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從來也沒想過,自己也能有跟媒人打交道的一天。
她一大早起來,跑去東樓醫館去看藥材,回來準備收拾收拾上山,啞女拉着上樓,進去就看到了個滿臉撲粉戴花的婆子。
葉芷青:“……?”
啞女連比劃帶示意,葉芷青還是沒明白她想要說什麼,倒是那婆子看到她來就起身了,態度很是恭敬:“葉大夫,老婆子奉了九爺之命前來做媒。”
要說張九山還真是不容易,能在容山島扒拉出個口齒伶俐的婆子當說客。
容山島婦女地位低下,跟貨物沒什麼兩樣,常年被男人奴役發泄,根本沒有她們說話的餘地,因此容山島的女人普遍都有幾分畏縮。被搶上島的女人,年輕美貌的女子進入張九山後院的可能性比較高,容貌醜陋年紀稍大些的才能輪到普通倭兵。而島上出生的男孩子就是倭兵預備役,女孩子……很多都夭折了。
葉芷青剛來容山島的時候就發現,島上跑來跑去的都是男孩子,基本沒看到女孩子到處跑的,她覺得奇怪,還問過浣衣婦人,女孩子都關在家裡繡花?按理說海盜也不至於風俗保守啊。
當時正在溪邊浣衣的婦人神色複雜的看着她,欲言又止,葉芷青想着她大約聽不懂自己講的話,也許這是個倭國婦人也有可能。誰知道那婦人低頭的時候卻說了一句話:“島上不生女孩子,女孩子活着也是侍候人的命,還不如死了呢。”
她從這句話裡無端聽出了寒意,根本不敢深想這背後的含義,只當自己多想了。
不過今天她在張九山遣來的媒婆嘴裡知道了真相。
那媒婆先是講了自己來意,見葉芷青不爲所動,又嘆口氣,勸她:“葉大夫,九爺說你是個姑娘,婆子活了這把年紀也只見過一個跟你差不多漂亮的小姑娘。她被搶上島之後不肯從了九爺,後來還不是被九爺佔了身子,弄大了肚子,後來還生了個女兒。”
葉芷青不由追問:“後來呢?不是說島上不生女孩子的嗎?”暗裡感嘆張九山倒是找了個好說客。
老婆子當年被搶上島的時候就已經年紀不小了,是商船上的廚娘,有一手做菜的好廚藝,後來就被打發到張九山家中廚下去做菜了,這些年倒也算是沒遭多大罪。
“後來,母女都死了,變成了厲鬼。據說她死的時候對島上的女嬰下了毒咒,這些年也確實沒有女孩子能夠活下來。九爺家裡的兩個女兒活到四五歲,還病病歪歪,上次九爺出征,先後沒了。”
葉芷青心裡發緊,腦子裡有個猜測呼之欲出,可是在婆子平靜的眼神之下,她又不敢把這個猜測說出口。
既然容山島上的女人都是搶來的,那麼就沒有誰過的舒服一說,都深陷在地獄裡,所以島上的女人不想生下女嬰步自己的後塵,就讓女嬰夭折了,還編造出了這個謊言。
她不相信受了詛咒這種騙人的鬼話,只是眼前的婆子也許經歷過的事情太多,根本就不在乎她能不能猜出真相,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罷了。
“婆婆也知道我是大夫,既然男孩子生下來能活,那女嬰想來也能活。還要煩請婆婆代爲轉達我的意思,幫忙問問九爺,我能不能爲島上的女人們做個身體檢查。”
媒婆沒想到自己跑來說媒,卻被葉大夫扯開了話題,居然變成了要給島上的婦人們做身體檢查。
“葉大夫可要想好了,九爺還在等老婆子的回覆。說起來島上還從來沒有正式的辦過喜事,九爺娶妻可是島上的大喜事,若是葉大夫作了島上的大夫人,這些事情哪裡還需要過問九爺,自己就可以做主了。”
“多謝婆婆的好意,婚姻之事還是要慎重,容我考慮幾日。”
