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一場婚禮,倒將周家母子倆的心病都勾了起來。
當孃的傷感兒子非要娶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還揹着父母私娶,又不能去告他忤逆,當真是無計可施,傷心已極。
她都可以想見各路親友知道了長子的荒唐,恐立時就會淪爲親戚們之間的笑話,足可讓人嘲笑半生,被列爲教子失敗的典範。
以前聽過的誰家紈絝被青樓的狐媚子勾住在外流連不回,只要斷了經濟來源,卻也有浪子回頭的時候。過得三五年,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再生兩三個大胖兒子,生活步入正軌,誰還記得他前些年的風流韻事?
再談起來,一句年少輕狂足可輕易抹去過往舊事。
但周鴻卻是個執拗性子,此舉並非一言半句就能抹平,只恐誤他半生。
周夫人深深憂慮,卻不知做兒子的早就不再意旁人如何作想,只是劉晗盛大的婚禮讓他心生感觸,被新郎倌的那幫狐朋狗友逮着灌多了酒,騎馬吹風,酒意上頭,下馬的時候,腳步都有幾分踉蹌。
護衛在院門口牽馬,他踏進小院之時眼前都有了重影,拿出多年從軍的氣勢,每一步都走的氣勢十足,卻仍架不住重心不穩。忽身邊湊過來個帶着點茉莉香味的丫頭,扶住了他的胳膊:“大人,小心腳下,奴婢扶您!”
正房的燈亮着,屋裡簾子打了起來,虎妞見此情景,臉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純粹是氣的,居然略微透點白。
她張張嘴,似乎是想向葉芷青通風報信,但想想她的身體狀況,又恨恨的閉上了嘴。
周鴻身邊從來都是親衛環繞,與葉芷青在一起後,房裡的身邊事都是自理,連虎妞思萱幾個丫頭都不近他的身,唯有葉芷青有時替他整整衣,或搭把手,算是夫妻間的情趣。
虎妞等人不慣獻媚,哪曾見過如藤蘿一般主動往男人身上纏的,她兇歸兇,卻不知道是上前去將纏在周鴻身上的青禾撕下來,還是照着旁邊站着的蘭心臉上甩一巴掌。
青禾挽住了周鴻的胳膊,看到虎妞的臉色,得意的朝她一笑:哼!防守的這般嚴實,還不是被她給近了身。她從小在青樓長大,早就知道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
還在得意之時,緊跟着身子就飛了出去。她在地上滾了兩圈,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周鴻已罵出聲:“滾!”
原來他酒意醺然,肢體不及平日靈活,反應慢了一拍。若是往常,根本就沾不到他的身。
虎妞幸災樂禍,假作關心跑去扶她:“哎喲青禾,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趁機在她胳膊內側狠掐了一記。
青禾摔的生疼,又格外難堪,被虎妞掐的眼淚都下來了,“嗷”的一聲叫,目光觸及周鴻,他好像瞧見什麼髒東西一般,目中全是厭憎之意。
她的姿色也算清秀可人,雖不及蘭心,但要勝虎妞許多。
偏虎妞還要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樓子裡出來的賤貨,只知道勾引男人!”她出身市井,沒少觀摩潑婦罵架,只是近朱者赤,葉芷青也算得有涵養的,竟未給她機會得以施展平生所學。
青禾一張臉頓時慘白,眼睜睜看着周鴻將外袍脫下來,丟給了護衛:“一股味道,燒了!”就好像他身上沾上了什麼不潔的東西。
出身是她的弱點,但她自小跟着蘭心迎來送往,見慣了富貴榮華,小小年紀竟也不覺得女人傍着男人過上好日子是多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只是有些事兒放在心裡圖謀就好,真將那塊遮羞布給扯開了,面上免不了辣辣作燒。
周鴻已經進了正房,虎妞將人摔在原地,冷哼一聲也跟着進了正房,面上譏誚之意很濃。
蘭心忙上前去扶她,主僕兩個回房之後,青禾不住掉淚,當着院裡的護衛,她前去扶周鴻,沒想到受此大辱。
“都怪我,不應該讓你去的!”蘭心自責。
青禾抹着眼淚爲她分辨:“跟姑娘無關,都是……”該怨誰呢?
之前虎妞看的緊,她們尋不到機會,只當周鴻哪怕內心蠢蠢欲動,也不好當着葉芷青的面兒與蘭心眉來眼去。好容易今兒尋到機會,沒想到卻被如此嫌棄。
蘭心畢竟是豔名在外,京裡不知道多少兒郎盼着能與她有一夕之歡,真讓她自薦枕蓆,當着滿院子護衛去勾男人,就有些難看了。
她當時握着青禾的手道:“你我姐妹一場,將來若是能互相幫襯,共侍一夫,也能永永遠遠在一起。姓葉的除了長的美些,也未見得家世背景出衆,不然早就應該被大人帶回老宅子了,何必在外面做個奶奶呢?”
