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和藥鋪的來恩泰派了小夥計跟蹤葉芷青,兩個月之後,關於葉芷青在揚州城裡的動向就擺到了周鴻的案頭。
周鴻回來之後,先時將京裡的動向周將軍彙報。他這次在京裡住的足夠久,又因爲葉芷青的原因,參加了不少酒宴,竟教他無意之中窺得不少諸皇子之間的恩怨。
今上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太子又早立,表面瞧着似乎盛世太平,但事實上卻是暗流涌動。
“……外祖父在朝中門生故舊衆多,虞家瞧着根深葉茂,但是如果其餘皇子劍指國儲,外祖父勢必要做出選擇。咱們家遠在東南掌軍,表面上看不管是誰上位,只要效忠那把椅子就行,但是衆皇子若是真的鬧起來,誰知道會不會受牽累。”
京城之行,讓周鴻心中隱隱升起不安。
周震年過半百,在東南領兵多年,面龐是海上曬出來的古銅色,體格魁梧,又有多年領軍的威嚴:“只要沒有內亂,就未必能牽累到東南。咱們也只能靜等聖人對諸皇子的安排了。”
如今各地的藩王有的是開國所封,有的是後來帝王的兄弟,但今上的諸皇子至今卻也未曾封王就藩。
周震的意思是,若是今上將諸皇子封王就就藩,京裡只留太子,說不定還能太平點。至於往後某個藩王生了叛亂之心,那也是十幾年以後的事情了。想要殺回京城,也得積蓄力量。可若是諸位成年皇子長居京城,眼下恐怕就是波瀾萬丈。
但地方掌兵將帥,最忌諱對朝中之事指手劃腳,萬一被今上誤會爲周家已經暗中支持某位皇子,那就糟糕了。
因此周震只能裝聾作啞,加強東南海軍防備,固守國土。
周鴻跟周震談完公事,做父親的難得關心一下兒子的終身大事:“你母親此次派你進京,你可有見到虞家幾位表妹?”
“倒是見過幾回。”周鴻不疑有他:“有時候去向外祖母請安,偶爾就能見到虞家幾位表妹。”
周震面上浮現一絲笑意:“你母親準備向孃家提親,你自己要心裡有數,屬意哪位表妹?”
“父親,我從來沒想過這事兒。在我心裡,表妹就是我的妹妹,跟琪兒並無區別。”
周琪是周鴻的胞妹,小小年紀古靈精怪,活潑調皮,卻被周夫人時常拘在房裡學繡花,小姑娘對着滿手被針扎出來的血洞嗷嗷直哭,找到機會就想跑出去玩,連周夫人都十分無奈,總覺得她天生缺了根女兒家溫柔細緻的弦。
周夫人常指着周琪恨鐵不成鋼:“你定然是猴子託生的,要麼就隨了你父親,根本都不像我生的。你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就不能安靜坐下來繡繡花彈彈琴呢?”
她從小接受的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生活方式,生了女兒也想按着自己從小所接受的教導去撫養,哪知道周琪根本就坐不住。小時候周震很是寵她,見她坐在那裡抓耳撓腮,就可憐女兒,只要沒有戰事的時候,總是想盡了辦法跟周夫人求情,帶女兒出去玩。
周夫人不好違拗丈夫,但是等到周琪再大一點,皮膚都曬成了蜜色,再也沒辦法補救的時候,周夫人跟丈夫大鬧了一場,周震這纔不敢再帶女兒出去了。
周琪現在都快成了周震與夫人的心病,小姑娘膽大包天,性格比兩個兒子還淘,將來可怎麼嫁得出去喲?
聽到周鴻提起周琪,周震似乎還有幾分不敢置信:“難道虞家幾位姑娘也跟琪兒性格相似?”
家裡有周琪一個鬧騰就算了,可別再娶回來一個鬧騰的。
周鴻見父親心有餘悸的樣子,差點笑出聲:“父親想到哪裡去了,虞府幾位表妹都文靜得很。”只是文靜的有些刻薄罷了,連胖點的堂妹妹都容不下。“普天之下,似琪兒一般淘氣的恐怕沒幾個。”這話說完,他瞬間就想起了葉芷青。
誠然葉芷青性格算不得淘氣,看起來……似乎也很是沉穩。但是細數她做下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哪件不是膽大包天的?
