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甘露殿那邊果然傳來了確定的消息,趙麗妃胎象不穩,豐淳決定留在萬春殿用膳,將元秀的邀約推遲到明晚,來傳話的還是魚安源,有點兒戰戰兢兢,生怕元秀髮怒,夢唐從開國起,公主們差不多是一代比一代剽悍,平陽長公主曾爲高祖打下偌大山河,至今還有雄關更名爲娘子關以紀念。
到了高宗時,經武周之亂,中宗愛女安樂公主一度請立爲皇太女,武后掌珠鎮國太平公主更曾壓得玄宗喘不過氣來。
如今豐淳膝下無女,惟獨元秀一個胞妹,魚安源乃甘露殿近侍,大家的心思,他豈不知?
好在元秀自幼被昭賢教導,太原王氏,呼爲鈒鏤,以喻銀質而金飾,四姓得之爲美,何況元秀生長宮廷,自是氣度不俗,聞言雖然心下暗惱,倒還不屑爲難他一個傳話之人,只是蹙着眉問:“韓王、魏王咆哮皇后,大家可有說什麼?”
魚安源訥訥道:“大家被驚醒後,韓王、魏王牽裾爭告麗妃之危,大家急着去萬春殿,皇后指揮奴等收拾了甘露殿,又傳太醫爲義父看了膝蓋便回立政殿了。”
這就是說被兩個人混過去了?
元秀吩咐採藍取來一對白璧:“本宮本欲賜魚烴些藥材,但既然皇后已經召了太醫,你就把這對白璧帶去給魚烴吧,叫他好好休憩幾日,行走無礙再去大家跟前伺候,免得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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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安源也爲義父的遭遇憤憤不平,他知道元秀幾個時辰前就接到趙麗妃懷孕的消息,但到現在鳳陽閣都沒人去萬春殿,自己父子卻先得了好處,立刻明白元秀的態度站在哪邊,恭敬道:“奴代義父謝過阿家!”
打發走魚安源,這回採藍也有些不滿:“五郎這樣委屈皇后,只怕司徒知道了心下不痛快呢。”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展,在五姓七家之中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雖然司徒只是虛銜,到底也是三公之一,王展膝下四子,卻只有皇后王子節一個女兒,而且王家女兒歷來都是五姓七望之中另外四姓爭相求娶的,換了誰會覺得不委屈?
“本宮也很久沒見過趙氏了,竟也記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元秀懊惱的揉着額角,“但從前五嫂帶她去南內覲見時,本宮一直覺得其俗不可耐,還是本宮記差了?”
采綠過來幫她揉着,嬉笑的聲音從元秀頭頂傳來:“阿家哪裡記錯了?麗妃可不就是一個俗豔之人?她出身低微,當初要不是因爲雲州公主的生母紀美人是尚宮女官出身,着尚宮局舊人安排她這個外甥女爲五郎司帳,恰好入了五郎的眼,採選怕都過不了。”
那時候豐淳還是太子,大婚前按制當遣宮中年長女子爲太子啓人事,即司帳、司寢這些,因文華太后早逝,所以此事由昭賢負責,昭賢便着尚寢局安排,憲宗的紀美人做過尚寢局女官,因趙麗妃其時也在宮中爲侍,雖然才淺德薄,卻生得豔麗媚姿,紀美人設法讓她到了昭賢太后面前,原本昭賢嫌她過於淺薄,可豐淳在旁卻點了頭,昭賢不欲爲了一個司帳和養子生隙,也就同意了。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司帳會如此爭氣,侍奉太子不過一年就誕下了長子韓王,爲此憲宗特意吩咐將她從司帳提爲侍妾,反而昭賢的堂侄女、憲宗親自爲豐淳挑選的王皇后王子節,至今無所出,竟被一個宮婢出身的麗妃弄得處處束手束腳。
採藍性格沉穩,聽采女說的輕慢,趁元秀不注意,便橫了她一眼,采綠看到吐了吐舌頭,趕緊換個話題:“阿家明日一定去平津長公主府嗎?帖子雖然已經遞過去了,可看這天色怕明日還要下雨。”
“這有什麼關係,我們坐馬車去。”元秀問,“明天的馬車可準備好了?”
“這還用阿家操心?”採藍失笑,“霍蔚早就去駕部司那邊說過了,按着阿家的吩咐,讓他們準備尋常的四望車即可,但也要夠結實穩固,霍蔚看了一天才定好,叫人單獨放在一旁,連拉車的馬也挑了出來喂些精食,對了,於文融會得駕車,阿家是用他,還是讓駕部另外派人?”
