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消息,有路子的固然能知道魏帝微恙,太醫院大手全駐紮進了承乾殿,如周鴻這般在宮中沒有眼線的在京裡便跟聾子一般,雙耳不聞。
葉芷青大着肚子在承乾殿裡守了一夜,魏帝清醒的時候她尚能隨侍調理,等作主的人高燒昏迷,她除了過來把個脈,便插不上手,只能在殿裡幹候着。
太醫院衆人對她頗有微詞,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也能被請進宮裡來,聖人心大不說,舉薦的童文議也不是好東西,就憑她那幾手微末伎倆,若不是瞎貓碰着死耗子,難道還真能比過大半輩子泡在太醫院的正牌御醫?
葉芷青也知道她進宮是砸了太醫院的牌子,往衆位太醫臉上扇耳光,他們心裡肯定不好受,把過脈之後知道魏帝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便知趣的退到了一邊去,由得太醫施針降燒,直折騰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魏帝的燒還沒有降下來,太子已經被禁足東宮,今日也並非休沐,朝中無人主事,上朝的官員們入宮之後在大殿裡候着,卻遲遲不見魏帝,便有幾位重臣組團來寢殿求見,卻被太醫堵在了門口。
前來求見的除了朝中重臣,還有幾位皇子。
太子是皇長子,二皇子常年病着,在府裡以湯藥養着,基本不理朝事。餘下的皇子們以三皇子爲長,全都堵到了寢殿門口,口口聲聲要侍疾。
胡衍堵在寢殿門口,滿頭冷汗都要下來了,只盼着魏帝趕快醒過來,但魏帝高燒是降了一些,人卻仍舊昏迷着,太醫院湯藥鍼灸齊上,全力施爲。他又費了好大一番口舌,才安撫住了衆人,讓他們耐心等待。
到了傍晚,魏帝總算是醒了過來,召了幾名重臣進去吩咐幾句,便讓他們出宮去了,至於門口候見的皇子,卻被擋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太子之事讓魏帝疑心更重,還是權勢早就將父子親情隔成了天塹,魏帝對兒子們戒備似乎更重了,就連素來受寵的三皇子也不肯見。
葉芷青在寢殿守了一日夜,又累又困,她還懷着孕,勞累加倍,向胡衍告了個假,便出了寢殿,往圍房而去。
圍房地處偏僻,她在寢殿候着的時候,身邊侍候的宮人都不能入內,出來的時候便向寢殿外的小宮人借了個燈籠,自己提着回房去,哪知道才走到了半道上,忽聽得背後有腳步身靠近,還未開口便被人捂住了嘴巴往旁邊更暗處拖去,手裡的燈籠掉到了地上,打了個滾兒滅了。
四周死寂一片,只能聽到靜默無聲的掙扎,與男女之間的角力,還有鞋子在磚石地上拖過的聲音。
葉芷青這兩年經歷過好幾次危機,但是從來也沒有如今日一般讓她更爲心驚。拖着她的很明顯是個男人,她都不知道是哪裡礙了別人的眼,只能下意識的以一隻手護住了隆起的腹部。
拖着她的男人似乎也沒有立刻要將她弄死的打算,避過了她的肚子,直將人拖到了承乾殿最深最遠處,那裡栽種着數叢竹子,旁邊還有亭子,只是入夜並未點着燈籠。
月朗星稀,男人鬆開了手,她猛的轉身,便看見一張笑嘻嘻的面孔,心裡暗驚,面上勉強保持着鎮定:“不知道三殿下夤夜前來,所爲何事?”
三皇子似乎絲毫也沒覺得自己所做有錯,細細打量着她,忽道了一聲:“可惜!”
葉芷青心中沉了一下:“可惜什麼?”
三皇子膽敢跑來將她拖到此間,自然是之前費過功夫,將她調查了一番,在她面前似乎也不介意說實話:“本王只是可惜生的這麼花容月貌,怎麼偏要吊死在周遷客那刷歪脖子樹上?”
“三殿下來找民女,想來不是要跟民女探討周大人與民女之間的事情吧?”