從最開始抱着他的腿耍無賴,到後面連淮陽王的場子也敢砸,丟下“新郎倌”一個人,自己帶着丫頭喬裝打扮跑路了。
雖然他心裡也爲葉芷青的行爲讚賞,可若是以大家閨秀的標準來看,她卻只能歸類於膽大包天,卻完全夠不到大家閨秀的邊。
他回到將軍府之後,周夫人倒是提起虞府幾位小姐,想要問問兒子的意見,也好爲他求聘,哪知道周鴻丟下一句“倭寇未除,何以爲家”就跑了,直氣的周夫人恨不得揪着兒子的耳朵回來狠罵一場。
周家鎮守東南數代,若是先代有此宏願,恐怕周家早就絕嗣了。
周鴻生怕再被周夫人追着問他屬意哪位表妹,早早將京裡帶回來的禮物交給周浩去處理,自己騎着馬跑回軍營,十天半個月都未必回來一趟,還美其名曰:練兵備戰!
周震對此卻十分滿意,被周夫人在耳邊唸叨許久:“你也不怕兒子打仗魔怔了,連娶媳婦也不想。你不想抱孫子,我還想抱孫子呢!”
周夫人的話讓周震虎軀一震,終於開始擔心兒子的終身大事。
周鴻卻拒絕接受周夫人的安排,爲他向虞家求聘表妹爲妻,有時候他在閒暇時期,會對着茫茫海水沉思,心中不由幻想葉芷青來到東南,他可以帶着她出海,也可以帶她到處逛逛,告訴她自己在某個海域斬殺了倭寇數百,某個海域繳獲倭寇數十輛戰船……
或者,她根本就不想聽這些。
他回想自己這些年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大約就是戰績了。但是這些似乎並非女人感興趣的話題。尤其葉芷青滿腦子奇思妙想,連故事都會編,廚藝又佳,似乎生活中有許多有趣的事情等待着她去發掘。
周鴻與之對比,平生初次覺得自己人生乏味,簡直沒什麼好講的。
天氣漸冷的時候,他收到了來恩泰派押送草藥的夥計送來的一封密信,說是裡面有他想要看到的消息。
周鴻坐在那裡,久久不曾拆開。他一方面有點擔心葉芷青在揚州的生活,生怕她惹禍;另一方面又擔心她在揚州過的風聲水起,完全不記得他這個人。
他心裡矛盾着,糾結許久,才終於緩緩撕開了密封的信,展紙細讀,到底還是露出幾分笑意。
來恩泰的信很是簡短,卻將葉芷青來揚州之後所做之事記述了十之八九。
“……葉姑娘來揚州之後,已識破五家賣假藥的店,雖被業內同行稱爲假藥殺手,但卻由此獲得了不少讚譽,已籌備開店,聽說主要賣藥膳。”
周鴻將一張紙反覆看了好幾遍,唯有這句話引的他發笑。
信末還有來恩泰的感慨:“……當初周浩前來傳達少將軍之令,屬下不以爲然,誰曾想葉姑娘俠骨膽心,專爲百姓謀利,實乃我輩之楷模!讓屬下欽佩不已!”
原來葉芷青進了揚州城之後,一開始並沒有找到合適的營生,只是賃了房子,帶着丫環在街上閒逛。哪知道某一日撞上了一隊哭靈的人家,擡着個被治死的年輕人往醫館去了。
葉芷青還沒親眼見識過古代的醫鬧,遂帶着虎妞跟上前去湊熱鬧。那家人在醫館門前哭聲震天,而醫館的大夫又出來對質,聲稱自己的藥方無誤,那年輕人亡故實乃命該如此,醫病不醫命。
家屬羣情激憤,醫館的大夫據理力爭,兩方爭執不下,葉芷青湊到前面去,扯着嗓子要做箇中間人。
她見那大夫爭的滿頭大汗,委實可憐,也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竟然有點同情那大夫,只說自己家中祖傳學醫,也懂些開方抓藥之事。
病人家屬正在情緒激動之時,就算她是個年輕小姑娘,也沒給她面子,只差指着鼻子讓她滾了,她卻接過大夫的藥方瞧了一遍,覺得那大夫開方子頗爲精妙,就算是吃下去也不致斃命。
葉芷青堅持要看看病人,病人家屬直罵她狗拿耗子,她卻站在那裡半點不懼,只道:“你們今日前來醫館大鬧,到底是爲了想要知道家人病亡的真相,是因爲大夫開錯了方子,還是想要趁亂跟醫館訛一筆銀子?”
病人家屬這下子更怒了,就差撲上來打她了,她卻拉着場中嚎啕大哭幾乎要撲到病人身上的老婦人喊道:“大娘,你難道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兒子爲何亡故嗎?”
那老婦人寡母獨子,才娶了兒媳婦,兒媳婦剛懷上身孕,兒子一場風寒幾幅藥下去就死於非命,幾乎恨不得隨了兒子同去,但到底將她這話聽到耳朵裡了,只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根本不相信:“……你能查出來我兒子因何病亡?難道不是那大夫的同夥?”
老婦人兒子新喪,對誰都不信任,但凡有人爲醫館的大夫說一句好話,就覺得這人是醫館的同夥,葉芷青也不能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