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中沒有太華麗的裝潢,只有一張橢圓形的白色長桌、白板和投影器等等,設備就像普通公司的會議室一般,沒有特別可言。硬要說的話,就是燈光可稱得上較爲暗淡。
而在長桌前則如席紫苑所說坐有六人,離會議室門最遠的主席位和最近主席位的四個位置則懸空沒有人,六人都是坐在最近會議室門的位置。
眼見有人沒通報就闖進來,而且來人還是席紫苑,六人先是一呆,半晌後,其中一個生有一張國字臉的中年男人帶着怒容的站起來,直指她怒道:“紫苑,你這個叛徒!”
“叛徒?”給他叫着叛徒,席紫苑也愕然了一下,但隨即苦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知道了。”
“當然!你這個叛徒不單出賣了王,還公然跟殺了王的傭兵住在一起!”那人說道。
聽到他的說法,兩人倒是沒有太大驚訝。易龍牙猜想,所羅門既屬港城第二大黑幫,他們的情報網應是做得很嚴密,想瞞他們實在是不可能;至於席紫苑,則是深知所羅門的情報網實力,也不致於會驚訝什麼。
至於他們是怎樣知道?方法也多的是,兩人也不想多追問什麼,更何況……
“解釋嗎?”當事人其實有這種念頭,不過很快就被否定。不說她進來之前的舉動,重要的是解釋一個事實對她來說,是個不成熟的行爲。
“紫苑,你這個叛徒還來幹什麼!是來送死的吧!”另一個年約五十多的男人也站起來罵道,一隻手已摸到桌上的大刀,一副隨時出手的架勢。
“不是送死,這條命已然撿得回來,也不想這麼快死。我今次回來,是想切斷一些關係……”頓了頓,席紫苑抖動手中的黑槍,冷然的說道:“……我要所羅門解散!所羅門的架構我很清楚,只要你們消失,主要以核心人物才能營運的所羅門就自會解散。”
“什麼!”異口同聲的驚訝,六位所羅門核心人物,可以想像她來認罪,可以想像她來送死,卻想不到她竟然是來殺人,是爲了解散所羅門而殺人。
“你……好樣的!紫苑!”冷場不到片刻,最先出聲的男人,也就是專管所羅門兵器走私的人物,衝動得拿起藏於桌底處的機關槍,槍口對準席紫苑。
“我還有話要說。”席紫苑雙手一揮,一陣黑光一閃而過,比起這位核心人物的開槍還要快,黑光掠過槍身,瞬間即把機關槍分成兩半。
在男人的驚訝目光中,在其餘五人的詭異目光下,不等他們的答覆,席紫苑徑自說道:“如果你們肯走,我不殺你們。”
“開玩笑!”武器被分成兩半,男人的衝動並未因而冷卻,喝罵一聲,頓時掄起拳頭撲往席紫苑,一副要硬生生打死她的模樣。
眼看着他撲來,席紫苑本應是木然的臉色,終於變了起來。倒抽一口涼氣的她,緊咬下脣,嘆道:“真的很對不起。”
衝動的男人在那一瞬間仍沒記起一件事,直到他撲到席紫苑的身前,一道黑芒劃過頸項,他才猛然醒覺一件事……眼前這個被自己稱爲叛徒的女人,在不久前可是四幹部之首──紫苑。
“可……”
他想“可”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易龍牙可以肯定,現下會議室中的人除了自己外,臉色都是差勁得很。
要對上紫苑,這絕對是一個惡夢。
“可惡!”
那個早就摸上了大刀的男人,看着衝動的男人倒地不起,怒吼一聲,大刀就往席紫苑身上招呼過去;同時,也有兩人各自取出武器,一把長劍和一支短斧,響應着大刀男人,一起攻向他們眼中的叛徒。
只有一個三十歲上下、面色蒼白的男子,和一個理着短髮、同是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沒有攻來。他們僅是呆呆的看着席紫苑,眼中盡是痛苦、不解、困惑等等神色。
“他們……”易龍牙看了兩人一眼,身子也隨即有所行動。
老實說,動了手的三人的實力實在不怎麼厲害,或者說比起一般人好上一點,但不要說席紫苑,恐怕找上孫明玉她們任一人來,也可以快速擺平他們。不過爲了更有效率,易龍牙剛好擋在持短斧的人身前。
“你……就是那些傭兵之一!”