三皇子笑笑:“你倒是聰明。”他單刀直入:“本王進不了父皇的寢殿,又憂心父皇病情,很想知道父皇怎麼樣了,但胡衍那老貨嘴巴緊的跟蚌殼一般,便想到了葉姑娘,不如葉姑娘告訴本王吧?”
葉芷青松了一口氣,只要他還有求於她就還有救。
“三殿下若是能送民女回圍房,民女定然告訴殿下陛下的身體狀況。”
三皇子頓時笑了起來,他還沒見過這麼膽大的女人,竟然還敢跟他談條件,這時候保險點不是應該考慮自己的以後嗎?
他摸着下巴笑了起來,原本溫雅的面孔竟然透着邪氣:“本王還真沒見過你這麼膽大的女人,你難道就不怕本王——”他做了個擰斷脖子的姿勢。
葉芷青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在這深宮裡無聲無息弄死個人太容易了。
“民女雖卑微,但卻在陛下身邊隨侍過一段時日。民女死了不要緊,但陛下心裡會怎麼想?他肯定會想到,也許是某人伺機想要知道陛下的近況,這才找到了民女頭上。偏偏民女守口如瓶,於是便被人弄死了。民女死則死了,但是讓陛下去懷疑身邊的人,然後再清查下去……想必不是三殿下樂於見到的局面吧?”
皇子們爲了爭大位,各憑手腕心機在臺下暗鬥,但是當着魏帝的面,哪個不願意戴着一副僞善的面孔,做個孝子賢孫?
魏帝這兩年爲了打壓太子,對三皇子很是寵愛,時不時拉他出來,大搞平衡之術,爲怕他坐大,還會拉別的皇子出頭,玩的一手合縱聯橫。
有時候葉芷青都替這位帝王心累,每日殫精竭慮,與兒子們玩心眼,與朝臣玩心眼,還要考慮到民生之事,後宮又有一大票女人們等着他,不累纔怪。
三皇子頓時樂了:“真沒想到你這丫頭腦子倒轉的挺快。你不過就是個螻蟻,本王弄死你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但是弄死你之後,卻也一定能驚動父皇,卻得不償失了。得了,你也別怕,本王就是來問問父皇的病情,不會弄死你的,你只要老實告訴本王就好!”
葉芷青試着往圍房方向慢慢挪,三皇子根本就不怕她跑了。看她大着肚子的模樣,就算想逃也得能跑得過他。
他便慢慢悠悠跟着葉芷青走,乍一看倒真的好似三皇子在送她往圍房而去。兩個人一前一後走着,快瞧得見圍房了,葉芷青小聲道:“陛下並無性命之憂,多謝殿下送民女回來!”做兒子的還是安份着些吧。
至於魏帝還有多少壽數,葉芷青卻不想告訴他,省得這位野心勃勃的皇子有所動作。
三皇子等了一晚上,大約等的就是這句話,有可能連她話中未盡之意都聽出來了,“嗤”的笑了一聲:“本王現在知道你爲何對周遷客不離不棄了,原來兩個人都是一樣的硬骨頭。”連冒犯他的話都敢說,似乎根本就不怕他。
周遷客這塊硬骨頭已經讓他苦惱很久了,自從他去兩淮上任之後。
“過獎!我家大人只不過是做了一任地方官應該做的事情而已。也不知道大魏官場上是什麼風氣,做個貪污瀆職的官員倒是人人稱讚,真做個爲地方百姓謀福祉的官員倒是個大傻子,跟官場上闖進了一個傻子似的,恨不得引的人人喊打,大家都來圍觀。真是奇哉怪哉!”
她這話太過一針見血不留情面,三皇子倒被她說愣了:“你這丫頭有些憤世嫉俗啊!”他失笑着搖搖頭:“你懂什麼?小丫頭只看到了片面現象,豈不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總要有所犧牲。”月光如水,也不知道是被這丫頭義憤的模樣給勾起了心中之事,或者很久都沒見過這麼傻……這麼較真的人,他竟然難得的多說了一句話,連神色也與方纔的輕佻大是不同。
葉芷青冷笑:“藉口!多少自私的人總喜歡拿這個做爲藉口,還不是爲自己找到心安理得做壞事的藉口。這樣就好像那些被自己犧牲的人也有了光明正大可以被犧牲的理由。說到底還不是爲了自己的私慾而不顧別人死活,那些人身份低微,無從發聲,只能毫無希望的被碾在泥地裡。”
她說完之後,便扶着肚子往自己的下處走去,只留三皇子一個人站在原地,夜風吹來,他像是說給自己聽:“……是這樣嗎?”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通往權勢的道路從來就不是平坦大道,沒有鮮血染就,權勢又怎能如此迷人?
