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跟着虎妞新認識的男孩子走進對方家裡的時候,見到一名少女面色黃黃半躺在牀上,看到房裡進人,起身坐起之時竟然面色一變,差點朝後跌過去。
男孩子忙上前去扶,葉芷青等她坐穩了,試圖要起身之時攔住了她:“大嫂子不必起來,你家兒子說是你病了,我過來瞧瞧。”
“恕我眼拙,竟然不認識姑娘。”少婦搜遍記,不記得有認識葉芷青這號人物。
葉芷青笑道:“我們是才搬過來的鄰居。”忽省起自己穿着男裝,不怪少婦有點戒備:“大嫂子莫怪在下唐突,實在是你家小兒擔心你的病情,若是大嫂子不介意,能否讓我爲嫂子把個脈?”
少婦伸出手腕,見她伸出纖白細嫩的手指,心裡頭忍不住冒出個念頭:這小大夫的手倒是比姑娘家的還要白淨漂亮,就連模樣也實在出奇的俊。”
葉芷青平日沒有敷粉戴花的習慣,尤其是獨立的女性都顧着去覓食餬口了,就連撒個嬌也不會,白長了一張漂亮面孔。但是給這婦人瞧在眼中,只覺得這小大夫生的好生漂亮俊美,她行動不帶女氣,在文弱書生盛行的江南,竟然也不會讓這少婦想到別的地方去。
她跟着劉大夫學了有一陣子把脈跟扎針了,完了再看看少婦的面色手掌的顏色,才道:“嫂子可是有孕之後血崩,然後流產了?”
少婦眼睛都瞪大了:“小大夫看的真準。”她原來還有幾分不好意思讓年輕後生瞧,可是再躺下去萬一真活不下去,丈夫被倭兵抓走了,孩子可怎麼辦呢。
她原來才診出了喜脈,可是倭兵滿蘇州城的抓壯丁,抓她丈夫的時候她上前去阻攔,被倭兵推倒在地,跌的重了些,然後血崩不止,連孩子也流掉了,傷心了這幾日,眼看着一日日心慌氣短爬不起來,這才越來越害怕。
葉芷青安慰她:“大嫂子彆着急,我這裡給你開個固氣湯,等會讓你家小子上街去抓藥,很快就好了。”她有點尷尬的摸頭:“我家裡才搬過來,沒有紙和筆,也不知道大嫂子家裡有沒有?”
小男孩忙道:“哥哥我有紙和筆。”原來這孩子已經在私塾讀書開蒙,看家裡這四方小院子,比她們住的那院子要好不少,這家人經濟情況應該還行,能夠支撐兒子上學讀書。
葉芷青跟着小傢伙過去寫下了方子:人蔘一兩、白朮五錢土炒、大熟地五錢九蒸、當歸三錢酒洗、白茯苓二錢、甘草一錢、杜仲三錢炒黑、山萸肉二錢蒸、遠志一錢去心、五味子十粒炒。
她將方子交給少婦,又順便解釋:“此方以八珍湯湯加減化裁而來,固氣補血。並使已去之血速生,將脫之血盡攝,氣虛而通漏者此方最可通治。大嫂子恐怕自血崩之後便一直淋漓不盡,這才日漸消瘦病弱,吃了藥好好休養,就能日漸好轉。”
少婦拿了藥方,比沒有藥方更爲難。
“街上兵荒馬亂的,能抓到藥嗎?”
葉芷青回想今日她們過來時候在路上所見,街邊的鋪子都毀的不成樣子,恐怕當初倭兵入城,這些鋪子首當其衝遭了劫,那些大夫夥計就算當時沒死,恐怕也早被抓到了倭兵營裡去了。
她有些爲難,周鴻再三叮囑讓她照顧好自己,周浩也讓她別亂跑,可是眼前的婦人再不吃藥止血崩,恐怕真的要死於血枯。
“大嫂子等着,我去去就回。”過來的時候,她倒是留意過隔着兩條街口有個藥鋪,鋪子的牌匾都掉了下來,半扇門大開,露出裡面的亂景,是個草藥鋪子。
虎妞原來只是想讓她過來瞧瞧小男孩的母親,可不是讓她跑到街上去。她拉着葉芷青:“姑……公子,你不能去街上。周大哥有交待,你只能留在屋子裡。”見葉芷青執意要去,只能妥協:“小的跟公子一起去。”
小男孩也道:“我也跟大哥哥一起去,遇上倭兵我可以保護你。”
在他的心裡,這位鄰居家哥哥長的天人一般,又溫柔可親,還肯替他母親治病,簡直是個大大的好人,一個人去街上定然很危險。可是想要治好母親的願望佔據了上風,他於是鼓起勇氣想要一起去。
葉芷青她們來的時候,倒真是看到街上試探着有些老人小孩走動,大約是家裡揭不開鍋或者別的不得不上街的原因。
她摸摸小傢伙的腦袋:“好啊,到時候我抓了藥,你帶回來給你娘熬。”
老宋還在房裡休息,虎妞跟着葉芷青一起去街上,她們三個人從巷子口小心翼翼的探出頭,見街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豎着耳朵注意四處的動靜,往藥鋪的方向走去。
索性一路上都很順利,進了藥鋪,但見裡面亂遭遭的,藥櫃子都倒了,三個人合力把藥櫃扶起來,葉芷青對着方子多抓了幾幅藥:“不如多抓幾幅,回頭慢慢熬。”
她背對着門口在藥櫃拉開的抽屜裡抓藥,忽然覺得整個藥鋪寂靜的奇怪,虎妞跟小男孩說話的聲音都停了下來,詫異的轉頭去看,但見藥鋪門口站着五個倭兵,正瞪着眼睛看她。
臥槽!這運氣也太背了些吧?!
