他們先前纔買的一干酒食乾糧盡皆隨着小船的解體而沉入水中。
“上岸!”李靖大喝一聲,寒鐵槍在尚未沉沒的船頭疾點一下,整個人藉着反彈之力往岸上橫掠而去!
然而在他還身處半空時,一道曼妙的身影如箭般電射出水面,手中短劍閃着幽幽地寒光,瞬間刺中他的小腿!傷上加傷!
雖然有水光遮掩,但項洵此時仍是瞬間便看清了刺客的真容,正是那晚意圖行刺周法明的那名女刺客!
也不知那女刺客是怎麼想的,照理說襲擊項洵這個落在後頭的人方不會落入被前後夾擊的境地之中,但她卻大膽至極的選擇了先前已經受了傷的李靖作爲下手的目標,此舉大大出乎了項洵的意料,以致李靖再度受傷!
“二哥!”項洵來不及自責,腳尖在即將沉沒的船尾猛地一點,大喝一聲,手中鋼刀卷着勁風,呼嘯着往那女刺客殺至!
李靖被刺中之後,卻並沒有失去方寸,真氣猛地一鬆,身形墜下的同時,手中寒鐵槍吐出數點氣勁,將女刺客的所有退路封死,配合項洵完成了對女刺客的夾擊之勢!
女刺客的眉頭終於微皺,在這等情況下和兩人硬拼絕對極爲不智,只得暫時放棄對李靖的擊殺,身形如蛇般連晃幾下,瞬時便脫出項洵刀勢的籠罩,“撲通”一下滑入水中。
兩人全然未料到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脫出包圍,一時間頗有些措手不及。
李靖收招退往岸上,項洵卻是刀勢一轉,改橫斬爲豎劈,凌厲地刀氣轟然劃開水面,往女刺客斬至!
項洵的變招之快,出乎女刺客的意料之外,只得以劍硬接了劈頭蓋臉地一刀,卻是使了個卸字訣,藉着水勢往一旁滑去。
項洵哪裡會這麼給她走脫,整個人撲進水中之後,人隨刀走,剎那間,在船上與楚萬溪對敵時的靈覺再度出現,整個人的精神空前的靈動,氣機緊緊鎖定水中的女刺客,踏前半步,一刀斬去!
刀劍相接,轟!
女刺客只覺一股狂猛地氣勁透過短劍襲進她的經脈,她體內的陰柔氣勁卻是根本抵擋不住,那氣勁一直鑽至肩井穴處,才堪堪被化去,她心中卻是早駭出一身冷汗,檀口微張吐出一道血絲之後,立即遁入水中消失不見。
“二哥!你怎麼樣?!”項洵再感覺不到對方的氣機,曉得已經逃走,這才連忙奔上岸邊扶住他問道。
李靖搖頭道:“我沒事,只不過,恐怕暫時都是行不了路了。”
項洵走上前來仔細一番察看,只見他的左小腿幾乎被女刺客的短劍刺穿,幸虧沒有傷到筋骨,否則可就麻煩大了。
項洵爲他點穴止了血,然後以半兩銀子的代價,僱了輛準備拉貨的平板車來,將李靖拉回鎮子上去……
……
因爲李靖的傷勢,兩人在鎮子上一直待了半個多月,在項洵的精心看護下,李靖的傷口已無大礙,除了不能與人動手之外,尋常的行走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隨着時間的推移,天氣越發的寒冷起來,但鎮子上這兩日傳回來的消息,卻讓人心中更是擔憂。
“怎麼樣?”李靖望着推門進來的項洵問道。
項洵掩上房門,坐到椅上輕輕搖了搖頭道:“因爲擔心那幫賊子掠到鎮上,凡是能跑的傢伙都卷着鋪蓋跑了,別說船了,就是連匹馬都根本買不着。”
見着李靖默然不語,項洵咧嘴笑道:“嘿,二哥你不用着急,有道是‘情路艱難’,哈,這句話可算是你目下最好的寫照了,也唯有一路歷盡艱難險阻,讓張姑娘深深地感受到你對她那滿胸的愛意,你們將來的幸福纔會更加穩固,哈哈……”
李靖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會拿我當消遣,着你買的包子呢?”
項洵苦笑道:“最後一家包子鋪的老闆今天也關門大吉,逃之夭夭了,我又去哪裡給你買包子?等下我們便去跟張老闆蹭頓飯好了。”
項洵說罷,便走上前來捉起他那隻受傷的小腿,將大衍真氣注入腳底的涌泉穴,緩緩地往腿部受傷的經脈潤去。
李靖一邊安心享受這傷號的特殊待遇,一邊訝然道:“張老闆竟然還不準備走嗎?哦,我差點忘記了,他老婆好像快要生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一把平靜地聲音傳來道:“項兄弟、李兄弟,方便麼,我是張晉。”
“張老闆請進,哈,才說到你,你就過來,不知張老闆找我們兄弟兩個有何貴幹?”項洵起身過去將張晉讓進房來。
張晉衝兩人行了一禮道:“我知道兩位兄弟本領高強,倘若這兩天賊子們真的過來,還請兩位能夠出手相助!”
