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在劉大夫的訓斥之下,纔將她與周鴻之事大略講了講,就迎來了傳信的護衛。
那護衛心急如焚,只想着傳信來之後便要回鹽運司去,近觀事態發展,萬一周鴻需要他們護衛,也好就近效命。
因此他進來之後,並未注意到衆人的眼神,見到葉芷青向她一禮,忙忙將事情原委講了一遍,又道:“大人叮囑葉大夫在揚州等他,說他定能逢凶化吉,萬勿爲他憂心,等他從京裡回來,還約葉大夫一起同遊西湖。”
葉芷青心道:同遊個鬼!你這是哄三歲小孩兒呢吧?
她也不是一直鎖在深宅後院裡的女子,對外面世情一無所知,宦海沉浮搭上身家性命的都不在少數。她送走了護衛,心裡計較一番,便吩咐蘇銘:“大慶去僱輛馬車,阿銘去買路上用的東西——等等,我開個單子。”
劉大夫才知道她肚裡孩子的父親是誰,就聽到壞消息,不由急的:“丫頭,你要幹嗎?”
葉芷青:“出個遠門,正好離開京城許久,想上京裡一趟。”
賴大慶已經出去僱馬車了,留下蘇銘在等她開單子,心裡的第一個念頭也不攔着她:“師傅,你現在不比以前,可要顧惜自己的身子。”以前長途海運都使得,現下卻是要好生保養。
葉芷青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只要路上注意着些,沒什麼大礙。”送走了擔憂不已的劉大夫,催了蘇銘去買東西,順便去鹽運司打探一番,如果能見到周浩一面就更好了,問問周鴻幾時出發。
蘇銘去了之後,她便往後院去尋龔江。
龔江縮在回春堂後院養傷多時,方纔見葉芷青與蘇銘等人進來,他便避回屋中。劉大夫過來之後就更不能暴露了。
葉芷青見到他,開門見山道:“龔幫主,鴻哥出事了,我要帶人跟着他去京城,沿途打點。他被鎖拿入京,肯定與鹽務有關,不知道龔幫主願不願意幫我?”
龔江心裡恨毒了喬立平與他背後之人,活活害了他一幫兄弟,讓他們沉屍江中,聞言忙應承了下來:“既如此,老夫便陪你一同入京。”他又寫了幾個人的姓名跟住址:“你讓人去這個地方聯絡這幾個人,讓他們也跟着我一起入京,也算是做個證人,省得到時候有人質疑老夫的身份。”
葉芷青接過單子珍而重之的揣入懷中,回頭交給宋魁去聯絡人,她自己回家準備行禮,分派留守人員。
虎妞跟思萱死活要跟着她走,她便仍將小桃小菱留下,蘇銘跟賴大慶留下照管醫館,帶了宋魁隨她沿途打點,又有龔江化作老家人隨行,沿途還有鹽幫數人,也算妥貼。
蘇銘當日前往鹽運司打聽的時候,周鴻已經坐了囚車跟着童文議出發了,他險些急出一頭汗,跑去回春堂向葉芷青覆命,她卻已經回家收拾行李,便又忙忙往家趕。
聽得葉芷青讓他留下來打理坐鎮回春堂,分外不願:“師傅,如果是平日有宋叔跟着,徒兒無論如何都要聽您的話留在揚州,可如今你身子不適,沿途萬一找不到大夫,徒兒留在身邊也好照顧你。大慶留下來看家,打理回春堂。”
葉芷青本來滿心焦慮,也被他給差點逗樂:“你在我身邊跟的時間也不少了,尋常看病拿藥也難不倒你。但把大慶留下來,你讓他跟患者大眼瞪小眼嗎?萬一開錯了藥,讓他抵命?”
賴大慶站在蘇銘身邊漲紅了臉,只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腦殼太笨,學醫至今都沒什麼成果,不說只認得各種藥材,把脈至今分不清脈向,就是一手毛筆字也跟鬼畫符似的,拿不到人前面,更何況還要學習開藥方,也不知猴年馬月能出師。倒是跟着宋魁習武練出了一身腱子肉,總覺得練武之時大汗淋漓要痛快許多。
但這些話,他不好在葉芷青與蘇銘面前說,總覺得葉芷青當初瞧在蘇銘面上收了他做徒弟,已是萬分開恩,沒想到他不成器,更是愧對她的教導。
他心眼實,也想報答師傅一二,見蘇銘被葉芷青說的啞口無言,便小心道:“師傅,要不讓徒兒跟着,路上還能搬搬擡擡,只要苦力活我都能幹,阿銘留下來看店。”
葉芷青想想,宋魁陪她走一趟不錯,可到底視他爲長輩,不好隨意使喚他跑腿,倒是賴大慶腿腳勤快,使喚起來毫無壓力。這時代的師傅便是如父母一般的存在,她這兩個徒弟又都是孤兒,如無意外將來她是要爲他們討媳婦,助他們成家立業的。
“也好,那就讓大慶跟着我,阿銘留下來!”