婆子走了之後,啞女焦急的朝她一直比劃,似乎有話要說,但葉芷青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呆呆看着她空洞的嘴巴一張一合,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她拍拍啞女的肩膀,安慰她:“沒事的,放心。”猜測啞女大約是在擔心她。
衛央全程在房門外聽了婆子的話,向葉芷青解釋:“聽說島上拒絕九爺或者別人的女人下場都很慘,要麼被打死要麼被摧殘死,總歸活下來的寥寥無幾。我在營裡的時候就聽到那些人談起島上的事情,聽了一耳朵。葉子,你就算是心裡不願意,還是不要當面堅定的拒絕張九山,他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主,萬一惹的他兇性大發,你是要吃大虧的。”
啞女激動的連連點頭。
葉芷青估摸着張九山聽了婆子的回話,如果有點耐性說不定會等兩日,沒有耐性可能當天就會過來。果然她所料不錯,婆子走了半個時辰之內,張九山就跑到了東樓醫館。
葉芷青也懶得再上山了,索性回東樓醫館翻曬藥材,還指揮着衛央跟郭嘉對一些需要烘製切片的藥材進行處理,兩個人被她折騰的苦不堪言,衛央還小聲抱怨一句:“現在做這麼辛苦幹嘛?還不是白費功夫。”
他的意思是攻下容山島,葉芷青也肯定不會留在這裡治病救人。
葉芷青恨的磨牙:“你懂什麼,到時候難道不流血?不需要救治傷員?”
衛央頓時明白了,她這是考慮到攻打容山島,大魏水軍肯定會有所損傷,正好就地取材治傷,當真考慮周全。
他原來以爲這些藥材是要用到倭寇身上的,幹起活來自然不情不願。聽說是爲了戰友準備,頓時幹勁十足。
張九山帶着烏莽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院子裡幾個人乾的熱火朝天,葉芷青正站在一口鍋前面炒製藥材,口鼻拿個白手絹捂着,還咳個不住。
郭嘉是個不靠譜的傢伙,做生意一把手,但是生火卻實在不大在行,拿來的柴一半乾一半溼,點燃了直冒煙,差點把葉芷青嗆死。
“葉大夫這是做什麼?想吃什麼告訴府裡的廚娘一聲,她自然會做了端來,你又何必費這麼大功夫,煙熏火燎的。”
葉芷青扭頭看到張九山,倒好似之前媒婆沒有來過,她根本不知道張九山還讓人前來提親一般,愁眉苦臉嘆氣:“我倒是想偷懶,可這是藥材處理的步驟,誰也不會,就連教個徒弟也一時半會未必能上手,只能自己來做了。九爺別過來,風向不對嗆着你。”
張九山原本還想走近些,看到她兩眼被煙燻的紅通通的,倒好似哭過了,更覺一雙秋波盈盈目,整顆心都要化成一灘水,恨不得自己過去替美人拭淚,被她制止之後,只能怪不好意思的站在了幾步開外。
媒婆回去的時候只是如實相告,說是葉大夫並沒有一口應下,似乎還有所猶豫,張九山便聽得一肚皮氣:“難道她還挑爺不成?”
容山島雖面積算不得最大,但是以島上的金礦以及積累的財富,他又是一島之主,就是個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她一個女人,只不過生的貌美些,會些醫術,難道就瞧不上他的出身了嗎?
他本來是窩着火跑來興師問罪的,但是見到美人兒紅通通跟小兔子似的眼睛,心火不覺間就泄了,還給她找藉口:爲了島上的醫館,她這麼辛苦還能爲了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大夫做久了,離的近了總讓人心裡不覺間就平靜了下來,而且對方似乎對他的怒意毫不知情,還詫異的問他:“九爺匆匆而來,臉色似乎有點不對,可是哪裡不舒服?需不需要把把脈?”
張九山:“……”老子到底是發火還是不發啊?
