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夕照映着紅牆琉璃瓦,將整個寢宮都裝扮的金碧輝煌,讓周鴻一時之間心神有些恍惚。
周鴻從天牢出來,直闖宮禁,心裡油煎火燎,簡直難以盡述,待見到了蕭燁,到底還是將激烈的情緒壓制了下來。
“周卿來見朕,可是有事?”蕭燁在寢殿外間接見了他,面上神情極之不悅,胡衍心知肚明——新帝這是好事被攪和了,心裡不痛快罷。
周鴻深吸一口氣,道:“陛下,微臣去天牢訊問蕭煒,他交待宮變那日還在慶典晚宴上見到過內子,彼時內子被陛下帶在身邊,並無受傷。”
蕭燁似笑非笑道:“周卿的言下之意是,朕將你妻子藏了起來?”
周鴻:“微臣並無此意,只是宮亂,說不準她害怕躲了起來,微臣懇請陛下派人仔細搜查宮掖,說不定她就藏在什麼地方。”他當然想親自帶人搜宮——直搜寢宮。
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預感,總覺得葉子就被蕭燁藏在寢宮裡。
“大亂剛過,周卿這是要搜朕的寢宮啊?”蕭燁不悅道:“若是讓朝臣知道了,難道不會質疑朕的威嚴嗎?”
周鴻深深跪伏下去:“陛下,微臣對陛下絕無不敬不心!只是內子在宮裡失蹤,微臣焦心如焚,家中幼兒日夜啼哭不止,還請陛下垂憐,賜臣與內子團圓!”
寢殿裡,葉芷青被整個裹在被子裡,被子外面跟包糉子似的被綢帶紮起來。嘴裡塞着明黃色的手帕,耳邊卻聽得東側間“砰”的聲音,似乎是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蕭燁震怒的聲音在東側間響起:“周遷客!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朕阻礙你們夫妻團圓了?”
周鴻的聲音隱隱綽綽聽不清楚,她試着屈起身子,想要從牀上滾下去,腦子裡還留着方纔蕭燁的話:“……葉子啊,你可別逼朕!如果你非要回到周遷客身邊去,那沒辦法……朕只能毀了他。你若是心疼他呢,就乖乖留在朕身邊!”
幾年前當她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睛,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前路茫茫,身無牽絆,不必猶豫退縮,從不曾想到自己也會有身有軟肋的一天。
她越想聽到周鴻在說些什麼,越是聽不清,試着在牀上滾了好幾次,終於從牀上掉了下去。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隔着一牀被子落到地上,倒也不覺得多疼。
外間此刻的氣氛卻有些劍拔弩張,周鴻跪在下面申辯:“微臣並無此意!”可是神情明明白白寫着他的懷疑。
胡衍在心裡嘆氣。
新帝倒是好演技,分明釦着他媳婦不放,還非要睜着眼睛說瞎話,反而質問周遷客。
周遷客倒是好定力,敢跪在地上與新帝對視,衝冠一怒爲紅顏,可惜時運不濟,碰上天子搶女人,大約也只能嚥下這口氣了。
良久,新帝終於揮手:“周卿退下吧,朕會命人再仔細搜查宮裡的,若是真有你媳婦的消息,朕會通知你的!”
周鴻也知道逼迫他無用,蕭燁若是存心要扣人,他連帶人衝進皇宮搶人都做不到。
“微臣告退,靜等陛下的好消息!”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寢宮,每走一步總覺得葉子在這宮裡呼吸他,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等着他去救她。有那麼一刻鐘,他很想不顧一切的折回去,衝進新帝的寢宮看看,她是不是在裡面,但理智告訴他——此舉太過大逆不道,恐會爲全家帶來禍患。
寢殿的地毯之上,葉芷青努力試着翻身,每挪動一尺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快要滾到門口了,再翻個身,目光對上一雙明黃色的蟠龍靴,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靴子的主人蹲了下來,目光與她相觸,帶着笑意道:“你可真是調皮,就這麼一會功夫,就等不得朕了?朕只不過是出去跟臣子說幾句話,真是不乖!”他似乎渾然不覺得方纔被葉芷青聽到外間的動靜,是有多尷尬的事情。
相反,他就那麼理所當然的注視着躺在地下折騰了一頭汗的女子。
她額頭髮絲凌亂的沾在白皙的皮膚上,臉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溼噠噠的泛着水澤,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看的人心都要化了,說不出的可憐。
他連人帶被子抱在懷裡,大步往牀上走動,感覺到懷裡的掙扎,低低一笑:“你這是想讓朕把周遷客丟到安北去嗎?聽說安北民風彪悍,各族混居,常年鬥毆生事,蕭煒還在安北布了重兵,要是把周遷客丟過去,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死了呢。”
懷裡的人一僵,終於停止了掙扎。
他心裡自嘲:什麼時候老子要靠威脅來獲得一個婦人的青睞了?