易龍牙的存在他們並不是沒發覺,只是由始至終他都沒行動,加上最具爭論的席紫苑的存在,他們纔沒空找他麻煩。然而,見着他動了,這個被他擋着的核心人物輕喝一聲,攻擊對象立時轉向他。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易龍牙擋的只是他們的去路而不是武器。
只見他雙手負於背後,任由短斧加於頸項而絲毫不在意,也沒有還擊,只是默默運轉內勁保護自己。然而,縱是沒有攻擊心態,但護身罡氣的反震力仍是非常強大。
一擊過後,反是攻者被震開,而易龍牙本人卻佇立不動。穩住了身子,短斧男人驚怒交加的緊盯易龍牙。冷場一下,隨即挺着武器再次進攻,似是要印證剛纔發生的是不是事實。
然而,易龍牙身子仍是佇立不動,不過雙手則有所反應,舉臂護於胸前,擋下攻來的武器,而結果仍和剛纔一樣,退的是短斧男人。
數次下來,攻勢始終無功而還。到不知第幾次的攻勢發動時,短斧男人終究受不了易龍牙那“輕視”的態度,怒問道:“你爲什麼不還手?是在侮辱我嗎?”
“不是。”易龍牙今次沒有揮動雙臂,雙手直直的垂下,苦惱道:“只是現在的我,是不應該、也不適合出手對付你們,只是這樣罷了!”
“他不是來出手的!”在短斧快要碰上易龍牙時,席紫苑的黑槍忽然從旁閃出,擋下了短斧。
“紫苑!”
來自兩個不同男人的呼喚,易龍牙和短斧男人都可以看到她悲哀的表情,一個會讓他們不禁脫口叫出來的表情。
“再見!”閉起雙眼,不是因爲輕視,而是因爲不忍。她已經親手殺了三名前同僚,黑槍一格一刺,眨眼間就洞破了短斧男人的心臟,奪取了他的性命。
“紫苑,你怎……我明白了。”看着她那表情,易龍牙再度喚了她一聲,不過卻被她擺手截斷了餘下的話。
望着那兩個還坐在椅上的男子,席紫苑道:“力賢、昌豪,你們如果肯離開,我不殺你們。”
“爲什麼你要這樣做?”兩個男子沒有回答她。短髮的男子直盯着席紫苑,一字一字的問着。
迎上他的視線,席紫苑下意識的別過臉,不敢正眼看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道:“我要切斷過去的關係。”
“就因爲這樣,你就要持刃相向於我們!”短髮男子還是死命盯着紫苑。
“沒錯!這件事我是非做不可,所羅門也非散不可!”席紫苑把剛纔吸入的那口氣重重吐了出來,道:“不要再說了!你們只要肯走,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
雖然很想裝出鎮定的樣子,但她的聲音實在是不行,而且還可以聽得出,她是冀望着兩人肯離開。
然而,她這份冀望在不到一秒就消去一半,那個短髮的男子已然應道:“對不起,我不會背叛王的。”
長身而起,這個短髮的男子有着高大而壯碩的身材,膚色略黑。
當他一站起來,一把長劍也從腰間的劍鞘抽出,劍尖指向席紫苑,道:“這裡只會有戰死的李力賢,沒有苟且偷生的李力賢。剛纔不動手,是因爲我不慣以多欺少。紫苑,決鬥吧!跟我一對一的決鬥!”
短髮男子李力賢,他說到後面時,是把目光瞟到易龍牙身上。而本擔心着席紫苑的易龍牙感受到他的警告性目光後,轉頭瞪着他,慢慢的道:“放心,我說過我來這裡不是爲了出手的。”
“很好!那就來吧!”李力賢點頭說了一聲,便挺着長劍攻向席紫苑。
看着他說攻就攻,席紫苑神色一斂,眼皮半開半合,黑槍上的黑芒怒漲,斜放擋格着長劍的劍刃,道:“力賢,你不夠我打的。”
黑色的閃電一閃而過,席紫苑就在抵擋長劍時的那一瞬間變招,一連三槍搗穿對方眉心、喉嚨和心臟。這場一對一決鬥的結果,不問而知。
看着李力賢那猶不知自己落敗的表情,席紫苑臉色發白,呆然片刻,眼中才從愕然中回覆過來,一臉無奈的抽回黑槍,把屍體推到桌面上。
“昌豪,你……拜託……不要讓我爲難。你應該知道,在場的所有人中,我最難下手的是你。”席紫苑黑槍一轉,染血的槍尖隔着長桌遙指向那個臉色蒼白的男子──葉昌豪。
被她槍尖遙指着威脅,葉昌豪那充斥着痛苦悲怒的目光卻未曾改變過來。望着滴血至地上的槍尖,再望回其主人,苦笑道:“我早就看出你和我們不同……你從來沒有對王表示出忠心不二,也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但是,一直以來的相處,你會和我們一起發笑、一起高興,所以我一直在想,你只是不能表示出忠心,斷不可能會背叛……”
帶着沉痛的腔調,葉昌豪指控般的盯着席紫苑,道:“爲什麼?
