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對我來說, 是生平僅有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我的身上。直到那天, 在我從學校往家走的路上, 被五個穿着比較正式的人攔堵在巷子的一隅。初時, 我以爲是搶劫, 多年的獨立生活教會我該妥協的時候一定要學會妥協。這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反而在必要的條件下能夠保全自己。於是,我跟他們實話實說:“我身上沒帶多少錢,你們想要就都拿走吧。”
爲首的一個身材勻稱的男子梳着一束馬尾辮, 眯眼笑起來的模樣甚至可以用‘和藹可親’四個字來形容,他對我說:“我們兄弟五個西服革履, 像是沒有錢的樣子嗎?”
如果不是圖錢, 問題就比較複雜了。想來我從未與人結仇有怨, 也不至於爲了什麼事情買兇謀害我。所有的想法在心中翻滾了一遍,問道:“那你們想要幹什麼?”
‘馬尾辮’哂笑着說:“僱我們的人只是叫我們給你點教訓, 誰讓你找了個好女友呢。”
“跟緋虹有什麼關係?”那時,我單純地揣測是緋虹的媽媽找的人。畢竟當初她曾強烈要求過,讓我離緋虹遠一點。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選擇這麼卑劣的手段來對付我。
“沒什麼關係。聽說你是搶別人的女友的。我這輩子最恨破壞他人感情的人。”‘馬尾辮’義正言辭地說着,眼神裡忽而閃過一絲陰冷。
“誰跟你說我搶別人的女友的?”這時,我也聽出了一些意思來。可能是緋虹某位前男友誠心想要給我一點難堪, 最好還能遠離緋虹。難道打我一頓就可以阻止我和緋虹之間的感情嗎?他是在看輕我還是在看輕我緋虹的感情?這樣想着, 我笑了起來, 直笑得眼角都含有淚水:“真可笑。”
“可笑?那就讓你使勁笑個夠!”話音未落, ‘馬尾辮’快步上前, 一腳蹬在我的肚子上。
當時我就在想,這可真特麼像是在拍武俠劇一樣, 只這一腳就把我踹得飛起了幾仗遠,在揚起的塵埃中,我仰面跌在了泥地上。整個身子都被震麻了,五臟六腑挪了位般疼得軀體揪成一團。嘗試了幾次,想要爬起來,卻讓疼痛拉扯得怎樣努力都爬不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另外四個人也一擁而上。五個人把躺在地上的我圍在了當中,對我劈頭蓋臉的一陣拳腳相加。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腦袋,蜷縮起身子,忍受着痛苦,任他們踢打。疼痛,如潮水一樣,從四肢百骸處源源不斷涌向我,到最後肌肉幾乎都要被這疼痛折磨地麻木掉了。拳腳在不可預知的方向快速落下,密集地、頻繁地,交匯於一處,將我推陷入疼痛的深淵中,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任何可以宣泄疼痛的出口。每一秒鐘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和難捱,絕望如雜草在瘋狂地滋生,又如藤蔓強韌地將人纏繞在其中,使人無力反抗,無力掙扎。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十幾分鍾,誰知道呢?巨大的疼痛侵蝕着我的神經,模糊了我的意志,慢慢地,我不再堅持。手從頭上鬆開,幾乎是瞬間,臉上便捱了打。但是,自始至終,我都咬緊牙關,不肯鬆懈半分,生怕不留意間,□□便會從口中冒出來。拳腳擊打在身體上悶鈍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遙遠,在一片模模糊糊的聲音中,我忍住越來越重的暈眩感,一步一步向前爬去,試圖擺脫這種漫無止境的毆打。他們都做這行的老手,看見我的眼神開始漸漸渙散開來,便停了手。
在我徹底失去知覺之前,依稀看見‘馬尾辮’撣了撣衣服上根本看不出來的灰塵,蹲下身子,俯在我耳邊說:“我這一生就是敬重有骨氣的漢子。如果不是拿人家的手短,我們也不能這麼對你。爲什麼要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呢?換一個人也不至於受這樣的苦……”後面的話我再也沒有力氣聽完,眼前先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而後漸漸變成毫無光線的黑,周身的血液都聚集到了腦袋裡,意識在這一刻消失殆盡,腦海裡倏然閃現出緋虹如暖陽照耀下的溪水般明澈動人的笑靨,她迎向我,靜靜地笑着……就這樣,徹底地昏迷過去了。
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裡,病牀邊守候着默默垂淚的緋虹。她神情萎靡地靠在牀邊,眼睛紅腫得像兩枚桃子,白眼球上佈滿了紅血絲,似乎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見我醒來,她的眼神明顯一亮,輕柔地抓起我的一隻手,貼在她的臉側,小聲問我:“醒了?”我想說話,才發覺我的頭上、臉上被纏着厚厚地紗布,乾裂的嘴脣顫抖了幾下,燒灼的喉嚨裡只發出‘嘶嘶’的聲響。我閉上眼睛,喘息着休整了一下,使勁力氣嘗試動一動身體,結果這副身體被火燒火燎的痛所包圍,根本不聽大腦的支配,只有指尖在控制範圍之內,可以微微劃過病牀的邊緣。我明白我此時的樣子要多悽慘便有多悽慘。
緋虹看我難受的樣子,握着我的手,垂下淚來,絮絮地說:“你這都是爲我受的苦。傑陽,你昏迷了整整兩天。醫生說你的肋骨骨折了兩根,內臟也有些損傷,渾身各處都有軟組織挫傷,還有輕微的腦震盪。剛被送來醫院的時候,全身都腫着,我幾乎都認不出你來了,我媽的心也忒狠了!”看來緋虹也認定了我最初的想法,以爲這一切都是她的媽媽在背後操縱的。那時,緋虹很天真了,想問題總是一根筋下來,壓根就猜不到還有別的可能。
“緋……虹……”我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不……是……”
“不是什麼?”她鬆開我的手,雙手掩面,淚水透過指縫慢慢滲出,“有些話,我本想等你傷好了,再跟你講的。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我考慮了很久,現在就跟你講了吧。我真的不能跟你再好下去了。你爲了我,被我媽媽打成了這個樣子,我怕你繼續跟我好下去的話,你會把命也丟掉的。”
我心裡着急,想要解釋給她聽,告訴她事情可能不是我們原本想象的那樣。可惜所有的話堵在喉嚨裡,說出來卻是句不成句:“不……是……你……媽……”
她放下雙手,凝視我半晌,眼中蓄滿了淚水,輕一眨眼,又大又圓的眼淚就掉下來,落在我的手心上,迅速地洇開了:“這個時候你就別再替我媽媽說話了。你怎麼這麼傻,她都這樣……這樣對你了。”說到這兒,她已是泣不成聲,埋在我牀邊的低聲啜泣着。
我知道她是誤會了我的意思,可我當時又解釋不清楚,只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動了動指尖,輕觸她溼濡一片的臉,彷彿冬日裡的雪一層層地鋪蓋在我的心裡,化成水又結成冰,寒冷直抵骨髓。
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終究因爲無法開口說清楚,只能看着她難過。一切都要等我的傷好起來以後,找個時間跟她好好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