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氣陰沉着,如同房內主人此刻不悅的心情,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要凝出水來。
屋子不算寬敞,本來就不大的兩扇窗戶,竟還用粗厚的黑布遮了個嚴嚴實實,使人有一種莫名的陰冷與沉靜。
屋內簡單的幾樣擺設也只能算是物盡其用,除此以外,再沒有一絲用於享受的東西。
“夜月竟然失手了?”一把年輕卻又充滿威嚴與冷酷的聲音傳來。
“是的,少主,剛剛收到的消息。”一生模樣的中年人恭敬地答道。
那被喚作少主的年輕人終於轉過身來,炯炯的目光從面具上的孔洞中穿出,一股森然地寒意迅速從腳跟躥至頭頂,讓那中年書生衣衫之下的毛孔倏地一縮,打了個激靈。
“若我記得不差,夜月到現在已經執行過四百七十三次任務了吧?”那少主收斂了迫人的威壓,坐進椅子當中,閉上眼睛,開聲問道。
“少主真是好記性,連這一次,一共是四百七十四次了,唯一的一次失敗……”見着少主的心情平復下來,中年書生提着的心終於放回肚中,迴應道。
“嗯,那她人呢?”那少主彷彿睡着一般。
中年書生連忙道:“稟少主,夜月她頭一次失手,心有不甘,所以……”
“混賬!”那少主一字一頓地冷聲道:“心有不甘?哼,莫非她忘記自己是一名刺客了嗎?”
中年書生嚥了口唾沫,根本不敢應聲,甚至連呼吸也放得極輕極緩,生怕少主降下雷霆,連他一併給劈了。
那少主繼續道:“我們影子門到現在總共培養了數千名刺客,但最終能夠領悟到刺客真諦的,卻僅有兩人……”
僅有兩人,那兩人……中年書生在腦中打了個轉,是兩個讓人連想一下都會戰慄不已地傢伙,自他們出道以來,分別出手兩千兩百一十五次和兩千一百九十一次,均是無一失手。
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那少主繼續道:“本來我以爲,夜月將是繼他們之後的第三人,沒想到,事與願違啊……”
“少主,當晚在場的,包括周法明在內,總共有八名高手,其中更有新近才聲名鵲起的張仲堅等三兄弟,力量對比實在是太過懸殊,夜月她失手,也算情有可原……”中年書生試探着替夜月開脫道。
“情有可原?哼,一名真正的刺客……算了,你根本就不懂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那少主搖頭道。
“少主,那……現在要怎麼做?”中年書生躬身問道。
那少主擡起左手,整了整臉上的那塊面具,這才緩緩開口道:“兩件事:第一,帶話給蕭銑,我們影子門接下的生意,從來沒有辦不成的,現在周法明身邊大大加強了護衛力度,再去刺殺他,無異於飛蛾撲火,傻子纔會那麼做;讓他耐心等着,等過了年,周法明身邊那個寸步不離的傢伙就會離開,周家可用的高手本就不多,到時再去取他的人頭,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那蕭銑若是不滿意怎麼辦?畢竟這次算是打亂了他的計劃安排,據傳話來的人說,想要咱們退回一半的銀子……”那中年書生問道。
“吃下去的東西,還能吐出來?哼,我們影子門從來只論成敗,沒有滿意還是不滿意的說法,告訴他,銀子一分不退,周法明這單生意明年再配合他做了,另外再免費送他一單生意好了。”那少主平靜道。
“曉得了,那第二件事……”中年書生問道。
“難道還用我教你嗎?立即把夜月給我召回來,我可不想那麼鋒利地一把匕首到時候變成一塊沒用的廢鐵。”那少主搖頭道。
“……是,屬下這便去辦!屬下告退……”那中年書生躬身退出門去,又立即將房間的門掩好,不使一絲亮光透進去。
屋內倏地一亮,又回覆到黑暗當中,不知過了多久,那少主終於從椅中站起,仰頭思索了一陣,按下了牆壁上的一處機關,不片刻的工夫,便有一名身形中等的漢子進到屋中來。
“派人去給我好好地查一查這幾人,越詳細越好。”說罷,那少主將桌上的一頁紙箋用手指輕輕彈起,落到那漢子的面前……
……
正午的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但項洵此時卻是寒毛倒豎,整個人如墜冰窖,好強大的殺意!