葉芷青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假裝鎮定的將藥一份份抓好,而那五個倭兵也就站在藥鋪門口安安靜靜看着她抓藥,也不知道都想些什麼,居然既沒喝也沒嚷嚷,就好像尋常客人路過藥店,好奇的探頭往裡張望一般。
虎妞已經嚇傻了,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小男孩子哧溜一下就鑽到了櫃檯後面,站到了她身邊去,聲音響亮:“葉哥哥別怕!我保護你!”他小小的心裡充滿了愧疚感,都是因爲要替自己孃親治病,才讓葉哥哥陷入危險。他是記得自己爸爸被倭兵抓走時候的情景,孃親被倭兵推倒在地,當時地上就留了一灘血。
葉芷青摸摸他的腦袋:“別擔心,我替你娘把藥抓完了。”
爲首的倭兵踏進藥鋪,一腳踏開地上倒着的條凳,開口音調有些怪異:“你是……大夫?”
葉芷青腦子裡閃過她跟周鴻開玩笑的話,關鍵時刻居然鬼使神差點點頭:“我是大夫,你們哪個生病了?”
衆倭兵最近在蘇州城沒少抓壯丁,大部分都是哭着喊着跟家人話別,倒好像要生離死別一樣,倒是眼前的面色白淨的小大夫是個異類。
他的肌膚太過白淨,神情也太過坦然,倒讓他們都怔住了,似乎不好拿出對待別的那些粗漢的手段來拖人。爲首的倭兵竟然還不由自主帶了幾分客氣:“你當真是大夫?”
葉芷青心裡緊張的要死,她對倭兵向來敵視,但凡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都知道這個國家從來都是狼子野心,不可原諒。但是事到臨頭她卻也不是卑躬屈膝的人:“我若不是大夫,怎麼會在這裡抓藥?”
那爲首的倭兵轉頭跟一起來的嘰哩呱啦說了一通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後面幾個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倒好像撿到寶一樣。
“既然你是大夫,那不如跟我們去一趟別宮。”
葉芷青還當自己聽岔了,蘇州城幾時有別宮了?
爲首的倭兵見她不明所以,只好再次出聲解釋:“就是我們九爺住的,當然是別宮了。”
感情賊首張九山是拿自己當皇帝了啊?
葉芷青恍然大悟,指着虎妞跟小男孩:“放他們兩個小孩子回家去,我就跟你們走。”
虎妞急了,衝過去要抱她:“我不能跟你分開,公子!”
倭兵看看虎妞跟小男孩,年紀太小,就算是徵到營裡去也扛不動刀:“他們,回去。”
葉芷青俯身在虎妞耳邊叮囑:“要是他來了,你告訴他一定不要闖來救我,我自己會想辦法脫身,讓他不要因爲我的事情而影響大局。多少人都在等着他救命呢!”
虎妞眼睛裡都開始冒淚花了,她現在非常後悔幫了小男孩,陷葉芷青於危險的處境。但是葉芷青的話不容違抗,她只能哽咽着點頭:“我會的,公子!”
葉芷青跟着倭兵往外走的時候,還揉了下小男孩的腦袋:“小傢伙快回去熬藥吧,你娘在家裡等着你呢。”
小男孩忽然衝着她喊:“葉哥哥,我……我爹叫成大牛!我爹叫成大牛!”他爹被倭人抓走之後,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娘日夜擔心,現在倭人又要抓漂亮的葉哥哥,說不定葉哥哥會跟他爹被關在一處。
他知道自己身小力弱,無力的感覺讓他心裡充滿了愧疚,只能寄希望於他爹了。
葉芷青回頭朝他揮手:“我記下了,你爹叫成大牛。”然後,她就隨着幾個倭人離開了藥鋪。
藥鋪的櫃檯之上,還留着她包紮好的十來包藥,每個上面都被她用草繩捆成了好看的蝴蝶結,扎的結結實實困在了一起。小男孩反手擦了把眼淚,呆呆看着櫃檯上的藥包,眼淚又流了下來,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虎妞比他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