葉芷青扶着肚子,後背被冷汗溼透,心裡一陣後怕,今晚如果不是三皇子親自來,他隨便使個宮裡的人來對付她,還真不一定能脫身。
宮裡的太監們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變態,真要上門逼問她魏帝的身體狀況,有的是手段讓她吃盡苦頭。
三皇子能夠親自來,大概也是怕泄露消息,尤其在當前最爲敏感的局勢之中,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份危險。高傲如三皇子者,才能放她一馬。
她走到自己房門口,侍候的小宮人也不在,可能是覺得她今晚依舊會守在寢殿裡,便早早去休息了。房裡黑洞洞的,她的一顆心終於回落。
方纔緊張的時候根本沒覺得,這會兒到了安全的地方,甚至看到隔壁郭思晴房裡透出來的燈光,都讓她覺得親切無比,明明平日就是仇人般的存在,此刻卻跟救命稻草一般。
她推開房門的聲音讓隔壁聽到了,一隻腳才踏進房裡,隔壁房門就被人從裡面拉開,郭思晴甚至是急迫的喊住了她:“喂,你站住!”
葉芷青今晚接二連三被人擋道,明明又困又累,卻不得安睡,聲音裡都帶了不耐煩:“郭采女有事?”
郭思晴從來沒這樣求過一個人,但是事關她的前程,此刻也顧不得了,幾步走了過來:“你等等,我進去替你點燈,你再進來,大着肚子小心別摔着了。”這句話說的彆彆扭扭,全然不是來求和的樣子,倒好像來尋仇的。
葉芷青受寵若驚,什麼時候受到過郭思晴的殷勤以待?
她還當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但是看着郭思晴回房提了燈過來,照着進了她的屋子,兩人屋子佈局相同,郭思晴很快就找到了燭臺,將蠟燭點起來之後,房間裡頓時亮了起來。
葉芷青還沒有從她前倨後恭的態度裡回過神來,看着她不說話。
郭思晴卻是睜着眼睛等了一天一夜,眼底的青黑比葉芷青還厲害,倒好似值守在寢殿的不是葉芷青,而是她:“我一直在房裡等你。”
葉芷青差點笑出聲,她這話說的幽怨無比:“郭采女這話說的,倒好似我是個負心郎讓你獨守空房一般。”說完又覺得不妥,對方可是皇帝的女人,位份再低也不能隨意開這種玩笑。
郭思晴候了一日一夜,滿腦子都是焦慮,對於未來的焦慮壓倒了她對於葉芷青的厭惡與恨意:“陛下……我只想知道陛下怎麼樣了?”
她在圍房沒出去,可是侍候她的那兩名宮人卻是要去打水打飯,出來走動的。
魏帝病重,太醫院裡的大手們都住到了寢殿裡,就連葉芷青都大着肚子在寢殿侍候沒回來,怎不能令她多想?
那兩名宮人回來嘰嘰喳喳將聽到的小道消息一股腦兒都講給她聽,郭思晴便慌了。
侍寢的那一夜其實對於她來說,算不得愉悅,甚至某種程度上讓她心裡涌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噁心。
魏帝年老,這兩年身體不好,又缺乏運動,穿着龍袍尚有帝王的威嚴,但脫了衣服卻是十足的老人,身上皮膚已經鬆馳,還有種……漸入暮年的腐朽氣味。
歡好的時候也只是匆匆了事,破身的疼痛都沒過去,哪裡就如她所言,陛下久曠弄傷了她?