鋼刀不知何時早落入項洵手中,大衍真氣瞬間流遍全身,腳尖在地上一點,竟是頭也不回,就那麼仰身朝對方疾搠而去!
預料中的金鐵交鳴並未出現,項洵全力擊出的一刀斬在空處,那用錯力道的感覺讓他難過得差點吐血。
消失了,無聲無息地出現,又毫無徵兆地消失,可真是個難纏的傢伙。
空聲傳來,周紹德和李靖兩人躍下酒樓,往項洵處疾速奔來。
“沒事吧?”李靖問道。
項洵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搖頭道:“我沒事,那刺客果然還沒有離開這裡。”
周紹德臉色不變,聲音卻極是不鬱的道:“沒想到她的膽子這麼大,我們已經在全城展開搜索,她不但沒離開,竟然還敢對咱們出手,不行,等下回去之後立即加大搜索力度。”
項洵將鋼刀收好,再度望了望刺客消失的方向,搖頭道:“咱們手頭上連她的畫像也沒有,兵士們怎麼可能會搜得到?就算真的碰上了,只怕也徒是送了性命。”
周紹德冷哼一聲道:“她將羅叔和思賢傷成那樣子,這筆賬不能就這麼算了。”
李靖凝眉點頭道:“走吧,雲兮還在樓上,咱們先回去吃飯,吃完飯再考慮怎麼將她引出來除掉,被這樣一個神出鬼沒的刺客在暗中窺伺,只是想想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三人在小二驚愕的目光中返回樓上,仍在吃飯的周雲兮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他們三個先後翻下樓去,把她扔下不理,非要讓他們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項洵被逼不過,便將先前遇到的兩個奇怪的小傢伙的事情說給她聽了,結果周雲兮聽到那小姑娘說要生好多孩子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將口中咀嚼着的飯粒盡數噴將出來,搞得桌上一片狼籍。
一頓飯吃成這樣子,誰還有心情再吃下去,四人草草地結了賬,在小二怪異的目光下,飛也似的逃出酒樓。
“哈哈,剛纔那小二哥的眼神實在是太……那什麼了!”四人奔出老遠,項洵終於忍不住大笑道。
“哎喲~項洵哥哥你這人好壞,竟然還要嘲笑人家。”周雲兮撅着小嘴埋怨道。
周紹德搖頭笑道:“誰讓你吃飯吃成那個樣子,丟不丟人吶……呵呵,好,好,我不說了……”
周雲兮故意岔開話題道:“對了,思禮哥哥這兩天照顧思賢哥哥,肯定悶壞了,回頭我們帶他一起出來逛逛好了。”
李靖搖頭道:“哪裡用得着那麼麻煩。”
周雲兮上當道:“李大哥有什麼簡單的辦法?”
項洵大笑道:“當然是將某人的糗事講給他聽聽,他就不悶了,哈哈……”
幾人一笑笑,很快便回到周家門前,只見側門處站着不少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這是怎麼一回事?”項洵不解道。
周雲兮笑道:“周家的人手不夠用,這兩天準備再招些小廝和丫環。”
四人正要邁步走進大門,便聽得一把少年的聲音高喝道:“二辮兒!二辮兒!你給我出來,你可不能去當丫環!”
項洵聞言臉上泛起笑容道:“別進去了,跟我來看看熱鬧吧,嘿,不要奇怪,大聲嚷嚷的那個,就是我先前說的那個小少年。”
幾人走上前去,只見那名叫做貓泥的小少年正被兩名男僕架着往外走,只見他一邊掙扎,一邊繼續大聲道:“二辮兒,你答應過我當我媳婦兒的,不能給他們家當丫環,萬一給他們家少爺看上了就完了,你快出來啊!”