告訴我,爲什麼你要背叛王、背叛我們所羅門?”
葉昌豪說得很急,但席紫苑卻隻字也沒遺漏的聽完,臉上不自然抽搐了一下,彷彿是被觸動到痛處,慘然道:“你……什麼也不知道!”
“忠心?由我進來時,我就已經有不能忠於所羅門的原因!會背叛所羅門是意外,但我一直不能忠心,是因爲我不能……”
老實說,這個心中的痛,席紫苑還想隨着今次的行動而長埋內心深處,讓時間來治療。但現在給葉昌豪一說,精神不在絕佳狀態的她,終忍不住道:“嘉儀、斯維馬、明火還有你們,都是有各自的職責,而你知不知道我的職責是什麼?”
席紫苑的一番話倒是讓葉昌豪皺了一下眉頭。事實上,席紫苑雖爲四幹部之首,但卻是沒有明證,一路以來,四幹部之首是被叫出來而已,至於她的職責,除了是跟在所羅門王身邊外,其餘的他就真的不知道。
“原來你是因爲這樣?就因爲被冷落,所以纔不能……”葉昌豪苦笑一聲。
葉昌豪本來還想着她是不滿對待而一直不能表示出忠心,殊不知席紫苑卻搖頭打斷他的話,沉聲道:“不是如你想的那樣!我也有職責在身。你知不知道,所羅門的重要收入來源是哪幾項?”
“一直都是武器和毒品走私。”作爲核心人物,葉昌豪自不可能不知組織的基本營運。
不過,顯然他是錯了,席紫苑慘然的搖頭,道:“不,不是這兩樣。所羅門最重要的收入是娼妓!”
聽到她說的最後兩字,葉昌豪那疑惑的表情不說,易龍牙倒是睜大了眼、劍眉打結。看着席紫苑的慘然表情,他似是想起了什麼。
“娼妓!”
娼妓二字,大大打擾到席紫苑的心情,她激動的道:“就是娼妓!
所羅門這麼多年的最重要收入來源,是擄去那些有光明前途的少女,送到一個特殊地方調教,然後再像貨物般賣給別人;而負責把她們送去那特殊地方的人,就是我!”
“怎可能!”
“由我進來開始,他是信我,但卻沒有當我是一回事。他明白你們是因爲他的偉大理想而跟隨他,這種娼妓買賣是不可能讓你們知道,更不可以負責。所以自我進來後,職責就是運送,運送那些可憐的妹妹到地獄!”席紫苑痛心道。
“王,怎可能會幹這種勾當……”本來葉昌豪是想否定這個想法,不過可惜,講話的不是別人,而是席紫苑,一個他自知不會說這種謊話來騙他的女人。
“這是事實,當你看過那些少女失神、白癡、怨懟、無助的眼神,你就知道,我爲什麼不能對他忠心。讓一個女人去做這種勾當,只要有腦袋都應該想得出,這是種很危險的事……但他還是舍你們而取我。
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棄子。”
這是兩個男人同樣的想法,可以說,所羅門王根本沒有重視過她本身,不,或者重視是有,但只是重視她的實力和能力而已,至於她本人卻沒有受過重視。
又或者是,自開始那時,他們兩人就不可能談到忠心問題。
“昌豪,我不想再說了。我不想殺你,可以的話,請你離開。”
席紫苑說出了多年的鬱悶,但臉色並沒有好過來,因爲她看到了葉昌豪的臉上正露出苦笑。
“原來是這樣……這樣我總算明白,你爲什麼會這樣。”葉昌豪滿臉悲然。這一刻的他,總算把過去那種種不解地方想通,然而這種想通他卻是不喜歡,纔會苦笑起來。
“紫苑……對不起,我不能走。就如力賢說的那般,這裡只有戰死的葉昌豪,沒有苟且人世的葉昌豪。”
他閉目喃喃自語好一陣子,忽然雙目圓睜,那刻的眼神中充滿着憐憫、自責和份量佔最大的堅定,雙手一拍椅子扶手,站起來後一步一步的走向席紫苑身前。
看着他的反應,本來還開始想着自己罪行的席紫苑瞬即回過神來,雙手自然的平舉黑槍。
“我武不如你,動不動手,結果也是一樣,而且我也不想打,殺了我吧!”
