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旋身從蕭燁懷裡閃脫見他神色極度不悅轉頭去斟了一杯茶親自遞到了他手裡安撫般道:“殿下請坐不如咱們坐下慢慢說。”
蕭燁接過茶盞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味低頭喝了一口卻有幾分清甜回甘葉芷青笑着解釋道:“這是藥茶,降心火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火氣太大?”蕭燁轉着茶盞,眼神裡帶了些玩味。
葉芷青自己也倒了一盞茶:“哪裡哪裡,殿下多心了。我這醫館裡每日備的藥茶都不同,都是日常放在這裡大家都可以喝的,並非針對殿下一人。殿下坐!坐!”
蕭燁坐在了她日常看診的醫師座位上,葉芷青在患者的位子是落了座,隔着條案她總算有了點安全感,距離拉開之後她說話也利落多了,指着店內讓蕭燁看:“殿下覺得我這醫館怎樣?”
上下兩層樓的醫館,上面有些什麼,瞧的不甚清楚,大堂裡順牆擺了一圈藥櫃,上面是整整齊齊的抽屜,抽屜之上用毛筆字標着各樣藥名,中間隔開走道,前面是櫃檯,方便夥計抓藥。進門右手邊的櫃檯前面擺着一排條凳,想是方便等候的患者歇腳。右手邊是看診臺,眼下兩人就坐在這裡。
看診臺後面有個垂下來的門簾,想來這是通往後院的門。
“與一般醫館相比,無甚出奇之處。”
葉芷青輕笑:“殿下眼光獨道,如你所說,我這裡與一般的醫館並無不同。不過唯有一點,”她指着自己:“大夫是女的,而且擅婦人科,整個揚州城獨此一家。”
門外有前來看診的患者前來,被淮安王府的侍衛攔在門口,聽得裡面有貴客,只得離開。
蕭燁目中有沉思之意:“你想拐着彎的跟我說什麼呢?”他能夠多年踩着今上的底線做個混世魔王可見並非真傻實則一點就透
葉芷青直視着蕭燁,平生初次試圖與他溝通:“殿下可否想過,你後院裡那些女人,除了王妃,其餘姬妾對你來說是什麼?擺在後院的藏品,園中一朵奼紫嫣紅的花,點綴着你的後院,也豐富了你的閒暇時光?但是殿下對於那些女人來說,卻是她們的天,她們的一切,只有費盡心機得到了殿下的寵愛,才能在王府立足,安穩生活!”
“這有什麼不對嗎?”蕭燁對她的論調覺得奇怪男人就是女人的天自古如此
“是啊,這也沒什麼不對。”葉芷青苦笑:“有的女人愛錦衣華服,有的女人愛金銀首飾,還有的女人喜歡男人的濃情蜜意,更有女人一輩子都離不開男人,有了男人就有了主心骨,要依靠着男人。但是這都不是我所求。我只愛自由,男人的濃意蜜意固然是錦上添花,沒有日子也能過得下去,斷然沒有爲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的道理。與其折腰向男人乞憐求施捨,不如靠自己的真本事養家餬口。我這醫館雖然不起眼,但也能養活一大家子。”
門口與護衛站着的衛淼與簾子後面的周琪都聽到了她這番話。
衛淼坑蒙拐騙慣了,她這論調對於他來說實在新鮮,心裡還有點複雜他一個年輕男人手腳俱全厚着臉皮蹭住在她府上可是住的時間久了對葉府之事也心裡有數
葉府一大家子經濟來源皆是憑葉芷青本事掙來的且來路清白她一個女兒家活的堂堂正正不依靠任何人無異是在他這個大男人臉上狠狠扇了一耳朵讓他一度對老薑頭多年“教誨”開始心存疑慮。
這些話對於周琪而言,無異是打開了另外一扇窗,讓她在女人適齡便要出嫁,生兒育女,走一條一眼望得到頭的路的認知之下,眼前豁然開朗,才知道原來還可以有另外一種生活,自在從容,努力自強。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女人也可以頂天立地,養家餬口,來去自由,而不是一生都拘囿於後宅,丈夫子女。
門外面的衛淼與簾子後面的周琪都心有所思,而大堂內的蕭燁卻有點懵。這是兩人首次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說些真心話,從前的那些男女之間曖昧的虛情假意就像是戴在葉芷青面上的殼子,今日被她自己毫不留情的揭開來。
蕭燁還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大膽的言論,尤其是自她離開之後,不知道多少次想起她,總覺得是人生一大憾事,如今人在眼前,卻似乎遠在天邊。他不由磨牙:“我不管你想中如何作想,難道你就不怕本王發怒嗎?”