李靖眉頭微凝道:“不知張老闆從何得知我兄弟二人本領高強?”
張晉搖頭笑道:“只是張某的猜測而已,這兩日來,但凡聽聞賊子要到來的消息,無不色變遁走,唯有兩位兄弟處變不驚,若是沒有一身驚人的業藝,又如何能有這非常的舉止氣度?”
項洵笑道:“實不相瞞,我們兩個雖然懂些拳腳功夫,但我這兄弟前些時日受傷頗重,只怕這幾日還動不得手,所以能出手的只有我一個,但要讓我去面對成百上千的賊子,我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李靖笑道:“張老闆在這時候還能夠心平氣和的跟咱們說話,想必是有所倚仗,不妨講出來,大家一起參謀參謀。”
張晉拱手笑道:“實不相瞞,這鎮子背後的東家,其實是距此地有百里之遙的流雲牧場,而我,則是牧場在此鎮上的分管執事,我曾親眼看着這鎮子從一磚一瓦逐步建起,直到如今的興盛繁榮,所以我實在是不願意看着這鎮子被賊子們恣意糟蹋。”
項洵眼前一亮道:“流雲牧場?就是中原四大牧場之一的那個?怪不得,我就說誰會有這麼大的手筆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建一個鎮子,厲害!不過,不知張執事有何妙計退敵?”
張晉笑道:“其實當初設計這個鎮子時,我們便已充分考慮到它的防禦能力,除了鎮子本身的地勢較高之外,鎮子四周還有高達兩丈的石牆,因此只要能夠守住四個鎮門,便可以了。”
李靖搖頭道:“即便是石牆後又有幾座箭塔,但如今鎮內早已空空如也,只憑張執事手底下的十幾個人,別說要守四個鎮門,就是一個恐怕都守不住。”
張晉點頭笑道:“事實確實如李兄所說,守住整個鎮子確實不可能,但稍微拖住他們一段時間,我們的希望便可以到來。”
李靖道:“哦?此話怎講?”
張晉仍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兩日前我剛收到賊子往這個方向劫掠而來的消息時,便已派人到流雲牧場求救,算算日子,如果他們的腳程夠快的話,說不定今天傍晚便可以抵達。”
項洵皺眉搖頭道:“倘若有數百名賊子的話,恐怕咱們連一時半刻也拖延不住……”
李靖點頭同意道:“如今看來,事情的成敗都只能寄託在流雲牧場的援兵上,倘若他們可以提前到來的話,事情自不必說,若是不能及時趕到的話,只怕……”
張晉皺眉道:“他們一定能夠趕到的。”
項洵搖頭道:“此事實在是太過冒險,若是沒有其他倚仗的話,這完完一場賭博,照我看,不若先帶人撤出鎮子,到附近的山林中暫時避上一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張晉斷然拒絕道:“即便不是我老婆臨盆在即,我也是絕不可能拋下這鎮子不管的,給那幫無惡不作的賊子光顧一通,只怕最後會燒得連渣也不剩了……”
李靖點頭道:“張執事的心情我們兄弟完全可以理解,我們到時候肯定會全力相助,張執事只管吩咐一聲便可。”
張晉站起身來向兩人行了一禮道:“張某先爲這鎮子謝過兩位,哦,想必兩位還未吃飯,等下飯菜燒好之後,我會派人來請兩位,如此我也不便叨擾,告辭。”
將張晉送出門去,項洵又坐回來一邊繼續爲李靖療傷,一邊道:“沒想到張執事這人倒是個死心眼,嗐,鎮子燒了可以再建,人死了卻不能復生,太冒險了。”
李靖搖頭嘆道:“從認識你到現在,你這傢伙冒的險還少麼?現在卻來說張執事想不開,再說,你還從未嘗過面對自己辛辛苦苦一親手建立的東西被人毀去的痛楚,否則你說不定比他還要執着哩。”
項洵點頭笑道:“確實如此。而且看他身爲流雲牧場的分管執事,卻沒有半點兒高高在上的樣子,光是這一點就令我對他極有好感,嘿,如此便看看怎麼樣才能幫到他吧,讓這麼一座鎮子毀在賊子手裡,我也於心不忍。”
就在這時,張晉派人上來招呼他們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