他說得很平靜,離席紫苑也不過兩步遠,要是她真有殺心,這個距離已經足夠,不過這兩步之距,很快變成三步之距。易龍牙只見她倒抽一口涼氣之時,臉色發白,猛然退後一步,手中的黑槍也開始微微的抖顫起來。
還是平靜得很,敵退他進,葉昌豪再趨近一步,雙手扶正了黑槍的槍尖,對着自己的喉嚨,雙眼凝視着眼前知人,用着沒起伏的語氣,道:“紫苑,殺了我吧!”
“你……”
“殺了我吧!”打斷了她的話,葉昌豪的身子微微傾前,喉頭一陣異樣感覺傳來,尖銳的槍尖已稍稍刺進喉嚨,而且因爲抖顫關係,把原是小小的一點傷口弄得大了些許,不過,他卻沒有在意,衝着她搖了搖頭,他不想再聽到她多餘的話。
“你……”感受着對方和心胸傳來的壓力,席紫苑再自然不過的轉頭望向易龍牙,求助的望向他。
“唉!紫苑,忽然間,我覺得你真的很無情……”雙手負於背後的易龍牙苦笑一聲,瞄了葉昌豪一眼,看到他那一心一意求死的樣子,嘆道:“……竟然迫我說出來,這是你要作的了斷,我不能幫你幹掉他的,所以……殺吧!”
聞言後,席紫苑的眼角不自然的跳動數下,動作定格數秒,最後才慘笑道:“對不起。”
帶易龍牙來的目的她自然知道,不是要他幫忙,事實上也沒必要。
帶他來的目的是要他監督自己、看着自己親手誅殺前同伴。她不認爲自己的意志能堅強到獨力撐過去,她需要外力。
縱使是無情殘忍,但她需要易龍牙,需要他監督自己,要他爲自己分擔那份壓力,更要在壓力中鼓勵她。
聽到易龍牙的話,席紫苑不再有半點猶豫,狠下心的用力一刺,槍尖瞬間就刺破喉嚨,直穿頸項。
“啪!”
槍尖一刺即收,縱然劇痛,葉昌豪也沒叫出來,除了倒地時的聲響,他真的是連半個音節也沒發過。
“可惡!”席紫苑低頭茫然看着葉昌豪的屍首,淚水沒經過臉頰,直接滴落在葉昌豪的黑髮上,帶着淡淡的哭腔說道:“我真是個無情的女人,就算覺得悲痛不妥,但身體仍是有反應,真是很無情……”
易龍牙走前一步,不再是負手於背,這種樣子太輕浮、太冷靜,並不適合現在。他雙手直垂,問道:“情人?”
“不,是仰慕的人……”席紫苑還是低低的垂下頭,面無表情的任由眼淚流着,道:“……六年前,我離家出走,遇上被人追殺的他,然後他爲了感謝我救命之恩,把我帶進了所羅門。那一年,我十八歲……對他一見鍾情。”
雖說得有點簡單,但易龍牙也不致聽不明白,道:“這就是你留下的原因?”
“嗯,那種心跳悸動,我擋不了,也不想擋。良知和他,我選擇了後者。”
“有告訴他嗎?”
“沒有,他早就知道,而且也沒必要。在我之前,他已經有喜歡的人。”
“你沒爭取?”易龍牙可不覺得她是那種消極型的女人,尤其是當年青春無敵、初生之犢的時期。
“就說了沒必要,他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我可是先天不足,所以就算我再怎樣努力,也只能仰慕,並不能當他情人。”她輕嘆一聲,就在易龍牙還未有反應之前,抹去了臉頰上的淚水,擡頭道:“龍牙,能容許我多無情一下子嗎?我還有個地方要去。”
看着她說起“那個地方”,目光就變得凌厲起來。易龍牙先是一呆,然後似是想到什麼,點頭道:“沒有問題。”
之後,當他們回到港城時,便像消失了一般,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月亮高高懸於天上,沒有云的阻隔,柔和的月光可以盡情灑落在地上。
而在這個寧靜的深夜時分,兩人終於再次“光明正大”的露面,穿着紅色連身裙的席紫苑,手捧着一個盒子,偕同易龍牙回到葵花居之中。
至於失蹤的這段時間,他們做了什麼事,最清楚的也只有他們兩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