元秀道:“若他趕的不錯,自然用他。”
“那他可要高興了,聽霍蔚說他不比駕部的人差。”採藍笑着說道,因元秀尚未及笄,如今昭賢太后去世,短時間裡怕也難談婚事,所以以後公主府的人員俱未開始配置,現在屬於她名下的近侍,除了此刻遠在晉陽的乳母薛氏,就是伺候她起居的採藍、采綠,管着庖廚的採橙,在外面管理那些做雜務的小宮女的採紫,以及宦人霍蔚並於文融。
其中霍蔚也是從文華太后身邊出來的,所以和元秀要親近些,於文融卻是昭賢派來的,加上他年紀比元秀還要小上兩歲,自然被分在外頭跑腿。元秀被昭賢教導,起居貼身都是傳召宮女,就是霍蔚見她,也要通過採紫,於文融卻更要隔上一層,於文融倒也機靈,平日見到採藍幾個,總是阿姐阿姐的叫着,鞍前馬後殷勤陪笑,時間長了,採藍倒也不介意幫他抓住一些可以在元秀跟前露面的機會,比如說這次。
晚膳時,元秀用到一半,外面採紫卻進來了:“阿家,萬春殿那邊來人,說是趙麗妃今日親手爲五郎做了魚羹,五郎嘗着不錯,就叫人將一條沒動過的送了來。”
元秀聽了,淡淡道:“不是幾個時辰前剛剛暈過去,把韓王魏王嚇得闖到甘露殿去了嗎?怎麼這麼快連魚羹都能做了?”
採紫問:“那奴婢去打發她走?”
“既是五哥要送來給我,那就拿進來吧。”元秀想了想,道。
採紫也知道她不會拂了豐淳的面子,暗笑着去了。
不多時,一個素衣宮女挽着一隻食盒進來,欠身行禮道:“奴婢瓔珞,奉大家之命,特將麗妃親手所制之魚羹賜與阿家!”
一個賜字纔出口,採藍等人都是眉頭一皺,元秀冷笑一聲,擡手就把銀箸重重拍在了桌上!
瓔珞一驚,卻聽採藍淡淡道:“阿家乃大家胞妹,大家自登基以來,每予物與諸王及貴主,謂阿家都是送而非賜,難道阿家今日邀大家用膳使大家心下不快,所以特以此言警告阿家?”
采綠收到她眼神會意,不待瓔珞接口,便接話道:“大家教訓阿家,論理也無不妥,但來的不是甘露殿的宮人,卻只是一個妃嬪侍者,莫非大家怨阿家至此,竟要以妃嬪賤婢相辱阿家麼?”
瓔珞知道不妙,趕緊跪了下來:“奴婢知罪!奴婢剛剛奉麗妃之命賜燕窩與韓王殿下,再到阿家這裡來,不知不覺說錯了話,還請阿家饒恕!”
元秀慢慢轉了轉面前的瓷盅,片刻才道:“大家今日疲乏,本宮暫且忍下這口氣,明日晚膳,本宮親口問個清楚去!”
瓔珞大駭:“阿家饒命!”
今日趙麗妃診出身孕,六宮不論心裡怎麼想的,總要派人甚至親自去表示一二,包括東平、昌陽,連利陽公主的乳母都爲她準備了一份賀禮,只是萬春殿左等右等,卻不見元秀公主的人登門,反而甘露殿那邊的魚烴得了一對白璧,趙麗妃猶如得意之間被人澆了一頭冷水,好不憤恨!
她認爲這都是因爲元秀公主自恃與豐淳同母,纔不把她放在眼裡,可當年陽信公主何嘗不是與漢武帝同母所出?然送衛子夫入宮時亦執手叮囑若富貴勿相忘記!因此方纔豐淳讓人給元秀送魚,趙麗妃趁機暗示瓔珞把這差使從甘露殿侍者手裡接過來,私下叮囑她給元秀些顏色看看。
誰知元秀公主驕傲至此,連帶她的宮人也這般強勢,瓔珞見她一定要計較,哪裡不明白,不管豐淳是偏向趙麗妃還是元秀,她這個宮奴卻都是死定了,豐淳偏向元秀,連趙麗妃都討不了好,就算趙麗妃勝出,爲了安撫元秀,豐淳多半會把事情都推在瓔珞身上,從重處置。
然而她求饒已經晚了,元秀眼皮也不擡一下,輕輕吐出兩個字:“聒噪!”
一旁採紫立刻吩咐外面宦者進來,一左一右,將她硬拖了出去,纔出門,瓔珞就沒了聲音,也不知道是被擊暈,還是被塞住了口。