“胡說什麼東西!我們家少爺會看上她?!趕緊給我一邊兒玩去,少在這裡搗亂!”一名男僕推了他一把,面色不悅道。
那小少年等他們兩個轉身離開,眼珠一轉,又準備往裡闖,卻被人一把捉住胳膊,回頭一看,正是先前幫了自己和二辮兒的那名大哥。
項洵開口笑問道:“貓泥,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少年苦着發青的腫臉道:“大哥,這回你可得再幫我一把,我剛纔不小心惹二辮兒生氣了,她一生氣,就說要到周家當丫環,我原先沒放在心上,就當她跟我賭氣開玩笑,可是好半天都不見她回來,我就跑過來找她,只是我喊了半天都不見她回話,怕是真的進去了……老天爺啊,我的媳婦兒,怎麼能給人家當丫環?!”
項洵打趣道:“當丫環怎麼了,我聽說周家的人都還不錯,應該不會欺負她一個小姑娘的。”
少年皺眉低聲道:“我聽說周家的少將軍人長得不錯,又很厲害,萬一他看上二辮兒的話,那我不就慘了嘛……”
項洵三人看着周紹德窘得要死的樣子,都忍不住發噱。
周紹德干咳了幾聲,跟那小少年道:“放心吧,你害怕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少年皺眉道:“你又不是那周家的少將軍,你怎麼會知道?”
周紹德低笑了兩下,搖頭道:“我幫你進去看看,那小姑娘叫二辮是吧?如果她在裡頭的話,我會幫你把她帶出來,只不過,你最好還是先想清楚怎麼跟她道歉吧。”
項洵等周紹德進了側門,這才笑道:“貓泥,那人正是周家的少將軍,你大可放心。”
少年撇嘴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周家的少將軍,否則也不用使這出激將法了。”
項洵三人面面相覷,若是周紹德曉得自己被這小少年耍了一通,不知道又是會一副什麼臉孔。
周雲兮看着他那副鼻青臉腫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問道:“你到底說什麼話惹她生氣了?”
少年咳了一聲道:“我不過就是說了一句想去外面闖蕩闖蕩,男子漢大丈夫嘛,哪能一輩子無所事事?誰知道我話還沒說完她就發了脾氣……”
周雲兮點頭道:“嗯,毛泥很有志氣嘛,二辮兒怎麼會因此生氣呢?我看你們之間肯定是有什麼誤會。”
“哪裡有什麼誤會!他之所以會想着出去闖蕩,是因爲那樣纔有機會娶很多很多老婆!死毛泥!”二辮兒嘟着小嘴叉着小腰,站在幾人身後滿臉怒色道。
少年見她現身出來,連忙衝上前去捉住她的小手討好道:“你胡思亂想什麼呢,二辮兒你還不知道我嗎?我毛泥怎麼會是那種人,我肯定都是隻喜歡你一個的……咳,幾位哥哥姐姐,我們先走啦!”說罷不由分說的扯着二辮兒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過了一陣子,周紹德才從側門行出來,疑惑道:“那小孩兒呢?他說的那什麼小姑娘根本沒有來過。”
三人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笑着笑着,項洵突然道:“哎呀,這小混蛋,竟然把老子的錢袋摸走了!”