蘇銘愁的不行:“師傅,萬一你路上不舒服可如何是好?”
葉芷青便給他個方子,讓他去抓了十來幅安胎藥,以備路上離城鎮太遠應急。
當夜歇下不提,次日一大早,天剛矇矇亮,葉家便熱鬧了起來,賴大慶跟宋魁以及周鴻留下的那名看家護衛一起將行李放到了賃來的馬車裡。另擡了兩個箱子,裡面裝的全是葉芷青上次從海外帶來的東西,以備到時候爲周鴻打點。
她知道虞閣老是周鴻的親外祖,可官場之事利益勾連,有時候就算是親兄弟政見不合,也有可能會分道揚鑣,便不覺得凡事都一定要指望虞閣老。
再說虞閣老由周夫人出面更合適,她一個無名無姓的外人,恐怕連虞府大門都進不去。
葉芷青離開揚州的當日,周琪與周夫人也在忙着收拾行李,準備前往京城向虞閣老求助。
周夫人昨日連周鴻的面兒都沒見着,只聽留下來的護衛說他離開之時,鹽運司大部分下屬都來送信,不管真情假意,都向天使大人請託,沿途請照顧他。
最震驚的要屬揚州城裡的百姓了。
他們中有不少人都見過這個面目嚴肅疏離的年輕鹽使司使大人,見到坐進囚車,頓時紛紛圍觀,還有膽大的湊上前去圍着囚車義憤填膺道:“是誰陷害了周大人?是哪個狗官?”
童文議心道:看來周遷客在揚州很得民心吶!
聖人傳旨令他前來江南鎖拿周遷客的時候特意暗示過:周遷客戰功赫赫,其父遠在東南領兵多年,周府家傳廉潔清明,若是到了揚州短短兩年時間便能腐蝕他的意志,那朕真要懷疑他當初那些軍功都是作假!
童文議揣度聖人之意,大約是惜才,不捨得折辱這位年輕將領,但迫於朝中衆臣壓力,這纔將他鎖拿入京,但未見得就是要問罪的意思,也許是種保護也說不定呢。
他做中書舍人多年,對聖人的心思也能揣摩個七八分,雖平日不露聲色,但着實很得聖心,不然聖人也不會派他前來江南拘拿周遷客。
有此猜測,童文議無論是對請託他照顧的鹽道官員,還是半道上攔路的揚州百姓都十分客氣,並不曾令人驅趕,只是再三說明將周鴻帶到京中去自辯,清者自清,到時候他自然還能回兩淮任鹽運使。
有人領頭,所謂法不責衆,其餘沿途所遇百姓見得囚車裡坐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穿着雪白中衣,氣度昂然,問及此人乃是鹽運使周大人,雖平日有瑣事告狀,也到不了周鴻面前,但能吃到鹽乃是關乎生民大事,更是二話不說都跟了上來,爲周鴻送行,高喊着:“周大人是好官!周大人讓我們能吃得起鹽!周大人是好官……”
周鴻自接到聖旨的最初只覺得心內成灰,沒想到自己兢兢業業做官,一心爲百姓計,到最後竟然落得個鎖拿進京自辯的結果。
如果只是隨同天使進京自辯,他還能心存幻想,想着聖人大約對他在江南的政績也算認可,但“鎖拿”二字卻着實傷人。
自古以來,唯有囚犯纔會被囚車押送入京,他既不曾瀆職貪污,卻是囚車的待遇,何等心冷。
但他自來是戰場上歷練出來的鎮定功夫,就算是泰山崩於面前也不會令他色變,不過是一時榮辱沉浮,何懼之有!
想明白之後,他反倒摒棄一切雜念,坐進囚車還能笑向駕車的軍士叮囑一句:“勞駕車趕的穩些,今兒早飯吃的飽了些,只恐顛出腸子來。”
童文議對他的鎮定功夫大爲讚賞,對跟上來的揚州百姓好言相勸,及止出了揚州城一里路,纔算是將跟着的百姓勸回去。
他復驅馬與囚車同行,言語也十分和緩:“周將軍愛民之心,本官總算是見識過了。就算是到得地方爲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聖人定然也知道周大人一片爲國爲民之心。”
這也算得寬慰了。
周鴻睜開眼睛,馬車粼粼聲中,他的聲音也有種從容不迫的膽氣:“無論聖人知不知,只要能庇護得了一方百姓,也不枉了我能在此爲官兩載。”
童文議頗有幾分尷尬,他的安慰總透着點“站着說話腰不疼”的感覺,好一會才又道:“哪幾位護衛……周大人能不能讓他們回去?”
周鴻側頭瞧去,原來是周浩帶着四五名護衛遠遠跟隨,想是匆忙之際別的都沒帶,竟只是騎了馬而來。
周鴻:“他們是我的貼身護衛,早年家父曾有言,他們的職責就是不離我身周保護我,恐怕沒辦法讓他們離開了,就讓他們跟着吧,想來他們也不致於作亂。”說着便閉上了眼睛。
童文議無法,只得派人多注意着些周鴻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