但是那又怎麼樣?她如今還不是乖乖在他的懷裡!
蕭燁將人放到牀上,扯開了被子上的綢帶,將她嘴裡的帕子取出來,還細心的替她拭了拭額頭的汗,低頭親親她的臉蛋:“乖,別試圖挑戰朕的耐心!”方纔原本一腔求歡之意都被周遷客打斷,現在也失去了興致。
葉芷青才張口眼淚就下來了:“我……我想我兒子!”她若是說想念周鴻,很怕蕭燁轉頭就對周鴻下手。
但是她這句話也非虛言,當初被蕭煒派人強硬接進宮,與小胖子匆匆一別,也不知道最近怎麼樣了。
蕭燁隨口道:“你若是想兒子,朕派人把他接進宮裡來?quot
葉芷青頓時嚇的魂飛魄散——宮裡是什麼地方?她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哪敢把賢哥兒弄進來?
“不……還是不了,他太小了,進宮來多有不便。”
“這才乖嘛,周遷客的兒子就讓他自己去養。雖然是你生的,但朕也沒有替臣子養兒子的想法。你若是實在想孩子,等過個一年半載,你跟朕再生一個就是了,到時候保管你天天陪着。”
葉芷青不知不覺間又流下淚來,沒想到蕭燁這次卻十分有耐心,不住替她拭淚,還取笑她:“以前真沒瞧出來你是個小哭包,這是要做朕的女人了,所以激動的哭了?”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的臉皮厚度能讓葉芷青歎爲觀止,除了蕭燁再沒別人。
“我……我想要回家。”
“以後宮裡就是你的家,朕在哪裡哪裡就是你的家,你休想再從朕的身邊跑了!”他自說自話,完全不顧葉芷青心中如何作想:“當初讓你當側妃,是有些委屈你了,等封后大典之後,朕封你做貴妃好不好?”
“我不要做貴妃。”
“想做皇后?”他居然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啊,不過你可想好了,皇后呢就是聽着好聽,但實質上是要處理很多宮中瑣事的。做貴妃多好啊,天天只要吃喝玩樂,陪着朕就好了,其餘的事情都不必操心。”
胡衍在內室門口聽着這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都有點佩服新帝強大的心理了。
前朝東胡的皇帝就瞧中了兒媳婦,想辦法搶了兒子的老婆入宮,還給兒子另行娶妻,納了兒子的原配做貴妃,當今陛下說不定是拿前朝東胡皇帝爲楷模,才能做也霸佔臣妻之事。
可憐周遷客與葉芷青一對恩愛小夫妻不小心捲進來,鴛鴦被拆,痛失伴侶。
除了新帝秘密圈禁臣妻之外,別的事情上還算是靠譜,至少比他過去多年給人的外在形象要靠譜許多。
比如朝政之事,他雖然以前不曾系統受過訓練,但多虧四位帝師也是博學之士,更有童文議這種在先帝身邊多年的中書舍人,與宮中內外朝野上下之事都懂,請教起來也是直言不諱,居然很得新帝讚賞,凡事都願意向他請教。
周鴻也曾去拜訪過童文議,兩人也算有舊,談起深陷宮中的妻子,他幾欲傷心落淚:“都是下官不好,接了先帝秘旨前往安北,那時候她正有孕在身,百般哭泣捨不得我走,我執意要去,哪知道再回來就不見人了。家裡人說被宮裡接走了,宮變當日也有人見過她,可是陛下卻說她已經在宮變中死了……真不知道應該相信哪個?”
童文議如今既要扮個“耿直”的臣子,沒道理聽到此事不過問的。
周鴻建議搜宮之後的第三日,他講完了當日的課,又與蕭燁談古論今,數說歷代帝王功過,最後話音一轉就談到了前朝東胡霸佔兒媳的帝王。
其實前代東胡帝王在政績上可圈可點,也算得一個英明的皇帝,唯獨在女色上頭想不開,不但霸佔了兒媳婦,還只寵她一個,直搞的朝廷內外都紛紛罵那女子是禍國妖妃。
原本應該是算是載入史冊的一代英明帝王,爲了一名女子生生背上了私德有虧的烙印。
童文議十分感慨:“說起來天下女子何其多,又何必非要爲個女子揹負一生罵名呢?陛下覺得如何?”
蕭燁侃侃而談:“聞聽童卿也算得風雅之人,原來竟不懂兒女情長。想來那前代東胡帝王也並非不知道此事不好。只是卻割捨不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