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忙起來就是一週未回家,期間只是讓周浩來傳了句話,讓葉芷青好生休息養胎,不必掛心他。
葉芷青問起他,周浩也是一問三不知,只道:“大人自從查抄了醉月樓,就同大理寺幾位大人一起審案,屬下並無官職,不能在旁觀看,只能在外面候着,竟是不知道審問的內情。”
周琪插嘴:“那你瞧着我大哥怎麼樣?”
數日不眠不休耗在大理寺,形象邋遢。但比起他憔悴的外形,整個大理寺參於審案的官員們都透着一股緊張肅殺,而且前兩日還秘密關押了兩名想要向外通風報信的官員,可見醉月樓裡查出來的東西恐怕不簡單。
但這些事情,豈能告訴在家養胎的葉芷青?
周浩謊話張口就來:“大人就是忙了些,吃飯睡覺都如常,只是脫不開身回家,讓屬下帶些換洗衣服。”
葉芷青見問不出什麼,便將所有的擔心全都壓了下去,親自回內室替周鴻整理衣物,又讓廚下做了解暑降溫的藥湯帶過去,只防着他連日勞累中暑。
周鴻不曾回來,周琪便留下來陪着葉芷青,派人回去向周夫人送信。
周夫人派了秦婆子過來,葉芷青正在煩躁之時,哪裡耐煩聽她聒噪,將她長篇大論截斷了:“嬤嬤不必再說了,我身爲大夫,連難產接生都做過,如何養胎也知道不少,家裡竟是連大夫也不必準備了,倒是不勞嬤嬤費心家裡地方小,恐住不下這麼多人,還是讓宋叔送嬤嬤回去吧!”
秦婆子是周夫人心腹,在周府就代表着周夫人的臉面,離了周夫人下面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恨不得巴上來。倒沒想到葉芷青竟還嫌她囉嗦,當下面色就有些難看了。
“夫人派了老奴過來照應大奶奶養胎,若是老奴現在就回去,如何向夫人交待?”
她氣呼呼將周夫人擡了出來,豈不知葉芷青半點情面不留:“那就勞煩嬤嬤將我的原話轉告夫人就好,多謝夫人關愛!”
葉芷青秉承着後世婆媳相處之道,既然一開始就有芥蒂,往後也不做親如母女的癡想,索性就敬而遠之。
但在周夫人的傳統思維裡,既然默認了葉芷青做兒媳婦,她就應該感恩戴德,婆婆若是稍露出一點關懷之意,派個房裡的體面婆子走一遭,不但是要對婆婆頂禮膜拜,便是對這婆子也不得怠慢。
周琪見勢,便道:“我正好今兒要回家拿一趟衣服,親自去跟母親說,秦嬤嬤陪我回趟家吧。”
秦婆子不肯動:“夫人是派了老奴來侍候大奶奶的,若是回去了,豈不是當差不利?”
周琪暗道:好個老糊塗婆子!你還當我大嫂子是哪個後宅子裡受氣的小媳婦不成?
她連倭寇都不怕,還會怕你個婆子?
她朝靜月使個眼色,小丫環攬住了秦婆子的胳膊往外拖:“秦嬤嬤陪我們小姐走一趟吧,夫人幾日不見,恐也惦念小姐。嬤嬤就勞動勞動筋骨吧!”
葉芷青心氣兒不順,從來也不怕被人要挾,扶着肚子往內室走了,還叮囑周琪一句:“我這裡一切都好,阿琪回去住兩天,也趁機陪陪夫人!我身子重就不陪客了,嬤嬤慢走!”
秦婆子被周琪身邊的小丫環死拖活拖上了馬車,簾子才放下來,她便氣呼呼道:“小姐將老奴拖了出來,老奴回去可怎麼向夫人交待?”
周琪也沉下臉:“嬤嬤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你當我大嫂是那等讓人拿捏的人?她連母親的面子尚且不賣,更何況您老?”
她一句話倒將秦婆子說的老臉一臊,半天作不得聲。
做人奴僕的,能混到老夫人太夫人身邊去的,都是得臉的奴才。但說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夫人沒能攔住葉芷青嫁給周鴻,那或早或晚周府後宅子就要由葉芷青當權了。
周鴻倒是提過讓周濱繼承家業,但周震多年盡心培養長子,兒媳婦又是他認可的,怎麼可能允許此事發生?