葉芷青正襟危坐,以極爲慎重的態度反問:“殿下發怒會如何呢?將我綁回王府?或者封了我的店?我需要絕食抗議嗎?還是表面順從,每日費盡了心機哄殿下高興,實則心裡恨不得插翅逃離?”
蕭燁面上神色大變,籠着一層怒意:“要是本王一怒之下弄死你呢?”
葉芷青不止一次的領略過強權的碾壓,從最開始被人送到周鴻手上,到後來被蕭燁強帶回王府,及止最近的藥膳坊被封。不是沒有生過抗爭的心思,可是某種程度上,她其實也是個極爲務實的人,在明知道粉身碎骨亦不能改變現實世界的情況下,努力抗爭過了,便能平心靜氣的面對現實。
她其實以爲自己會這樣,應該不會有寧折不彎的時候。假如強權壓迫過重,總也有彎折的時候。
可是事到臨頭才知道,原來油滑務實不過是外面的殼子而已,是她掩飾真相的殼子,內裡的她其實也藏着傲骨。她聽到自己慢悠悠渾似不在意般道:“人固有一死,殿下若是非要我的命,也沒什麼。反正我來去無牽掛,孑然一身。”她五指併攏輕叩蕭燁面前的書案:“喏,殿下拉開抽屜。”
蕭燁不知道她要做甚,糊里糊塗拉開抽屜,但見裡面是一把鋒利的刀,她示意蕭燁:“這個是我動手術的刀子,殿下是要往我的心臟上戳呢,還是準備割脖子上的動脈呢?心臟上戳一刀只要致命,死的很快。脖子上是大動脈,殿下一刀下去,血噴出去三丈遠。”她仰頭瞧一下:“嗯,頸部動脈切開能一下子噴上房樑,應該死的也不慢,殿下要不要試試?”
她起身走過去,將抽屜裡的刀子塞進了蕭燁的手裡,握着他的手在自己的心臟上比劃了一下,刀尖指着衣服:“心臟準確的位置在這裡,殿下要看中了。”又拉着他的手去示意脖子上的動脈。
蕭燁如果不是早就認識她,肯定以爲面前的少女是個瘋子。
她的眼神平靜,完全是待宰羔羊般的無辜,眼神裡一點恨意都沒有,他小心握着刀子往後縮胳膊,反倒是自己比她還要氣餒。
“你……你想怎樣?”
葉芷青逼近蕭燁,簡直是相識以來她首次主動靠近他,可惜說出的話卻殘酷的令人絕望:“殿下不是想弄死我嗎?我自己是大夫,知道怎麼樣死起來能夠速度快又痛楚少。殿下不會連這點仁慈都不給我吧?我知道這個社會階級森嚴,如殿下這樣的皇室子弟弄死一個平民女子,其實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般,根本不會引起什麼風浪,甚至連非議的人都沒有。但是身爲螻蟻的我,其實也可以表達一下自己的意願,雖然殿下未必肯聽!”
廳裡靜的落針可聞,門口的衛淼手心裡已經汗溼,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後背上都有冷汗浸出來。那男人可是淮安王,揚州地盤上隻手遮天的人物,可是葉芷青說說笑笑談論着自己的死亡,就好像說起晚飯的菜色一般尋常,根本都不怕死一樣。
門簾後面的周琪一顆心撲嗵撲嗵跳着,兩腿發軟,都快支持不住雙腳了,她從來也不知道原來葉芷青的膽子居然這麼大。
她心裡之前對她複雜的情緒早如雪遇初陽,消融殆盡,只餘欽佩。
開始有點明白自家大哥爲何會對葉芷青情有獨鍾了。
假如這世上還有視死如歸的人,她相信自己的大哥絕對是其中一個。可是現在,她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人也能勇敢面對死亡,那就是葉芷青。
蕭燁終於開口,氣勢聽起來居然有些弱,還帶着點說不出的委屈:“葉子你……你非要這樣逼本王嗎?本王只是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陪在你的身邊。你……張口閉口就提死,不知道有多傷本王的心嗎?”就好像之前說要弄死她的人不是他。
葉芷青幽幽一嘆:“殿下何必非要強人所難。你喜歡我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喜不喜歡你卻是兩回事,而且喜歡了就非要在一起嗎?我還深愛着一個男人呢,都不能與他廝守在一起,豈不得撞牆而死?”
蕭燁居然很會抓重點,猛的站了起來,就好像聽到了什麼驚天的新聞一般:“你喜歡誰?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簾子後面,周琪的心跳的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