不過是講來給葉芷青炫耀的,外在的華美掩蓋不了背後隱藏的殘酷的真相。
魏帝身體有恙,前朝皇子重臣人心浮動,後宮一干榮華富貴都系在他身上的女人們也不例外。
皇后那邊還沒動靜,後宮諸嬪妃也很安靜,圍房的管教姑姑耳提面面,不許窺伺聖人身邊的事情,但消息哪裡能堵的森嚴。隨侍在承亁殿的兩名采女率先聽到了風聲,承過寵的郭思晴就先坐不住了。
眼見爲實——寢殿前面候見了一整日的衆臣跟皇子可是明晃晃的證據!
郭思晴如熱鍋上的螞蟻,整日坐臥不安,豎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夜深人靜的時候,葉芷青開門的聲音讓她一個激靈從牀上跳了起來,顧不得兩人昔日舊怨,直衝了過來。
葉芷青看她也着實可憐,青春貌美的小姑娘非要往宮裡鑽,如果嫁個年貌相當的青年,還能相伴一生。她與周鴻之間的糾葛且先不說,兩個人退了親卻非要往窄路上奔,往後還不知道怎麼着呢。
她是知道魏帝的身體狀況的,這次急怒攻心能抗過去,下一次就未必了。
“陛下有太醫院的衆位守着,很快就會好的,郭采女不必擔心。”
“真的?”
“真的!難道我還會騙采女不成?”
郭思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長鬆了一口氣,只覺得疲累的很,也懶得再敷衍她,心裡又厭惡自己爲了前程向葉芷青折腰,當下招呼也不打一個,扭頭就走了。
葉芷青關上門,只覺得小腹酸酸的不舒服,連洗漱都不曾便倒頭睡了。
這一夜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她做的夢裡光怪陸離,似乎在各種困境之中掙扎求生,猛的醒過來之後,還沒明白過來身在何方,肚子一陣劇痛,天已經亮了。
服侍的宮人天亮後過來看她,但見她面色蒼白,汗如雨下,催促她們:“快去找管教姑姑,幫我去抓一幅安胎藥。”
宮裡的安胎藥都有成方,抓起來便利的很,小半個時辰之後宮人端着湯藥過來,她一碗熱熱的保胎藥下去半個小時,痛意總算是減弱了。
葉芷青思來想去,大約是守候了魏帝一日夜,過度勞累,卻在半夜又被三皇子嚇了一場,這纔有了流產的跡象。
她謝過了管教姑姑跟侍候的宮人,有氣無力的跟管教姑姑商量:“姑姑,聖人的咳疾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我這副樣子再住下去不合適,萬一……孩子有事,也不好在宮裡。還要煩請姑姑去胡公公面前幫我稟一聲。”
宮裡侍候的宮人生病,也都是挪到別處去的。更何況流產的宮妃,就更是數月不得親近皇帝。葉芷青還在承乾殿隨侍,萬一就事就更不合適了。
管教姑姑悄悄去寢殿找胡衍,所幸一大早魏帝就降了燒,清醒了過來,聽到胡衍前來請示,便道:“既是如此,便着人送她出宮吧。”又賞了她貢緞金銀若干,保胎的藥材若干。
葉芷青被兩名宮人扶着出來的時候,除了送了侍候自己的小宮人各一枚金釵之外,還給前來送行的胡桂春以及胡衍都各備了一份禮。
胡桂春奉了胡衍的命前來送她出宮,沒想到還有臨別禮物可收,當下便笑道:“哎喲葉姑娘,您這也太客氣了!”
聖人都獎賞她有功,周遷客也已經無罪開釋,胡桂春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將人好生客客氣氣的送出宮去。
葉芷青露出個蒼白的笑容:“在宮裡這些日子,多虧得小胡公公照顧,我這才能過的舒坦,只是往後沒機會報答小胡公公的照顧之情,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胡桂春暗道:這小姑娘倒挺會做人,是個周全妥貼的。
隔壁屋子裡傳出這麼大動靜,侍候郭思晴的宮人便探頭去瞧,回頭學舌給郭思晴:“采女,隔壁的那位葉大夫似乎有些不舒服,臉色慘白,被小胡公公帶着人送出宮去了。聽說是陛下還賞賜了她許多東西,獎賞她有功呢。”
郭思晴朝後跌坐了回去,一顆心兒涼透。
同樣處在宮裡,她被封爲采女之時還竊喜過,自己的身份到底與她一個民女天差地別,但如今她帶着陛下的賞賜出了宮,自己卻要一輩子子囚禁在這牢籠裡。
到底誰羨慕誰,還真不一定呢。
院子裡漸漸安靜了下來,胡桂春帶着人將葉芷青擡到了宮門口,坐上了馬車,一路送到了來福客棧,半道上還怕馬車顛着葉芷青,一直囑咐車伕慢點,到了地頭自有小宮人扶着葉芷青下來。
葉芷青入宮的時候匆忙,出宮的時候也匆忙,推開當初長租的小院門,發現賴大慶正在院裡揮汗如雨的練拳,扭頭看到她頓時驚喜交集:“師傅您出宮了?”