花樓場面上的人精,只要知道周府有老宅子在京裡,而這位周大人卻帶着孕婦在外面賃房另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這世上愛聽好話的不在少數,這位姓葉的做了外室,正在得寵之時,周大人吐了口讓叫“大奶奶”,手底下的人還不得趕着巴結。只等哪天厭了,扔到犄角旮旯做個燒火的丫頭,還充什麼奶奶?
她自謂分析清楚了敵多力量,還當葉芷青也如她一般,是憑着美色上位,心裡就對這位“大奶奶”更輕視了幾分。
紅顏易老,而女人真要迷住一個男人,光靠暫時的美色是不行的,總要有拿得出手的才能,譬如她便會琴棋書畫,最要緊的是榻上功夫也是請專人過的,就不相信能敗給姓葉的。
正因爲蘭心有幾分篤定,這纔敢派了青禾做探路石。
周鴻進去之時,皺着眉頭滿面不高興。
葉芷青正倚在牀頭半坐着,還當他在婚禮上聽了冷言冷語。想他在揚州官做的好好的,被鎖拿回來自辯清白,等案子結束了連個旨意都沒有。虞劉兩府的婚事想來到場的官員不少,誰知道有沒有看他笑話的。
她繞着彎子的哄他:“郭三公子今兒來了一趟,說是已經開闢了流球暹羅的航線。要我說啊,保境安民就不說了,責任使然,可是算計鑽營卻不是夫君所長。要不等孩子生下來了,咱們一家三口也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周鴻瞧她一眼,沒說話——傻丫頭,別的女人都在院裡公然跟你搶男人,你還在這裡犯傻呢!
葉芷青心裡猜測,他這到底是同意啊還是不同意?
——大爺您好有句話,我才能接着往下說啊!
但大爺今晚似乎下定了決心要沉默,等沐浴的熱水擡了進來,他進不發一語進去沐浴了。
虎妞在房門口站着欲言又止,目光直往浴房裡瞟。
葉芷青招招手讓她過去,壓低了聲音問:“我方纔瞧着鴻哥進來的時候很是不高興,你去外面找護衛打聽打聽,看看他到底爲着什麼不高興。”
虎妞猶豫再三,纔將方纔院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
葉芷青冷笑:“這是打量着我大着肚子,竟然也敢跑來作妖!”
虎妞捂嘴偷笑:“她們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大人嫌棄的,連外袍都脫了。”
葉芷青心裡有了底,等周鴻沐浴上牀,她便不再變着法的哄他開心,還故意道:“夫君若是瞧着我不方便,這院裡有的是人排着隊等着侍候呢。”
周鴻一愣:“這是哪裡沒影的事兒?!”轉頭一想便明白了,定然是虎妞告訴了她。
他捏捏她挺俏的小鼻子,故意做了放涎樣兒,腆着臉往她身上蹭:“哪裡不方便了?我瞧着方便的很?”
葉芷青將他的手打下來,恨不得咬他一口:“……要不夫君今晚就去蘭心姑娘房裡?人家掃榻以待呢!”
周鴻立刻老實了,換了副面孔:“別別!爲夫真沒那個意思!”又小聲趴在她耳朵上說:“你不知道,方纔我有幾分醉意,那丫頭靠過來,頭油味薰的我差點吐了!”他長呼了一口氣,在她身上嗅個不住:“還是媳婦兒你好聞!”
葉芷青常年與藥爲伍,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又不施脂粉,很是清新好聞,周鴻聞慣了,對那種濃濃的香粉味兒接受無能。
青禾今晚早有準備,頭油上了二兩,油光水滑,脂粉施了不少,混着起來的味道……着實不夠清爽。
葉芷青白他一眼:“夫君的意思是,只要人家洗洗乾淨,沒有頭油味兒,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滾到人家榻上去了?”
周鴻被她連着幾個“人家”給說的頭都暈了,矮身往下一躺,耍賴般粘在她身上,長手大腳巴着她,只小心的避開了她隆起的肚子:“我頭暈,醉酒!”
葉芷青“哧”的笑了出來,脣邊帶着笑意靜靜靠着他,只能聽到兩人清淺的呼吸,良久周鴻才道:“媳婦兒,對不住!”
“……你在外面做對不起我的事兒了?”葉芷青詫異。
周鴻將手蒙在自己額頭,連一雙眸子也捂住了,語聲沮喪:“今兒見過了表妹表兄的婚禮,我才覺得對不住你。原本我能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十里紅妝將你娶進周府,結果……卻讓你倉促跟我成親,連周府的大門都沒踏進去,是我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