今番輪道另外三人嘲笑他,李靖搖頭道:“摸走就摸走吧,看他們兩個穿成那樣子,估計也是過的極艱難。”
項洵捶胸頓足道:“不是一回事,那些銀子送給他們也沒什麼,只不過我這空空門的高手竟然着了小扒手的道,實在是可恨,可恨吶……”
周雲兮正要開口再損上他兩句,便見着一名家將急匆匆地往他們幾人這裡跑過來。
“少將軍,您回來了,太好了,羅護衛他已經醒過來了,族主大人正要我去找您呢。”那家將高興得大聲道。
“羅叔醒了?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快回去!”周紹德聽到這個消息,也顧不得保持臉上的鎮定,帶頭就往大宅裡奔。
四人進了羅克敵的房內,只見周法明和一位大夫模樣的人正在牀前照看着,等了片刻,那大夫松開號脈的手,微笑道:“羅護衛恢復得極好,現在已經無甚大礙了,族主大人可以放心了。”
周法明點頭微笑道:“多謝年大夫,辛苦你了,稍後自會有人送上診金,來人,替我送年大夫。”
周紹德跟年大夫點頭打了個招呼,連忙走上前去笑道:“羅叔沒事,這下我們就放心了。哦,羅叔,你想吃些什麼東西,我立即安排人去做。”
羅克敵搖頭道:“不必那麼麻煩,隨意來點米粥就行了。”
周雲兮乖巧道:“雲兮這便親自去爲羅叔準備,希望您早日徹底痊癒。”說罷便退出房去張羅了。
周法明搖頭笑道:“跟人拼個命,就那麼有意思?呵呵,現在有什麼感覺?”
羅克敵罕見地露出笑容道:“當然很有意思,在那個女刺客的刺激下,我二十年來止步不前的劍道,終於擡頭了!”
諸人聞言俱是大喜,周法明更是笑得連眉毛都翹起來道:“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克敵你終於恢復過來了,來人!準備酒席……”
周紹德連忙阻止道:“爹!羅叔他身子還未痊癒,暫時還不宜大吃大喝吧……”
周法明這才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道:“啊,我一時高興得糊塗了,那便等上幾天,待你羅叔徹底好轉之後再說!克敵,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你要好好休息,到時咱們不醉不休!”
羅克敵搖頭道:“先等等,我還有幾句很重要的話要說。”
羅克敵此次受到重創之後,似乎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一樣,不僅會露出笑容,連話語也多了起來。
李靖躬身道:“羅前輩,需不需要我們兄弟兩個暫時迴避?”
羅克敵搖頭道:“那倒是不必,都坐吧,我下面要說的事情,算不得什麼秘密,只不過知道此事的人極少,倘若不想惹麻煩的話,就讓這些話爛到肚子裡好了。”
周法明正色道:“你這次與那刺客交手,到底有什麼發現?”
羅克敵輕輕呼出口氣來道:“那刺客有不少武功招式,都是出自我的師門——雪沙劍宗的。”
諸人俱是不解,周法明皺眉道:“你的師門?!怎麼回事?你的師門不是在海外的嗎?怎麼會……”
羅克敵搖頭道:“此事說來都要怪我,當年我從宗門中帶着百多名高手屠盡菊花劍派之後,有數人並沒有跟隨大隊一同返回師門。”
李靖奇怪道:“他們不回去,難道貴門不追究嗎?”
羅克敵搖頭道:“我們師門一向鼓勵劍技達到一定程度的弟子離開宗門四處磨練,以追求劍道極致,因此師門對此並不在意。”
項洵點頭問道:“然後呢?”
羅克敵回憶道:“兩年之後,他們來找我,想邀請我一起加入他們新成立的殺手組織,只不過我對那些完全沒有興趣,再者要保護法明,所以便沒有答應……”
“殺手組織?!”衆人悚然一驚,周法明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出錢想要我的命?!”
羅克敵頷首道:“不錯,事實應該就是如此。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不曉得他們還會不會賣我這個面子……”
周法明安慰道:“不要緊,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想要我周法明的人頭,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羅克敵搖頭道:“法明你想得太過簡單了,他們幾個是什麼樣的人物,我最是瞭解,經過這麼多年,不曉得他們的組織該發展到何種驚人的程度……從那女刺客的身手來看,她應該還不是他們那組織中最高明的,否則我如今也不會躺在這裡和你們說話了。”
周法明皺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羅克敵閉眼道:“立即安排幾位客人先行離開,他們絕對不宜跟此事扯上關聯,在此事徹底解決之前,我都不會離開你身邊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