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慨聽得真是傷感。”我聽他這樣說, 內心也有點小傷感,忙岔開話題,“你要想謝就謝我們老闆。我只是個普通的店長罷了, 根本沒有決策權。”
“你們老闆……”江傑陽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僅聽說過, 還有一面之緣。”
“你見過我們老闆?”我大爲驚異。
江傑陽緩緩地浮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來:“那還是當年我要把這個茶點店盤出去的時候, 他來找過我, 本意是想要盤下這家店,後來因爲他覺得店內的裝修風格和他們摩天輪的風格不能夠匹配一致,而我堅持不準改換其他風格的裝修, 結果沒有商談成功。這趟我再回來,聽說摩天輪的老闆盤下這家店, 十分驚訝。真的沒想要當初那麼固執的一個人, 竟然能夠妥協……”
我聽完卻笑着說:“他說想要改換風格, 你偏偏不準,然後一拍兩散, 怎麼聽怎麼覺得你們倆都聽固執的。”內心並不如我表面上裝出來的那樣平靜,到底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陳思寧爲我做了多少事情?一個人願意爲你付出所能夠付出的,固然使人感動。但若要一個人爲這份付出而打破自己所堅持的原則,那就不單單是感動那麼簡單的一件事了, 甚至是願意爲他交付出自己的全部。捫心自問, 世上還有誰會像陳思寧一樣, 掏心掏肺對自己?倘若這樣的人還不值得自己來愛的話, 那麼還有誰值得自己來愛?
“確實。”他點了點頭, 贊同我的說法,“我是一個頑固不化的人。所以……”說到這裡, 他停頓下來,看了我一眼。
“所以?”我不解地問道。
“所以之前我沒講完的故事,你還要聽嗎?”他很認真地看向我。
“你需要一個傾聽者?”我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想要聽完之前說得斷斷續續地他和鍾緋虹的故事,畢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又覺得他之前似乎嫌棄過我多事,這時我再扒着他講故事,豈不是更加惹人厭。但如果這一切是他所需要的,想要宣泄的一個途徑,那麼一切都不一樣了——不是我八卦,而是他需要傾訴。
“是。”他眼神迷惘地看向窗外,拇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水杯,輕聲說道:“事情放在心裡,太過沉重了。總想要找一個人說出來,也許就會輕鬆許多,然後再坦然地深埋入心底。”
“好啊。”我覺得這件事怎麼來看我都不虧,何樂而不爲呢。
他扭回頭,似笑非笑地看我,潭子般幽深的眸子沉了又沉,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眼底深處洶涌:“我記得講到我和緋虹同居了,是吧?隔得時間有點長了,我有點忘記我講到哪裡了。”
“是。”我回應他。
“那段日子真的很美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周圍的一切都不一樣了。你似乎能夠感覺到這天是那麼的藍,雲是那麼的白,樹是那麼的綠,空氣是那麼的新鮮。人生或許有許許多多的快樂,然而當這些快樂都有一個人願意與你一同去分享的時候,你會發現最值得你高興地不是快樂本身,而是那個人,那個可以陪伴在你身邊的那個人。
緋虹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永遠在你最需要她的時候,出現在你的身邊。
那年,我無論多晚回家,迎接我的永遠是一盞爲我而點亮的燈,和幾道家常的小菜。只要緋虹在我的身邊,我永遠不必擔心醉酒之後的胃疼,她會泡好蜂蜜水爲我解乏。永遠不必擔心家裡髒亂,她會把整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永遠不必擔心失眠,她會在我臨睡前爲我溫好牛奶。永遠不必擔心資料混亂到找不到,她會花掉自己的時間將書房的資料分門別類地規整仔細。
我知道,不是她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她,離不開她給我的這些溫暖,像陽光一樣一路照耀進我內心荒蕪的大地,開出遍地繁花。
說實話,我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生活雖然平淡如水,但是溫馨而又甜蜜。
週末時,我們可以像高中生那樣,騎着腳踏車去郊外踏青。她領我去她喜歡的山崗野餐,我帶她去海邊垂釣……我們站在青春的尾端,肆意地揮霍着青春,任時間一點點從我們的生命中流逝,留下幸福的回憶。
但是,但是崑曲裡有句話是怎麼唱的呢?‘便縱有千般風情,賤看這韶時光短暫。’”江傑陽靠在椅子上,微揚起頭,可以看到他頸部勾勒出的美好弧度。即便是旁觀者,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緒此刻正沉浸在雜亂的回憶和無邊的悲傷之中。
沉默了半晌,江傑陽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便縱有千般風情,賤看這韶時光短暫。”他擡手揉了揉臉,緩回神來,用微紅的眼看向我,裡面滿滿當當的空寂,一望便及眼底。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此時的他,搜腸刮肚一番之後,憋出一句話來:“至少曾經擁有過。”說完這句話我馬上後悔了,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反而輕賤了這份感情似的。
江傑陽看出了我的窘迫,勾了勾脣角,勉強出一個笑容來:“那些記憶的碎片,滑如水,淡如煙,細如沙,無論怎樣去握都難免力所不及。最殘忍的不是失去什麼,是你想去挽留什麼,卻眼睜睜地在度過一年了又一年之後,某天驀然發現它正以無法抗衡地速度一點一點地模糊在你的腦海裡,最終連個輪廓都不剩下。你難過了?不,不,你不要感傷,這就是人生,優勝劣汰的規則深入每一個角落,人若無法堅強,只能崩潰或是沉淪。再不甘,再怨懟,再難過,生活仍然在繼續,仍然要承受該承受的。”
我知道江傑陽說的都是事實,可內心不由自主地還是感到了悲涼。伸手去握檸檬茶的杯子,入手一片冰涼,彷彿我現下的心情。
江傑陽端起自己的水杯,輕啜了一口,緩和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我被人打了。”
“你被人打了?”沒開玩笑吧,性情溫和如江傑陽這般的人肯定不會輕易與人結怨,這樣的人還會被打?況且……怎麼說,江傑陽斯文的外表一看就無還擊之力,怎麼就能狠得下心腸來打?
“是。很重,以至於住了醫院。”他平靜地說道,就像是在講述旁人的故事一樣。
我聽得訝異,忍不住問道:“難道是買兇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