這傻大個是個實心眼,說好了在來福客等着葉芷青,便跟丫環們一直等着。
葉芷青進宮之時,虎妞是隨着馬車去的,但到了宮門口卻只放了葉芷青跟着童文議進去了,她卻沒能進去,回來灰心喪氣了好些日子,一直憂心葉芷青在宮裡的生活,跟不會說話的思萱唸叨了好多回。
賴大慶一嗓子,將小院裡住的人全都吵出來了,宋魁就在房裡睡覺,虎妞跟思萱長日無聊,便去外面扯了布,估摸着葉芷青的尺寸,替她做些肚子大了替換的衣裳,還有初生嬰兒的衣服。
周鴻從大理寺牢房裡出來之後就回了周府,雖跟周夫人鬧了矛盾,但他如今正是備受矚目的時候,自然是先住在家裡了。
他出來之後,周浩等人也要隨侍在側,便一起搬回了周府,因此這小院裡如今都只住着葉府裡的人。
葉芷青既已出宮,葉府裡衆人歡天喜地,宋魁年紀大些,便客客氣氣將胡桂春送走,關上門來便問:“我怎麼瞧着你臉色不好,到底怎麼了?”
葉芷青閉着眼睛躺在牀上,面色慘白,額頭冷汗又滴了下來,吩咐他們:“上次路上吃的保胎藥是不是還有?快去幫我煎一幅來。”
賴大慶已經嚇慌了:“師傅師傅我這就去!”跳起來去生火煎藥,思萱見他慌慌張張的模樣,也趕緊跟出去幫忙。
虎妞握着她的手,滴下淚來:“姑娘在宮裡受苦了吧?”
葉芷青拍拍她的手:“傻丫頭,哪裡受苦了?你沒看我帶回來的這些東西,全是宮裡陛下跟娘娘的賞賜,尋常哪裡易得?”
虎妞是耿直了一點,但不代表她傻:“姑娘哪裡是愛財的人,如果不是爲了大人,又怎麼會去宮裡呢?”
宋魁起身:“我這就去周府請大人過來,姑娘這幅樣子,不能不管!”
“宋叔——”葉芷青踡縮在被子裡喊他:“你別去了,他剛回來,讓他好好休息吧,我今晚喝了藥,明兒就好了。”
宋魁無奈,只能守着她,哪知道傍晚的時候,周鴻便敲開了小院的門。
第一百七十八
周鴻得到葉芷青出來的消息已經晚了,急三火四的過來,葉芷青已經喝了保胎藥睡着了。
她眼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油燈下面能看到重重的陰影,明明分開沒兩天,躺在那裡卻讓人更心疼了。
他脫了靴子,上牀將她摟在了懷裡。也許是睡夢之中感覺到了身邊的人,她閉着眼睛摟住了他,將自己埋進了周鴻的懷裡,一會兒就鼻息香甜,睡的更沉了。
屋子裡留了一盞燈,還能聞到淡淡的保胎藥的味道,周鴻睜着眼睛享受着室內的靜謐,很久之後才漸漸的睡了過去。
葉芷青是在周鴻懷裡醒過來的,她前一夜受到驚嚇,回到來福客棧喝了保胎藥卻睡的意外安穩,大約是到了暫時安全的地方,睡夢之中都覺得周鴻來到了自己身邊,睜開眼睛才發現是真的。
周鴻也是很久沒有休息好了,兩個人分開太久,再踡在同一張牀上之後,竟然意外的安心。
葉芷青凝視着他的臉,忽然之間調皮心起,捏住了他的鼻子,呼吸不暢的周鴻閉着眼睛抓住了作怪的小手:“小壞蛋醒了?”將人攬到懷裡,準備再睡會,卻忽然之間睜開了眼睛,小心的看看她的肚子:“你……肚子還疼嗎?”