周夫人以前不肯承認葉芷青,秦婆子倒不覺得有什麼,一旦周夫人爲着她腹中的孩子以及周震的信而軟化了態度,秦婆子心裡便發慌了,危機感緊迫而至。
她精於後宅手腕,知道如果一開始便壓制了葉芷青,往後便只能敬着她,拿她當週夫人身邊的體面人來看待。
哪知道葉芷青根本不吃這一套,幾句話不耐煩就將她轟了出去。
——葉芷青比她還鬱悶,周鴻分明說過要去周府一趟,讓秦婆子別再來聒噪,但查案子到了要緊關頭,早將此事丟到了腦後,還得她親自下手,真是十分不爽。
周琪跟秦婆子坐了馬車回去,一路之上主僕都未再開口。到得府裡,周琪去見周夫人,先是抱着周夫人好一通撒嬌,最後等房裡無人了,才道:“母親往後若是想派人去看大嫂,還是不要再派秦嬤嬤去了。”
周夫人很是詫異:“秦婆子辦事老道,況且又是生養過的,過去指點一二不好嗎?”她默認了葉芷青的存在,倒是連周琪這次回來,開口大嫂閉口大嫂都裝聽不見。
“我的親孃哎,你怎麼就不想想,正因爲是辦事老道的,出去都是孃的臉面,張口閉口府裡的體面,夫人交託的差事,您這是派人去探望呢還是讓人去當二婆婆的?”
自周夫人態度漸緩,周琪便也有幾分耐心願意跟周夫人掰開揉碎了講:“說句不好聽的話,大嫂性格剛烈,未必肯受這份轄制。她自己就是大夫,聽說連接生都幹過,小兒病也懂得不少,秦嬤嬤講的那些顛三倒四,還不如大嫂子懂得多呢,與其聽個婆子指手劃腳,還不如關起門來自己把脈診斷呢。大哥忙的腳不沾地,又是在緊要關頭,鹽道案不知道京裡多少人盯着,稍犯點錯就是大禍臨頭,外祖至今不肯沾手,大嫂子心坦克明白着呢,又到臨產,燥氣都快壓不住了,你倒好,派了秦嬤嬤過去搓火。”
周夫人嘆氣:“怎麼婆婆就這麼難當呢?遠也不是近也不是!”
她這句話有感而發,純粹是因爲虞紅綾成婚之後,起初與劉晗過了幾天太平日子,過了一個月劉晗便又故態復萌,三不五時跟狐朋狗友去外面玩樂醉酒,偶爾還會留宿。
虞紅綾心高氣傲,哪裡受得了劉晗在外面拈花惹草,一狀告到劉夫人面前去,想着自己的親姑姑,總要疼她幾分的。
劉夫人起先着實好生安撫了侄女,又將兒子叫了回來狠罵了一通。但劉府男子的風流是家傳絕學,劉晗老實不了三五日,便又出門玩去了,直將虞紅綾氣個倒仰。
她三番五次向劉夫人告狀,做孃的也不能時時罵自己的兒子,人心都是肉長的,該是偏的時候也攔不住,更何況侄女跟兒子,誰親誰遠一目瞭然。
次數多了,劉夫人也不願意調停,反過來勸虞紅綾,做正室的總要大度些,要有容人之量。
虞紅綾氣的哭着跑回了孃家,並對姑姑也有了微詞。
劉夫人回了趟孃家,被孃家大嫂子埋怨不說,連帶着虞老夫人也讓她好生管教劉晗,虞紅綾自謂有人撐腰,竟對她這個婆婆也夾槍帶棒幾句,劉夫人便向親妹子感嘆,做人婆婆真難。
做婆婆的經驗周琪還真是沒有,也無從安慰起,只道:“便是瞧在大哥面上,娘也別管大嫂之事,退一萬步講,還有大哥呢。再說大哥與大嫂夫妻恩愛,可與大表姐跟晗表哥不同。”
她對劉晗作爲也有耳聞,更不喜歡虞紅綾的爲人,總覺得長房的女兒們都透着股傲氣及跋扈,反不及二房的虞文惠可愛。
虞紅綾的事情倒是讓她想起另外一件事,順便給周夫人提了個醒:“別怪我多嘴,娘給二哥訂了煙表姐,但煙表姐的性格……我冷眼瞧着,竟是不比大表姐弱。姨母尚且做不好婆婆,那將來二哥成親了,娘恐怕也要有心理準備了。”
周夫人原本對葉芷青頗有微詞,只覺得她不識好人心,派個婆子去侍候都要駁回來,心裡尚且不痛快,被女兒一提醒,倒是愣了一下。
——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周琪見轉移了周夫人的注意力,便滿意的回房去了,哪管秦婆子後來又往周夫人耳邊去添油加醋,說了許多葉芷青不敬之事。
周夫人一顆心都轉到了小兒媳婦身上,竟是對秦婆子的耳旁風不當一回事。
半個月之後,周鴻終於審完了案子回了一趟家,只是他此次回來,卻是要出長差。
“什麼?你是說要去外面查案?”
葉芷青挺着大肚子,還有半個月就要臨產,聽得周鴻要出長差,差點沒瘋。
周鴻眼窩深陷,看來最近在大理寺沒白呆,都快將自己弄成一副犯人的模樣了,換上囚服跟犯人也沒差了。
“我……我也不想出長差的,但此事事關重大,聖人又傳了密旨給我,我推脫不開,只能接了。抗旨的罪名也不是玩的!”
葉芷青眼淚都差點下來,她給別人接過生,可自己卻是從來沒生過的,更何況還是在無人陪伴的情況這下,聲音裡都拖了哭腔:“那你……那你也不能丟下我不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