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57

幾次想撥110報警, 幾次又安慰自己——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這時報警難免大題小做,再等等看吧, 興許她臨時有什麼事情, 興許早上她就能回來了。

一夜, 我都坐在客廳裡, 等待她回來。我坐在寂靜的夜裡, 不曾闔上一次眼,生怕自己錯過了聽見她回來的開門聲。

可,她始終沒有回來。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我再也沉不住氣了。睜着酸澀的雙眼,給我所知道的她所有的朋友都打了一遍電話。

答案是一致地, 他們都說沒有看見她。

只有宋凌豔的手機是關機的狀態, 難道說她們倆在一起?放下電話, 我僥倖地想,難道說緋虹陪在失戀的宋凌豔身邊勸慰、安撫她?

由於長時間不睡覺, 腦仁脹得好似有人在用小錘一遍一遍地敲打,腦海裡的思緒也是亂七八糟的絞成一團亂麻。我跑去洗手間,用冷水衝了一下腦袋,靜下心來,仔細地揣測和推敲, 宋凌豔的手機不通只是個例外。

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的我給緋虹家裡打電話, 問問是不是她給家裡報平安了。結果, 她的媽媽和姐姐也不知道緋虹去了哪裡, 反而在聽我這麼一說之後, 也都跟着着急了,最終達成一致觀點——先報警。

緋虹本來就失蹤了, 這個時候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她們家。到了她家的時候,絳虹已經報了警,警察正在她們家進行盤查,覈實情況。我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詳細地告訴了警方,錄了口供,盡了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協助他們尋找緋虹的下落。

又過去了一天,所有人對音訊渺茫的緋虹漸漸開始放棄生還的希望。

只不過兩天光景,王蕙平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頭髮日漸灰白,守在電話機旁哭昏過去了好幾次,直鬧着說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絳虹則在一旁,神情恍惚,沉默不語。

一時之間,我成了這個家裡唯一的頂樑柱。

強打精神的我忍着心痛,買來新鮮的蔬菜做了滿滿一桌的飯菜,勸王惠萍和絳紅就算沒有什麼胃口也要稍微吃一點。

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有人倒下!

閒下來,我還要招呼在家裡監控的警察,給他們遞煙、端茶、倒水、洗水果。忙前忙後地,找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迫使自己像陀螺一樣飛轉起來。只有在做事情的時候,才能不去想緋虹的情況,生怕自己因爲過於想念而不能爲她照顧好她愛的親人們。

白天,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但是一到晚上,我躺在牀上,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緋虹:她笑時,微微翹起嘴角的模樣;她生氣時,瞪圓眼睛看人的神情;她哭時,肩膀一聳一聳的柔弱。還有,她依偎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暢想未來時,眼角眉梢的神采飛揚。

這麼這麼多的她,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裡。

人,這一生能夠刻骨銘心地記住幾個人呢?

又有幾個人和你一樣,牢牢地記住你呢?

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值得你記得,也記得你,在賦予你全部希望的時候,無聲無息地離開。

而這樣的痛苦,我,一個人,承擔不起。

到了緋虹失蹤的第四天的傍晚,警察通知我們,經過調查,發現緋虹曾在我向她求婚的雲盛酒店裡使用過信用卡。這就是說,此時,緋虹很有可能現在住在那家酒店裡!

我,王蕙平和絳虹在乍聽到這個消息時欣喜若狂——緋虹還有生還的可能性。懷揣着巨大的喜悅心情,我們匆忙打車,趕到雲盛酒店。

僅僅只是一眼,我便猶如天堂瞬時墜入了無盡地地獄。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我努力地消化我所看到的情景。

酒店密密麻麻地被人圍得水泄不通,警車停在酒店外面整整一排,警車頂部的燈光紛雜地晃花了人們的眼。隔着紅藍相間的燈色,隔着已然來臨的迷濛夜色,隔着無法企及的高度,遙遙地望去,酒店最高層的客房窗戶上坐着一名女子。

我眯起眼睛,想要分辨女子的容貌,全是徒然。

我甚至看不清她此時的動作,看不清她的衣飾。

經過身旁警察的核實,那名女子就是緋虹。她正坐在我向她求婚的那間客房的窗戶外沿上。

聽到這樣的訊息,我的心臟倏然收縮,血液凝固在血管裡,冰冷一陣陣如潮溼的海藻般纏繞在我的周身。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不!”從心底的嘶喊冒出喉嚨蓋過嘈雜的人羣,未曾有過的害怕觸動到我的神經,腦海中僅存的意識敦促着我拼命擠進擁擠的人羣裡,顫抖的雙手撥開似乎總也撥不完的人,向酒店衝了過去,被警察攔在了拉起的黃色警戒線以外。

我咬住下脣,渾身僵硬着卻不停地在發抖,緊握成拳的手心裡盡是冷汗。

誰能夠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緋虹爲什麼會在樓頂?

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人想要捨棄我,難道現在連她也要捨棄我嗎?

不,這不是真的,這是場夢,夢醒之後,緋虹還在家裡乖乖地等我回去呢。心裡是這麼想着,眨了眨眼睛,淚水卻早已不知不覺地瀰漫在眼間。

很快,警察開始在酒店前面的空地上鋪設防護氣墊,準備救援緋虹。

可是一切都不在人們的預想中。

氣墊還未鋪好,緋虹猛然間從樓上以決絕的姿勢縱身跳下。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在一層水霧之後,我清楚地看見緋虹孑然飄蕩在空中,距離我越來越近,近到我能夠看見她長長的發被迎面而來的寒風盡情撩起,藍色的衣袂在空中輕舞飛揚。張開雙臂的她看上去像只翅膀受創的蝴蝶,俯衝直下。

還有什麼樣的死亡方式比這更加慘烈嗎?

她的頭先是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輕脆而有刺耳的聲音。隨後,她的身子也墜落下來,“咚”地一聲,揚起無數細小的塵埃,形成一層僅僅維持了幾秒鐘的塵霧,糾結着刺鼻的腥氣徘徊在人的鼻端。紅、白、黃三色的腦漿和鮮血從她破碎的四肢百骸下噴涌而出,爲整片空地染上了鮮亮的顏色。暗灰的地面上,到處都是她用生命開出的最明媚奪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