昨日來了之後,宋魁轉述葉芷青的身體狀況,他嚇的半死,還是進來之後見到她安然無恙的睡着,總算放心了一點。
葉芷青摸摸肚子:“沒什麼感覺了,保險一點,還是再臥牀休息幾日吧!”她未出口的話卻是,魏帝的身體誰知道會怎麼樣,趁着他沒有更糟糕之下,她當然要繼續在家保胎了。
周鴻在她額頭親了親:“下次不許這樣了,真是嚇死我了!”他輕摸上葉芷青的肚子,似乎是考慮了許久,緩緩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商量,等你稍微好一些,咱們就拜堂成親吧!”
葉芷青其實是個儀式感並不強的人,而且她也知道周夫人並不喜歡自己,立志要找個高門兒媳婦,更不想周鴻爲難。以前也曾經想過兩個人順其自然,走到哪一天算哪一天,就算生了孩子她也能撫養長大。
但這次周鴻身陷囹圄,她卻忽然之間發現,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早就不能忍受失去他的日子了。
“好,等我好一點咱們就成親。”她沒提周夫人,而周鴻也同樣沒提,都知道周夫人不同意,又何必在大喜的日子找不痛快。
周鴻回家的次日早飯桌上,周夫人到底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姓葉的丫頭這次做的不錯,但她身世差了一大截,實在與你不配,做正妻不夠格,但做個良妾還是可以的。等改日挑個好日子,將她擡進府裡來吧。只是她在外面野慣了,你將來務必要約束好她,不可恃寵生驕,對未來主母不敬,咱們周家可不能做寵妾滅妻之事!”
就是這句話,促使周鴻下定決心要與葉芷青拜堂成親。
無論周夫人承認不承認這個兒媳婦都不要緊,但是他卻認定了非葉芷青不娶。
他當時既未反駁也不曾與周夫人再講道理,倒讓周夫人誤以爲兒子終於學會了妥協,哪知道他卻下定決心,只等葉芷青從宮裡出來就成親。
朝堂之上風起雲涌,龔江配合三司會審,很快就將當初在京中見過面的嫌疑人抓獲,卻是太子妃孃家堂弟。
舉朝譁然,太子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的妻族與喬立平合謀販賣私鹽,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魏帝本來已經能爬起來了,聽到此事頓時怒不可遏,不經三司官員再行審理,便下令將太子打入天牢,連同太子妃妻族舉族抓捕,一衆老臣爲太子求情,都沒能阻擋他下旨。
外面爲此事而鬧的沸沸揚揚,周鴻卻守着葉芷青在來福客棧過安生日子,倒好似孤島之上的世外桃源。
周鴻親自找人挑的吉日,嫁衣喜服連同首飾喜娘喜餅……一樣沒差都準備了起來。
過兩日周琪來探望葉芷青,見小院裡繡娘等不少人,都追着她哥哥跑,還覺得奇怪:“大哥這是做什麼?”
葉芷青欲言又止:“……等你回頭問你大哥吧。”
她與周琪素來處的融洽,但是周琪到底是周夫人的女兒,內心裡是認同她做周鴻的外室或者妾極有可能,但是不經長輩父母見證,卻要與周鴻拜天地,就不敢保證小姑娘心裡不會多想了。
周琪打趣她:“好姐姐,快告訴我吧,你們關起門來玩,也不帶上我。我在家裡可要被悶死了!”
周鴻回來在家裡過了一日夜,就跑的不見了影子,周夫人後來聽說葉芷青從宮裡出來了,便忍不住揪着周琪嘮叨:“你大哥真是被鬼迷了心竅了,討個妾室倒比正室還着緊,當初與他訂了親,也沒見他往郭家跑那麼勤的。你得閒了與跟你大哥說說,讓他別動不動就往妾室那邊跑,容易慣壞了人,將來娶正室入門可如何是好?”