他還從來沒娶過老婆,後院裡一堆搶來的漂亮女人,不分大小的胡亂過日子,但是想到將來娶了她進門,把一院子女人管制的服服貼貼,爲他添丁進口,就莫名多了幾分興奮之意。
葉芷青不但自己忙,還指揮衛央跟郭嘉忙的亂亂轉,反襯的張九山成了個礙手礙腳的閒人。他站在那裡看了盞茶功夫,見她實在忙的顧不上坐下來喝杯茶跟自己細聊,只能抽冷子問一句:“方纔我派來的婆子,葉大夫可見了?”
“哦你說那個婆婆啊,來過了又走了。”
“你覺得怎麼樣?”張九山來之前覺得葉大夫嫌棄他毫無道理,可是這會竟然莫名有點心虛。她的醫術能到這一步,在蘇州城想來也是有名有姓的高門大戶,他知道魏人多痛恨海盜,對他更是恨的咬牙切齒,按照魏人的邏輯,她好好的名門閨秀不做卻做個賊婆子,估計心裡不會好受。
他從來都是搶到手的就是自己的,難得今天倒學會了換位思考。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媽的老子坐擁金山戰船,想去哪去哪,想買什麼都有金子,在大魏的土地上都要逍遙橫行,何等肆意的生活,哪個女人跟了老子不是大有福氣?
葉芷青似乎根本就沒準備要好好回答,只是在炒藥的間隙隨口道:“這事兒還得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張九山急切道:“島上的金銀足夠你一生受用不盡,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誠意,我現在就帶你去一個地方。”他可不管葉芷青炒的藥有多重要,幾步跨過去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手跟鐵鉗子似的,握的葉芷青手腕生疼,她疼的直喊:“九爺你捏疼我了。有話好好說,我跟你走還不行嗎?”回頭朝衛央跟郭嘉使個眼色,郭嘉麻利的把鐵鍋端了下來,衛央也放下手裡的活兒,規規矩矩跟了上來。
張九山似乎才發現他手底下穿着夾襖的胳膊是如何的細瘦,還疼惜道:“你真是太瘦了,是不是太過辛苦之故?回頭爺讓廚娘多燉點補湯過來。要當新娘子的人可不能太瘦。”自說自話他已經擅定了婚事。
葉芷青也懶的跟他爭執,跟個一意孤行的海盜頭子又有什麼可爭執的。
她掙開了胳膊,跟着張九山往島上東北方向走,走了大約快一個小時,終於來到了一處倭兵把守的地方。
那一片外圍全是倭兵把守,見到張九山便讓開了通道,葉芷青猜測:“九爺帶我來看監獄?有傷員要救治?”
張九山:“……”大夫的思維難道都朝着治病救人的方向去揣摩嗎?
“你方纔沒聽爺說過,島上有金礦?”
葉芷青裝作不解的模樣:“是啊,沒上島在傷兵營的時候就聽人說過島上有金礦,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心裡卻一哂:自古以來,男人在女人面前炫耀的除了權勢就是財富,張九山這個海盜頭子也不能免俗。
果然張九山帶着她站在了一處山谷上方,低頭朝下看去,谷裡有一羣移動的衣衫襤褸面黃餓瘦的男人們,正緩緩移動着,有人揹着沙子,有人在河水邊佝僂着腰一遍遍淘着沙子,還有人從谷裡的礦洞往外負重爬了出來,有手執皮鞭的倭兵們呵斥怒罵,看哪個勞工行動遲緩,上去就是一鞭子。
葉芷青看的暗暗揪心。
比起她見過的那些還有一點點自由,可以去溪邊浣衣的女人們,這幫男人們當真是可憐之極。
如果她的猜測沒錯,恐怕這些勞工的來源要麼是大魏子民,要麼是海上被劫掠的海商船工……總之不會是容山島的倭寇。
張九山指着下面的礦洞跟勞工,洋洋得意的炫耀:“這幫奴隸每年要幫爺淘出不少的金子,你要是跟爺成了親,豈不就是坐擁金山了?到時候你想要多少金頭面,都打給你。”
葉芷青想象一下自己全身上下掛滿了金首飾,腦子裡不期然的想到了印度新娘,全身上下都是金首飾,只覺得一陣惡寒,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