她提議納葉芷青爲妾,周鴻既然沒反對也沒肯定,那就是默認了她的想法。
周琪還真當週鴻默認了此事,心裡替葉芷青可惜,這才跑來安慰她。但是來了之後,見到她臥牀養胎,只恐再添氣惱,便不好再提這一茬,陪着她說話玩笑,看着虎妞端了保胎藥進來,服侍她喝下去。
沒多久葉芷青便困了,打着哈欠道:“阿琪跟你大哥玩會去,我實在困的不行了,等睡醒了再陪你說話。”
周琪便去隔壁房間與周鴻說話,見不時有人來回稟轎子喜娘之事,終於按捺不住不平之氣,氣呼呼道:“大哥,你真的要把葉姐姐擡進府時做妾室?”
周鴻瞟了她一眼:“小丫頭從哪聽來的消息?”
“還能從哪?當然是母親那裡了,她說你同意了將葉姐姐擡進府裡做妾,這兩天還跟秦媽媽商量,要給葉姐姐準備屋子以及侍候的丫環,還準備進門磕頭的首飾呢。”
周鴻被親孃自說自話給氣樂了,母子兩個準備了兩副班子,一個是娶妻一個是納妾,差了十萬八千里。
“誰說我要納妾了?你大哥我是娶妻!娶妻!”
周琪被他唬住了:“……大哥,你要是真把葉姐姐當正妻擡進門,母親還不得氣的厥過去啊?”想想那個場面就讓人不寒而慄。
周鴻眼皮都不擡,半點沒被周琪的話給嚇到:“我與葉子成親,爲何一定要在老宅子裡?母親既然不喜歡她,那就不必出席了。”
“難道你要在這裡……”周琪環顧四周,只覺得不可思議。外面僕從與護衛們正在角角落落的打掃,賴大慶此刻正搬着梯子往屋檐下掛紅燈籠,下面扶着梯子的宋魁喊着:“小子你行不行啊?”
這小子生的壯實,跟客棧老闆借來的木梯大約是使用的年頭夠久,竟然在他踩上去之後,發出吱扭吱扭的響聲,實在讓人擔心下一刻他就能將梯子壓塌了。
虎妞抱着一匹紅綢子過來,仰頭喊:“大慶哥,等你掛完燈籠,把綢子也一起掛起來吧?”
“好嘞!”賴大慶喜氣洋洋的應着。
房門洞開,周琪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都不必再跟周鴻求證,就能看到這滿院子一點點添起來的正紅色,卻是娶妻的規格。
周鴻將一個冊子遞給她,讓她挑:“這是銀樓送來的首飾樣子,給你大嫂成親時候用的,你瞧瞧哪套頭面好看?我自己對這些沒什麼時候研究。”
“大哥你真要在這客棧成親?那成親以後呢?”周琪握着首飾冊子急問。
周鴻波瀾不驚:“在這裡成親也不錯啊,清清靜靜的成親,你大嫂她身子不好,最近要保胎,都準備好了她只管出來拜個堂就好。至於成親以後……母親不是不喜歡她嘛,我也不想帶她回府裡去礙母親的眼,往後你大哥我就辛苦點,兩頭跑好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是一樁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事實上身爲周府嫡長子,他的親事理應是慎之又慎的一件事。
不說宴八方賓客吧,也要大撒喜貼,知會周府親友同僚,軍中袍澤。
他悄無聲息就將自己的親事辦了,這算怎麼回事啊?
“這樣子……行嗎?”周琪平生做的最離經叛道的一件事情,就是反對周夫人爲她訂的親事,離家出走了。
但是此事比起周鴻揹着父母成親,那真是小巫見大巫。
“有何不行?父親也同意我娶葉子,只要到時候你嫂子能上咱們家祠堂就好了。至於把母親跟你嫂子放一處生活就算了,我往後去哪裡,你嫂子跟在我身邊就好了!”
周琪欽佩的望着自己的長兄:“大哥,葉姐姐又不是你身上掛件,要隨身帶着。”
“還叫葉姐姐?該改口了吧?!”
“嫂子!嫂子!真是的,改口都要有禮物的,你們這親還沒成,我連嫂子的禮都沒收到,大哥你就心急的讓我改口,是不是有點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